一晃眼,又是三天。
    汤问朝被释放,对会员的传讯几乎已无太大意义,但仍在进行着。常湘这边进度不佳,仅走访了两个潜在受害人,一个是尚在江城本地的二线女演员,另一个的接洽十分困难,是个答应给他们半个小时时间的一线明星。
    被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们大多选择闭口不谈,没有人跟杜朗做出同样的选择。
    赵黎看着桌上的报告,沉默片刻,他心生一计,说:“我去找一趟老关。”
    众人目送赵黎走出办公室,林不复露出怜悯的表情,说:“破案破够了,想自杀,老大太可怜了。”
    他说着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铺满各类资料的桌面,扭头问车衡:“大衡,咱们一开始办的是什么案子来着?我怎么有点忘了呢?”
    车衡头也不抬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林不复像失去了痛感一样扑倒在桌子上,仿佛找回了小时候背乘法口诀的恐惧,嗷嗷叫道:“三五……三五太难了,这案子比三五还难!”
    次日,江城公安的微博发布了一条近期破案进展,公布了徐峰和姜则成涉嫌多次潜规则旗下女演员,并胁迫其接待其他客人,海一慈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或与凶杀案、失踪案有关,具体事宜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市局的大案要案,少见在办案途中发表公关微博,网络上一直以来吵得沸沸扬扬,这次总算勉强算是得到了回应,车衡一觉醒来就看到了这条微博,立刻明白了赵黎的意图。
    他在表态,也在敲山震虎。
    他在告诉受害人,那些罪孽滔天的加害者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可以放心,可以抛却那些后顾之忧,为警方提供证据;他在震慑那些既是高端会员又与徐峰做过生意的人,等着他们露出马脚;他在惊吓那些涉身于徐峰姜则成、海一慈所做的罪孽的人,下一个遭到报应的可能就是你;他最重要的是在告诉蓝意,你还可以回头。
    市局。
    一切调查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无用功和稳操胜券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门口的豪车数量少了许多,这辆走了那辆就到,暂且没有断流。iberté目前已经关闭,汤问朝的所有动态都在警方的掌握之中。对蓝意的监视仍然没有解除,即使对她的传唤就安排在明天。
    下午两点,两个刑警一前一后地冲进了办公室。
    “报告队长,我们在蓝意家附近发现了另外一伙可疑人员。”
    “赵队,有个人这几天一直在市局附近鬼鬼祟祟,已经实施逮捕,带到审讯室了。”
    “盯紧他们,不要打草惊蛇。”赵黎吩咐,“一定不要跟丢了,看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必要的时候实施抓捕。”
    他说着站起身来,说:“什么妖魔鬼怪敢在在市局附近鬼鬼祟祟?”
    赵黎下一句话还没等出口,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常湘说:“你跟不复过去看看。”
    话罢他接起电话,江酒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大当家的,我被派出所扣了,你来接我一趟。”
    赵黎满脑袋问号,电话那边的警务人员跟赵黎说明了情况,江酒臣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在后面嚎着:“亲爱滴小娇娇,你快点来啊,我晚饭还没吃呢!”
    赵黎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饿死你算了!”
    赵黎扯着江酒臣的脖领子把人塞上了车,咬牙切齿地说:“私闯民宅,江酒臣,你挺长本事啊!”
    “我也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江酒臣耸耸肩,“那帮缺德的有钱人家家风水都做得那么好,不进去挨家搜,我哪知道事儿出在哪?”
    赵黎气噎,他一拍方向盘,转过来看着江酒臣,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发现不对,说:“以前你遇见这种情况怎么办了?”
    孤家寡人的,都没有人去保他。
    “人家开门的时候我就跑了呗。”江酒臣理所当然地说,“要是被某个土匪当嫌疑人逮回去,就等上面来捞我。”
    赵黎又被暗射一箭,冷笑一声,说:“这回你怎么不跑?”
    “我想着卖身契不能白签,再说了我还没进过派出所呢。”江作死说话完全不过脑,下一刻已经被一片黑影笼罩。赵黎面容平静地看着江酒臣,说:“那你死过没有?”
    江酒臣:“……我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车衡的消息发过来,赵黎扫了一眼,一踩油门,车子急速地朝市局方向驶去,赵黎回想起江酒臣刚才的话,问道:“你刚才说‘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快到四月二十一号了。”江酒臣没头没尾地答。
    一月三十一号,血月现世,过一个重七,四十九天,正是四月二十一日,大凶。
    要生事端。
    第33章 禽兽之衣(十)
    蓝意的公寓素净雅致,刚租住的时候,这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息,从门口走进来,可以闻到一股隐约的茉莉香。
    母亲从老家来住了几天,那几天,摆着花瓶的茶几都一尘不染,桌面干净得能当镜子照,蓝意回家时,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饭菜香味。
    她在电影学院还没毕业时就跟一家公司签了约,毕业后直接签了正式的合同,这家公司人脉很广,她知道很多师姐,都是在这里出的名。
    公司的待遇还很好,刚签约就给发了一大笔钱,蓝意用这笔钱租住了一个不大的小公寓,开心地把妈妈接过来住几天。
    蓝意的父亲早几年重病离世,母亲的身体也不好,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倒出一床冷汗,身下的褥子都是湿的,因为舍不得钱,一直都没有去医院治疗。蓝意好说歹说把她妈妈拽进了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蓝意就傻了。
    尿毒症。
    在一切终于出现了转机的时候,这好像是老天降下来的劫难,给了蓝意当头一棒。
    手里的钱在几次治疗后就空空如洗,就在这时,姜则成安排公司里的新人去陪客户吃饭,那个大客户五六十岁的样子,身份好像很高,能看得出来姜则成很巴结他。
    席间那个人一直盯着她看,那目光让蓝意很是不舒服,那天被逼着喝了很多酒,醒来的时候……
    蓝意拿到了一大笔治疗费,做了送礼的“雏”。
    这只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遗像中的女人隔着相框跟她冷冷地对视,黑白两色毫无半点生机,窗子开着,冷冽的风吹过来,蓝意看着母亲的遗像,全身都冰冷得僵住了似的。
    ——“妈,您是不是说小年要吃饺……妈?妈!”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就今天,放过我吧……”
    今天是她的头七啊!
    一阵冷风卷进来,曾插着花朵的花瓶里面的水早已干枯,没有重量,摇摇欲坠地在桌边晃了晃,“啪”的摔在地上,一地残渣。桌上的纸被吹了起来,飘飘摇摇地落在了瓷片上面,微微掀起边角。
    仔细看去,上面写着四个名字——“姜则成,徐峰,海一慈,卢军”,前三个都用红笔画上了叉,只有最后一个用红笔圈了起来。身后的响动声平息,蓝意仿佛没听见似的,把三炷香上在了母亲的遗像前,面容冰冷没有一丝人气。
    一切都要结束了。
    市局里。
    赵黎下了车,像打发猫狗一样把自己的食堂饭卡塞进了江酒臣的手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朝监控室走去。
    常湘坐在屏幕前面,摇了摇头,说:“戒备心很强,什么都不肯说。”
    审讯室里的人摘掉了帽子和口罩,竟然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男孩长得十分好看,眼睛像是大大的水葡萄,时而会偷偷地看一眼监控摄像头,惶然若惊弓之鸟。
    “车衡去查了监控,这个男孩在市局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嗯……从传讯的消息传出去了之后,对,就这几天,一直在周围游荡。遮掩得很严实,非常小心,被谁看过去都会警惕地低下头。”
    “你是说……”
    常湘点了点头。
    赵黎看着显示屏,缓慢地舔了一下上唇,微微叹了口气,说:“这些半大的孩子对权利迷信得很,可能被警告过报警也没用,这次是看动静闹得这么大才敢过来探风。”
    结果却是被抓进来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林不复已经问了男孩不少问题,尽量放柔和了态度,但就是撬不开这个男孩的嘴。
    赵黎“啧”了一声,朝审讯室走去。
    门口传来的声音又吓了那个小男孩一跳,赵黎扯过椅子,坐下,说:“这里是市局,那么大号个警徽在门口挂着,你在怕什么?”
    外号不能随便起,越叫越像,男孩看着赵黎,觉得这男人大马金刀的好像个大土匪,但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句话,悬着的心好似沉下来一些了似的。
    “刑侦队长,赵黎。”赵黎把工作证掏出来,往男孩面前一拍,指了指墙上的摄像头,说,“摄像头是开着的,公安机关,透明办案,这里面发生的一切,纪委和调查组都能看到,没人害得了你。”
    “你在liberté,发生了什么?”
    男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开口。
    男孩说话的速度非常慢,每说一句话都要沉默很长时间,好似在挖开腐疮,把这些话从模糊的血肉里硬是抠出来了。
    他的坐姿非常拘谨,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膝盖上,嘴唇发白。审讯室和监控室都是一阵沉默,赵黎朝摄像头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盯着男孩的眼睛,说:“你指控宏兴科技集团的股东宋佳林对你实行强奸,非法监禁,虐待,有证据吗?”
    男孩抬起头,对上赵黎的目光时,又像被灼伤了似的迅速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有视频。”
    这声音不大,却好似有千钧之重似的,赵黎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就这么悬在那里,迟迟不肯落下。
    男孩低着头,说:“他们弄完之后,我装晕过去,他们收拾的时候,我从相机里拷下来的。”
    林不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问:“东西在哪?”
    男孩伸出手,手心赫然躺着一个优盘。
    “来报案的男孩叫梁声,大学在校的学生,半年前去liberté蹦迪,被宋佳林看上了,这半年期间,梁声共被强奸三次,除了第一次以外,后面两次都是轮奸。”赵黎把优盘递给常湘,“这里面是第三次的时候的录像。”
    “因为加害人有钱有势,梁声一直不敢报案和寻求帮助,直到得到我们在传讯liberté相关成员的消息后才冒险来市局探风。”赵黎看向常湘,常湘点了点头,赵黎点头,示意常湘播放。
    视频播放到一半,常湘从屏幕前离开,赵黎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把鼠标交给了林不复。
    视频快进,很清晰地截到了宋佳林和其他几人的脸。
    “这帮畜生。”赵黎点了根烟,脸色难看得要结冰,说,“证据确凿,申请逮捕令,立刻抓捕!”
    当晚,红蓝双色灯划破了夜空,穿越了半个城区,将一副金属的手铐扣在了宋佳林的手上。
    汤问朝收到消息时心中大惊,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做这种生意,就是知道警方拿他没有办法,即便抓住了小尾巴,大不了之后审慎做事,姓赵的到底得到了什么风声,竟然敢直接把人拷走?
    同流合污者,皆惶惶不安。
    汤问朝的屏幕闪动起来,拦截下了许多来电,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寒,眼中蓦地生出几分阴毒出来,他对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什么。
    该处理的人处理掉,江城不能再留了。
    市局里人来人往,又是一个加班夜。因着宋佳林的事,传讯蓝意的事只得后延,负责跟踪也在盯着蓝意的人的刑警传回来了一个定位,赵黎转给常湘,叫她去查。
    审讯室里依然还在波涛暗涌,宋佳林嘴巴很严,只说是梁声对得到的报酬感到不满,恶意报复才来报案,问及其他,就往汤问朝身上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负责出钱,以为梁声是做皮肉生意的。
    赵黎懒得看下去,手下人正在整理资料,明天就会移交检察院,这个畜生还有什么话,就让他跟检察院说去吧。
    宋佳林的口供录完,刑警再次询问了梁声一些细节,确认了梁声在liberté第一次被迷奸的经过,并得知,后两次梁声被强迫前去“服侍”宋佳林等人的时候,也是在liberté。
    期间梁声有很长时间都在liberté的掌控之中,他也曾试图报案,在警察局门口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传过来的,他的父母的相片。
    梁声遭威胁、强迫、侮辱,长达三个月之久。自上次宋佳林玩弄他,至今有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仍然在被监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后来liberté东窗事发,汤问朝和他的金主们都自顾不暇,这个男孩才有机会和勇气,“全副武装”地来市局附近探风。
    这次汤问朝跑不了了。
    相关材料正在着手准备,取保候审后的第二次逮捕,势在必得。
    通话页面上,只有一个汤字,忙音响了片刻,依然是没有接通。男人冷笑了一声,说:“这个姓赵的,居然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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