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扭了脚是事实,兰茝替她包扎是事实,侍女自己沉不住气更是事实,她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只是算准了事态走向,顺水推舟罢了。
    叶问石毫不客气:“你心中的那点盘算,就是多余。”
    他审视地看向叶臻:“你以为鸾仪卫的那些人精,看不出你的盘算吗?”
    .
    明湘从睡梦中昏沉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拉帐幔上的铃铛,却抓了个空。
    她抬头一看,恍然惊觉,这里是南宫苑的寝殿,不是她的郡主府,更非凝和殿。
    梅酝闻声而入,见明湘准备起身,从衣箱中挑了件杨妃色的衣裙,笑嘻嘻道:“郡主今日就穿这件怎么样?”
    明湘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梅酝遂捧了衣裙过来服侍明湘穿衣梳妆,正好另一个侍女捧了只白瓷瓶,喜气盈满面颊笑着进来:“郡主,这是皇上命九公公送来的。”
    瓷瓶中插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花瓣上还依稀有清晨细碎的露珠滚动。梅酝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郡主今日的衣裳和这枝桃花正是相称!”
    杨妃色别名桃花色,远远望去,便与盛放的桃花俨然一色。
    明湘拈起桃花看了两眼,娇滴滴粉盈盈,正开得新鲜热烈,一望而知是新从枝头折下来的。
    面对侍女放在哪里的请示,明湘信手一指,正指向她眼前的桌案。
    侍女遂放下花瓶,退了出去。
    喻九在湘平郡主起居的院外鬼鬼祟祟张望:“郡主怎么说?”
    侍女鬼鬼祟祟出来跟他会和,小心谨慎有如鸾仪卫暗探接头:“郡主什么也没说,只叫我放下了。”
    喻九思忖片刻:“放在哪里?”
    干爹传授过他一些各位贵人的喜好,其中包括湘平郡主。如果合湘平郡主心意的,她一般不会冷落。
    所以如果郡主让人把花放到屏风后面、帐子旁边这种她不能一眼看见的地方,八成就是不喜欢。
    侍女道:“放在书案上,就在郡主眼前不远处。”
    喻九兴奋:太棒了,皇上这枝花送对了!
    他激动的几乎忍不住拍手,并且在心中赞颂自己,真是一个忧皇上之忧,乐皇上之乐的忠仆。
    忠仆喻九一溜烟跑回去禀报,当然略过了他自己的主观推断,只含蓄客观转述了情况:郡主把那个花瓶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于是皇帝圣心大悦,赏了忠仆喻九。
    为了避免过分频繁地出现在明湘眼前,让皇姐感到厌烦,桓悦算准了明湘用完早膳的时间,才带着人慢吞吞过去。
    他进来的也巧,明湘正一手支颐坐在案边,目光越过摆在她眼前不远处的桃花,投向窗外。
    桓悦像朵四处乱转的向日葵,喜滋滋凑过去表功:“皇姐可喜欢吗?这是我一大早起来,在桃花林里挑了好半天,挑出开得最好的一枝送给皇姐。”
    “……你还挺闲。”明湘客观地评价,“多睡一会不好吗?”
    “我其实不闲。”桓悦应得非常自然,“不过去给皇姐挑一枝桃花插瓶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明湘摇了摇头,不对桓悦的话表态,任由他自己发挥:“去年冬天大雪压枝,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皇姐不是也送了我梅花吗——我今日还赠皇姐一枝桃花,正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桓悦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后半句话。
    他含着笑垂眸望向明湘,眼波流转之间几乎可以胜过三春的盛景。
    他的声音略微压低,正好不至于让屋外侍从听见,也因此平白多出了一种婉转旖旎的情态来。
    不过只要明湘愿意,她永远有办法打破桓悦营造出的气氛。
    “我送了你一篮梅花,你回了我一枝——”明湘挑起眼梢,点漆般的眼底浮起戏谑的笑意,“到底哪个是木瓜,哪个才是琼琚?”
    桓悦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皇姐不知道。”他柔声道,“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整座桃花林中开得最美的一枝,但这枝桃花上,其实原本还伴生有另外一枝,我取走了另一枝,将这主枝送给了皇姐。”
    “它们出自同源,便该同时开、同时落,虽然我不能时时刻刻守在皇姐身边,但只要看见我的那一枝桃花谢了,便知道该为皇姐送一枝新的花了。”
    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微笑道:“自古文人常以桃花借指春光,‘桃红又是一年春’。”
    “如此说来,我与皇姐共分一枝桃花,也算是共分了一季春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一点更新~
    注: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木瓜》
    桃红又是一年春——《庆全庵桃花》宋代谢枋得
    第56章
    充实国库的多种方式
    正如桓悦自己所说, 他并不闲,说一句日理万机并不为过。抽出来驾临南宫苑的这一下午加半个早上,是要熬夜补回来的。
    即使桓悦压根不想回宫, 转念一想自己再不回去, 积压的政务可就补不完了,只好不情不愿起驾回宫。
    虽然前方等着他的是没有尽头的奏折和政务,但桓悦心情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
    他像只跃跃欲试的狡猾的小狐狸, 持之以恒地踩在明湘底线边缘伸出爪子试探,只要发现明湘没有生气,就往前挪两步,等待下一次试探的机会。
    “皇上。”喻和从殿外进来,“成国公在外求见。”
    桓悦一怔,想起昨日他出宫时, 成国公就来求见, 便道:“传他进来。”
    片刻之后, 成国公朱绍被文德殿的内侍引了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特来请罪!”
    “请什么罪?”桓悦露出惊讶的表情, “朱卿先起身。”
    成国公却不起来,重重叩首道:“皇上,臣治家不严, 致使花会上发生惨案, 于国而言,臣有负先帝与皇上的圣恩,以成国公府家事惊动朝廷, 于家而言, 臣身为朱氏家主, 却未能修身齐家,不能时时警觉,以至于家中子弟丧生。”
    说到最后一句时,成国公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旋即又是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臣于国于家,均有失察之处,有负皇上信任恩典。”
    成国公话说到一半,桓悦就已经明白他的目的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鸾仪卫介入此案的手段如此强硬,态度如此迅捷,摆明了是早有准备,朱霖的死有大问题。
    再一联想鸾仪卫的主要职责,成国公很容易就能猜到,鸾仪卫很可能是怀疑朱霖与南朝有所牵连。
    私通南朝是大罪,朱霖所代表的三房还未和成国公府分家,一旦查出朱霖有问题,成国公府全都要跟着受牵连。因此成国公进宫来请罪,实则是为了探问皇帝的态度。
    成国公看似是在请罪,然而他请的罪是‘治家不严’,这个罪名可太轻了,只要桓悦愿意顺水推舟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成国公府最多受几句责备。
    桓悦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朱卿不必急着请罪。”
    成国公府从大晋开国时起就是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桓悦可以眼也不眨地处死周维,面对成国公府却要仔细斟酌,况且南朝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战,在这个节点上,更不能因朱霖一人而动摇整个成国公府。
    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不准备让成国公府付出任何代价。
    “朱霖一案,按律当交由鸾仪卫彻查,也未必当真就是朱卿治家不严,不必急着请罪,待案情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公论。”
    成国公心中咯噔一声:皇上难道真的想借此发难不成?
    皇帝这样说,看似把‘治家不严’的帽子从成国公头上摘了下来,但其实却是将成国公府的安危系在了朱霖一案的结果上。
    说实话,对于朱霖这个并不熟悉的侄子,成国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既怕朱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暗中私通南朝,又怕负责此案的鸾仪卫为了将功绩做大,故意将成国公府整个拖下水。
    他定定神,抬起头,作出一幅恳切的表情:“皇上信任厚爱,臣不胜感激!”
    桓悦颔首,他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从高处遥遥传来。
    “那就最好不过了,也望朱卿不要辜负朕的厚望。”
    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成国公一怔,只听桓悦淡淡道:“朱卿若无事,就告退吧。”
    成国公只好叩首告退,心里反复琢磨着皇帝那句话。回府之后立刻召来幕僚,要他们揣摩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否对成国公府有不满之意。
    幕僚们面面相觑,商议半晌,最后年纪最长的一个幕僚道:“国公爷,皇上若要发难,最后这句话就是多余了。”
    “怎么说?”成国公立刻问。
    幕僚道:“皇上先说‘待案情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公论’,是指七少爷的案子要由鸾仪卫查出结果才能作数。”
    成国公点头:“所以我这心里才惴惴不安,说实话,朱霖这小畜生到底干了什么,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要是查出来真和南边有关,难道要因他一个人连累全府吗?”
    朱霖到底是成国公的侄子,人又已经死了,幕僚们也不好就此多说,只好假装没听见,接着道:“国公爷放宽心——皇上不是又说了吗,‘望国公爷不要辜负皇上的厚望’,若皇上真打算公正处置,这件事其实就由不得国公爷了,只能等着鸾仪卫查出结果来,皇上又何必多说这一句呢?”
    成国公若有所思:“你是说……”
    幕僚低声道:“国公爷,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七少爷和南边有没有关系,而是皇上的态度——查案的是鸾仪卫,鸾仪卫一向是看皇上的态度办事的,在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七少爷真胆大包天和南边有了牵连,皇上难道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真下狠手处置国公爷吗?”
    “那必然不行!”成国公冷哼一声,“我成国公府自开国时起就是举足轻重的勋臣,成国公的名号是世代带兵打出来的,因朱霖一人而祸及成国公府,皇上难道不怕大晋勋贵寒了心吗?没有勋臣,难道让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带兵上阵……”
    他话音突然一滞——文官中还真不是没有能带兵的人,譬如兵部尚书柳恪行,就曾经提督北关军务,自先帝时起,兵部、内阁、都察院的文官,都有被委派出去提督军务的先例。虽然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见得多么出众,至少熟谙军务,不是纸上谈兵。
    幕僚们吃的是成国公府的饭,当然不会不给成国公面子,再次一同假装没有听到成国公后半段话,只道:“国公爷此言有理,所以说,皇上必不可能真的因七少爷牵连整座国公府,但即使不牵连国公府,七少爷也是朱氏子弟,国公爷必然要担些责任——至于担的责任是多还是少,就要看国公爷自己了——皇上的厚望,是看国公爷能拿出什么代价来呢!”
    “代价?”成国公眉头紧锁。
    “成国公府世代勋贵,家中豪富,捐出几百万两充入国库,应该不困难吧。”
    桓悦翻了翻户部尚书王老大人哭穷的奏折,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户部怎么永远都在哭穷呢?”
    桓悦把王知的奏折放到一边,翻开下一本奏折,顿时大倒胃口:“怎么又在哭穷!”
    他目光下移,突然嗯了一声:“喻和,朕记得长兴侯回京述职已有几日了吧。”
    喻和躬身立在一旁,他知道这个时候皇帝不需要他的答复。
    “去传长兴侯进宫。”桓悦把长兴侯宁斐的奏折放到一旁,吩咐道。
    .
    与此同时,宁斐正在陪着宁舒和鸾仪卫派来的人见面。
    “宁小姐。”鸾仪卫公事公办地提笔,“现在还有几个和案件相关的问题要问一问你——不必慌张,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宁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兄长,鼓起勇气道:“你们问吧。”
    鸾仪卫显然是卖了宁斐一个面子,也没让宁斐出去,直接问道:“你和章女官一同离开席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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