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梦中,他又回到了雍都。
    一会看到少年时的谢不逢被侍卫压着跪下,等待自己喂药。
    一会又看到他骑着战马,伴着阵阵欢呼,穿过北地长原镇的街巷,朝戈壁上而去。
    再过一会,文清辞竟然……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点点红痕。
    这场梦,异常纷乱。
    ……
    “你们想干什么——”
    “这层房间我已全部包下,怎有人不请自来?”
    “……官府的人?哦,官府的人就可以不讲道理了?”
    宋君然的声音穿透木门,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文清辞的耳边。
    起初文清辞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在费力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耳边的声音竟变得愈发清晰。
    “我再说一次,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宋君然的语气,已有些不耐烦,像是开始赶人的样子。
    师兄在和谁说话?
    文清辞迷迷糊糊想到。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顺着床幔的缝隙向外看去。
    有几道陌生的身影,映在了花窗上。
    外面的光有些许刺眼。
    ……自己似乎已经睡了一整晚,现在已是次日的清晨。
    犹豫了一下,文清辞缓缓起身,换好衣服并重新戴好了放在床边的帷帽。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单凭影子判断,似乎已有十几个之多。
    官兵们查过别处后,通通聚在了始终没有开门的这里。
    宋君然还在大声地与他们争论着什么。
    ……师兄平常说话从不如此大声。
    今天这是怎么了?
    文清辞顿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外面的人都是奔着自己来的!
    宋君然所以这么大声,就是为了将自己叫醒。
    这一下,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文清辞立刻转身,向着窗边走去。
    刚将木窗推开他便发现——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满是官兵,现在这里怕是连只苍蝇也难以飞出。
    这阵仗未免有些太大。
    文清辞的心脏忽然一紧。
    “……吾等只是奉命行事,望您配合。”门外人的声音里,已有几分不耐烦。
    话音落下之后,他直接摆手对店家说:“不必多说,直接开门。”
    “是,是……”
    接着,门外便生出了一阵金属轻撞的脆响。
    应是店家在寻找钥匙。
    正在此刻,房间内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算了,生死有命。
    文清辞长舒一口气,索性心一横直接开口:“不必麻烦了。”
    离开时思绪纷乱,但走到半路文清辞就想起:谢不逢是能够听到人心中恶念的……
    不用猜便知,师兄对谢不逢绝对没什么好印象。
    宋君然早就在谋划逃离,而谢不逢可能也早早自他的心中,听到了全部的计划,并且知道自己与师兄计划在何处停留。
    他贵为一国之君,按图索骥去找两个人,对他而言还不简单?
    文清辞的声音清润中略带沙哑。
    客房外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便被人从内缓缓推了开来。
    一个身着白衣,头戴帷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外面的人当下愣在了原地。
    ……这人的打扮,似乎和描述的一样?
    师弟怎么出来了!
    宋君然也在瞬间攥紧了衣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没关系,没关系……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群侍从武功非常一般,虽然已经找到这里,可是单凭轻功,自己和师弟就能将他们摆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绀色劲装,身配长刀的侍从,突然快步从走廊的另外一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声听上去有些慌乱。
    和周围这群富洮当地的官兵不同,来人是与谢不逢一道,从雍都去往涟和的侍从之一。
    相处这么多天过后,他只用一眼认出了两人。
    来人先愣了一下,接着忽然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地,颤抖着声说道:“二位先生,在下找你们很久了!”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立刻咬牙抬头,艰涩道:“实不相瞒,陛下他……陛下他旧疾复发,情况恐怕,恐怕不大妙。”
    谢不逢,旧疾?我看他可比我师弟健硕一万倍!
    真是连借口都不会找。
    “呵?”听了他的话之后,宋君然立刻不屑道,“别骗我,我可告诉……”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文清辞打断:“你说陛下他怎么了?”
    文清辞的心忽然紧紧地揪了起来。
    方才艰难抬起抚在门框上的左手,也在这一瞬坠了下去。
    他看到,侍从脸上的紧张,并不是装出来的。
    见文清辞问,侍从一边回忆同僚的描述,一边说:“陛下他,他夜里忽然吐血。宫里的太医也没有办法,陛下说他的病……只能靠您。”
    担心文清辞拒绝,他又忍不住补充道:“有侍从亲眼所见!陛下的唇边,有黑红色鲜血涌出。”
    说完,侍从又小心抬眸,看了文清辞一眼。
    微微晃动的帷帽,泄露了主人的心情。
    他的心情似乎也并不轻松。
    “所以皇帝就叫你们将他押回去?”自认早就已经看清谢不逢套路的宋君然一脸不屑,“装病,卖惨?皇帝陛下什么时候也会这种低劣的手段了。”
    没有想到,侍从的回答竟与宋君然所想不同。
    “不曾,”他咬着牙如实回答,“陛下说不可逼迫。”
    宋君然被噎了回去:“……行。”算他狠。
    就在两人纠结真假的时候,文清辞再一次开口:
    “除了吐血以外还有什么症状?”
    “太医诊过脉吗?诊过的话,可曾说些什么?”
    “陛下此时状态如何?可还在涟和。”
    文清辞的语气有些焦急,一口气问了许多,然而听到他的话之后,侍从却一脸茫然。
    思考片刻,对方只能如实摇头:“这些我并未打探。”
    “……只知陛下病重,涟和无可用之药。因此已回雍都诊治。”
    涟和只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内药材都是最基础、常见的几味,几乎都是治疗鼠疫的,压根无法缓解谢不逢的症状。
    鼠疫方消,有没有余疫还不清楚。
    且谢不逢的身份已然暴露,待在那里太过危险。
    因此纠结一番过后,众人已按太医令提议,提前离开此地快马加鞭回了雍都。
    说完之后,那侍从竟又咬牙,朝文清辞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望先生不要让我等为难。”
    他的声音无比艰涩。
    在这些侍从眼中,吐血就是天大的病。
    圣上咳血,更该震惊朝野。
    经过涟和一事,他们自然敬佩文清辞。
    且皇帝也的确吩咐过“不可逼迫”。
    但是几相比较,显然还是圣上的健康最为紧要。
    ……假若大夫不肯,那他们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总而言之,哪怕想尽办法,也要将大夫接到雍都!
    文清辞和宋君然都看出了他心中的打算。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片刻过后,宋君然冷冷说:
    “我们二人好心前往涟和,帮朝廷解决鼠疫,没想到你们雍都人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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