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看着云潇的反应,其实心里也能猜到大半,但他没有直言,反而语气一沉变换了话题:“东冥那个村子是我最在意的,因为那里酿的酒我特别喜欢,喝上一口一整夜身上都是暖暖的,就好像在泡温泉一样,特别舒服,村子被屠灭之后,那半截檀木令是在地窖里找到的,地窖有他们的阵法一般人无法靠近,但是我认识族长,族长知道我喜欢他们酿的酒,就私下里教了我进去的方法。”
    话到这里,司天的眼睛豁然雪亮,一脚重重地把地上的酒坛踢碎,语气也终于冷静下来:“我在地窖里找到那半截檀木令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和四娘脱不了干系,你就尽管嘲笑我吧,我竟然是为了自己喜欢的酒才会出手调查这件事,这么多年我没在意过四娘在做什么,偏偏这一次……”
    他低下头自嘲的笑起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偏偏这一次我要凑热闹,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当时不去捡回来?就算有阵法阻挠,真想捡回来也是能做到的吧?”
    司天的思维逐渐清晰,语气狠厉起来,一字一顿:“也就是说那玩意丢了半截还可以修补,但是要是整个檀木令都弄丢了,就可能会出事吧?”
    萧千夜点点头,翻手取出檀木令,望着手上这枚东西,有一种奇异的目光在流转:“四娘曾经告诉我,禁军暗部的檀木令共有三枚,如果和各地大牢典狱长手里的钥匙合二为一,就可以开启隐藏在更深处的实验基地。”
    “什么?”司天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去夺他手里的檀木令,眼眸止不住颤抖,“这东西……这东西这么重要?难怪四娘会被暗杀,难道……”
    “四娘不是因为弄丢了檀木令才被杀的,是有人刻意利用她的死,对付高成川。”萧千夜冷声提醒,“再重要的东西只要高成川一声令下就能弃用,何必为此杀了四娘惹人非议?”
    司天咬着嘴唇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心底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忍着震惊追问心中最大的疑惑:“不是高成川的命令,那你……你为什么杀他?风老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萧千夜回话,司天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重重吸了口气靠在墙上,扶额:“哦,我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啊,杀了风四娘原本就是为了嫁祸高成川,引起你们之间的仇恨,但是四娘的死还不能彻底激怒你,所以风老爷也是被连累了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想借你的手除掉高成川?”
    “所以元帅不必自责,四娘的死跟您无关。”萧千夜安慰了一句,司天反而情绪低落,双肩觉得沉重非常,“可真的是为难你了,背上个泄愤私仇的罪名。”
    萧千夜耸耸肩,将怀里的半壶酒坛子重新塞到他手里,咧嘴笑了笑。
    司天无奈的掂了掂酒壶,语重心长的叹息:“喝酒误事啊,你要不是被我灌了那几杯酒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或许这件事,还能有转机,哎。”
    “那就戒了吧。”萧千夜不以为意的摇头,司天半蹲在地上,酒也醒了大半,喃喃,“戒了?那不行,都说酒能消愁,你把这玩意戒了,以后还用什么消愁?”
    说罢,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像下了某种坚定的决心,抹了抹嘴,认真的道:“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四娘到底是谁杀的?是不是曳乐阁那个男宠?”
    萧千夜迟疑了一刻,脱口:“元帅最好不要插手,那个人……多半已经投靠了别人。”
    “投靠?”司天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愈渐锋利,能不动声色的暗杀风四娘,然后嫁祸高成川,还能逼着萧千夜亲自动手,这种身份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想到这里,司天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高成川这种位高权重的老臣他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人值得投靠?难道说……是投靠了当今圣上?”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司天略微颔首,感到有些头疼。
    他才答应了萧奕白要留守帝都保护某个人,可转眼又觉得那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总督府守卫严密,是明溪陛下亲自派的亲信驻守,可从萧千夜杀入总督府到传出高成川遇害的消息,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无一人知晓!
    司天神情复杂,在将所有的事情关联到一起后,他的心底非常不情愿的得出了最后的结论——这分明是故意敞开了防卫,是明溪,想让高成川死。
    “元帅,我有一事相求。”萧千夜突兀的打断对方的思绪,眉间忽然有凝重之色,“我希望您能暂时留在帝都城……”
    “哦?”司天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心里一跳,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说出和他兄长一模一样的话,忍不住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军阁前任元帅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顿恳求:“我希望您能暂且照看我大哥萧奕白。”
    司天的眼神一变,知道像他的这样的人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对自己开口,而这样的请求一定暗藏着深不见底的危机。
    “呵……”两人认真的对视了一眼,司天率先笑出声,眉头的沉郁的一扫而空,笑吟吟的将手里半壶酒又重新扔给他,“你喝了这剩下的酒,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萧千夜接过酒,想也没想举起一饮而尽,瞬间烈酒入喉,他的脸色迅速涨红,转瞬又变成青白色,脸颊上出现细汗。
    “喂,这也是烈酒哦,你这酒量别一会又睡死过去……”司天心满意足的看着对方,只见萧千夜扶了一把墙,很快酒劲上头就有些站立不稳,但依然神态自若将酒壶倒过来,眼里的光雪亮锋利,“一滴不剩,元帅也要说话算数才行。”
    司天眉峰一敛,握拳轻敲在他肩头,低声允诺:“我去过中原,中原人总喜欢说一句话,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你,就会好好看着他,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
    萧千夜哑然看着元帅,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对方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下一刻,司天挠了挠脑门,大步走出,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起来:“走了走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美美睡上一觉先喽。”
    在他的背影消失后,萧千夜捂着嘴,喉间一阵恶心。
    “没事吧?”云潇紧张的扶着他,“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不了,跟我来。”萧千夜勉力缓了口气,神秘的笑了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烽火台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视线的尽头处出现一座残破的城墙,砖石还堆积在墙角没来得及运走,仅剩的半侧楼梯也是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会再次塌陷。
    萧千夜拉着云潇,眼眸一闪一闪的放出明亮的光芒,连脸上的阴郁也随之云开雾散,抬手指向那座城墙:“那里以前是内城的北门,又叫烽火门,我每次回来都要从那经过。”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一脚踩上台阶,岌岌可危的楼梯明显有些动摇,但他毫不在意的对身边女子笑吟吟伸出手:“来,上来。”
    云潇仰头看着他,第一次感觉那个人的眼里有如此明媚的光,让她挪不开眼睛,下意识的将手递给他,萧千夜微微用力,直接将她一把带上台阶,然后一起往更上方的城楼走去。
    城墙上已经没有守卫了,一直走到顶,破败的城楼上满是灰尘,但视线却变得空旷明朗起来。
    “哇……”云潇低呼出口,被眼前的景色怔住,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眼里流露出仰慕的光。
    从烽火门往外城方向瞭望,一道宽敞的汉白玉大道直直的延伸到远方,映着璀璨的日光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绸带,沿着这条路的两侧,是用黄金和白银做成精致的衔烛之龙雕像,龙眼用的硕大夜明珠点缀,龙嘴张开叼着黑耀石的烛台。
    萧千夜也一步上前,抿唇不语,这是三军入城主干道,铭记着这个皇朝的光辉战绩和历史。
    他感叹着,像是自言自语,嘴角扬起骄傲的弧度:“这条路往南就是之前的圣殿,而往北走到尽头,则是外城的城门,叫烽火台。”
    “好壮观啊。”云潇也跟着感慨,脑子里幻想着三军凯旋的画面,英姿勃发的将士们踏着雄赳赳的步伐从外城踏入,衔烛之龙燃起烽火,百姓们在两侧夹道欢迎,似一场华丽的盛宴。
    云潇蓦然回首望向萧千夜,他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也一直注视着远方,这应该是每一个少年心中都向往的梦想吧,眼前的路将会通往荣耀,光明和未来都已经近在眼前。
    她默默握紧手,感觉身边的人终于颤了一下,眼里那道明亮的光也终于一点点湮没,萧千夜低下了头,神色复杂的转向云潇,淡淡开口:“帝都有禁令,不允许任何飞禽入城,天征鸟也不例外,所以我每次回来,都必须先在烽火台换马,这条路很长很长,可我总感觉走的很快,总是一不留神就走到内城了。”
    他情不自禁的笑起,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终于扬眉笑起:“我带你走一次好不好?”
    “带我?”云潇惊讶的脱口,声音里却是忍不住的振奋,她是个女孩子,又是昆仑山修仙弟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踏足这条荣耀的道路!
    书里面时常说起的“巾帼不让须眉”,对她而言,那也只是梦中才会有的画面。
    “来。”萧千夜拉着她跨过护栏,云潇小心跟上去,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低头往下望去,内城的城墙接近二十米,此时已经有了明显的巨大裂缝,风从身边呼呼的吹过,云潇暗自拽紧了他的袖子,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害怕,就算是习惯踩着剑灵飞翔于高空,站在高墙之上的她依然有些紧张。
    萧千夜定定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怕高吗?”
    云潇脸颊一红,狡辩:“我……我才不怕高!”
    “抱紧我。”他手脚麻利将她往怀里拉了拉,背对着高墙。
    “你……你要做什么?”云潇显然没有他那样镇定,眼里溢出恐惧的光,手指也越抓越紧。
    萧千夜没有说话,温柔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只手搂住腰,另一只揽住头,身体后仰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落下,从二十米高的城墙上抱着她直接跳了下去!
    没等她的尖叫再次脱口,转眼间沥空剑已经脱手横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萧千夜抱着她直接落在了剑灵上,然后从上面跳下来,笑吟吟的伸手,微微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故意吓我!”云潇的表情显然是被吓住了,一时间忘了接住他的手,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又感觉有些害臊,眉目一转,低声骂道,“你是故意的!”
    萧千夜也不认错,只是一直看着她,脱口:“现在知道怕了,当年追着我跳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云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时又找不到词反驳,生气的道:“我……我就不该救你!摔死你算了。”
    话音未落,两人却是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云潇这才握住他的手从剑灵上跳到地面。
    近看这条汉白玉大道,原来上层还铺着一层细细的碎晶石,似乎可以折射着日光散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周围很安静,百姓的居住区被隔离了很远,萧千夜指了指北方:“如果是用走的,从烽火台到烽火门需要耗费大约半天的时间,所以三军将士入城一般会选在正午,这样接近烽火门的时候恰好就能赶上黄昏,那个时辰的阳光照在地面上会反射出耀眼的金光,两侧衔烛之龙也会同时点起烽火,圣上会亲自在城门处迎接,然后在内城万罗殿举行三军年宴。”
    他顿了顿,想了片刻,笑道:“不过我没有走过那么久,烽火台会给归来的将领备好战马,马蹄子上都是装着军械处特制的蹄铁,半个时辰左右就跑到内城了。”
    他转过身,目光望向远处,手里却不自禁的将剑灵握紧,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反而有几分失落:“我从来没有用脚走过这条路,我需要提前入城见驾,三军年宴上,高层将领必须在中层的圣台上,其实我很想和他们一起走走这条路,和他们一起在万罗殿庆祝,只可惜……我不能这么做。”
    云潇绕到他前面,指了指他目光一直望向的地方,笑吟吟的伸手:“这么说来我才是第一个即将陪你走过这条路的人?真荣幸,不知道少阁主肯不肯赏脸呢?”
    “呵……”萧千夜被她逗笑,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快点吧,可要走好远呢。”云潇只是扬着笑,催促了一句。
    两人并肩往前走,云潇四下里张望了片刻,像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张开左手,在手心上轻轻画下一个灵术。
    “阿潇?”萧千夜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神秘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抖抖了手,从她掌心里飞出萤火虫一样的东西,沿着两侧的衔烛之龙,将嘴里的烛台点起烽火。
    烽火沿路亮起,尖尖的火苗往上蹿,如同给这条冰冷的大道注入温暖和希望,“噼啪”一声轻响,夜明珠转了转,从中心一点点透出神秘的灵光。
    云潇好像还不满意,抬手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火光直冲天空,迅速湮没。
    “你、你做什么?”萧千夜一惊,瞬间本能的警惕让他环顾了一圈,低道,“不可以点起烽火,这是违令的……”
    “别人看不见的,这是我专程为你一人创造的幻象。”云潇连忙摆手,一双大眼睛中是胸有成竹的亮光,然后掌间灵术再度变幻,原本一望无垠的蓝天突兀的收敛了色泽,变得不再耀人明目,光线骤然温柔起来,黄昏的晚霞绵延数千里,恬静的日光从云层里倾泻而下,如温润的流水洒满脚下的汉白玉大道。
    萧千夜怔住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脚下的路面透出璀璨的光芒,就好像他曾经以为的那种璀璨未来。
    这一刻的安详和舒适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耳边,只留下绚丽的黄昏,炽热的烽火,还有正前方,白衣如雪、笑靥如花的女子。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真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萧千夜握着剑灵,双眉却紧蹙——上天界的时间是停止的,十二神在创立上天界的初始,是否也只是为了留住某一瞬的美好?
    云潇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烽火戏诸侯……你知道吗,在中原的历史上,曾有一位帝王为了博取美人欢心,点燃了烽火台,戏弄诸侯前来救驾,果然另那位冷若冰霜的美人展颜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和他有些像,可你为什么不笑呢?”
    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表情,果然见到意料之中的尴尬,忍不住捂嘴偷笑,萧千夜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骂道:“你又扯这些歪门邪道,周幽王是个昏君,不思挽救国家于危亡,反而重用佞臣,盘剥百姓,烽火戏诸侯,褒姒一笑失天下,你怎么可以拿他比喻自己!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潇张了张嘴,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一板正经的回复自己,又好笑又被他训的哑口无言,狡辩:“好好好,我不拿周幽王比喻自己,可我的褒姒美人呀,你能不能笑一个?”
    “你!”萧千夜无言以对,情不自禁的迅速扭过头,不敢在看她。
    云潇心满意足的靠过来,看见这样的萧千夜,反而心底渐渐松了口气——他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哪怕只是在这样的幻境里,若能让他轻松片刻,自己也会竭尽全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死穴
    云潇踮着脚走在前面,萧千夜提着剑跟在后头,他在心底暗暗计算着走完这条路需要的时间,越接近终点,心中的沉重就越加重一分。
    云潇悄悄回头看他,见他神色紧锁,魂不守舍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索性停下了脚步。
    萧千夜并未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顿步,果然迎面撞了去上,这才诧异的抬起眼睛。
    四目相对,云潇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眼神专注的看着他,退开一步,双手放在身后,歪头笑了笑:“等走到终点之后,你想去哪里?你总不会只是想带我来这里散步的吧,是准备不告而别,还是根本就知道要怎么和他们告别啊?”
    “和他们告别只是增加麻烦。”萧千夜按住眼睛,反驳了一句。
    “只有你嫌麻烦吧。”云潇一点不留情面,直接挑穿了他的小心思,萧千夜望着远方,又默默转身注视着走过的路,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阴郁,低道:“这次离开天域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也许……再也回不来也不一定。”
    “再也回不来吗……”云潇失神的重复了一遍,闭了一下眼睛,脑子里赫然出现八年前他离开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的萧千夜换下了昆仑弟子的白袍,将头发干练的梳起,没有带任何行李,就单单提着沥空剑匆忙去和师父辞行,她得知消息追至山门处,看到对方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忍和决然,逼着她把所有挽留的话全部吞了回去,只能长远的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云雾缭绕处。
    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如今,他脸上的神情比八年前更加寂寞,就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却颓废的不想再有任何反抗。
    她不知道萧千夜身上的无助来自何处,自他从上天界折返,就无时无刻被这种阴郁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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