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之后,海流变得毫无规律可言,失去了碧落海神守的力量,蛰伏的魔物更加肆无忌惮的到处乱窜,不过一会时间而已,他就看到了几十种形态各异的巨大鱼兽从身边漫无目的的游动。
    萧千夜并不想节外生枝,他尽力避开海下凶猛的生物继续下潜,再靠近一些,目光终于能勉强捕捉到城市的剪影,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的场面,那时候天之涯内古老的建筑就已经全数坍塌,损坏的避水诀只能散发出惨淡微弱的白光,照耀着这座同样破碎的古城更显凄惨荒芜。
    时隔一年半,避水诀的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海下汹涌的蛇形海流已经破坏了这层屏障灌入天之涯内部,远远望去,北侧的地基完全塌陷,原本用于锁住仓鲛的柱子也终于彻底倒塌,断开的锁链没有沉下去,而是如同灵蛇一般舞动起来,虽然看起来轻飘飘的,但若是有不慎闯入的鱼兽不小心撞上去,立马就会被砸的血肉模糊。
    他从避水诀的裂缝里跳入天之涯,走到城市的边缘往下方望去,虽然仓鲛已经逃脱,但是残存的灵凤之息和神守之力依然清晰可触,若是能将海魔重新引入这里,或许就能借着这股力量将它再次封印。
    想到这里,萧千夜微一凝神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眼中闪过了一抹奇怪的神色——若是说魔物和人类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或许就是对自身本能欲望的克制和隐忍,这是人类独有的情绪,哪怕是放在眼前的利益也会在反复斟酌之后做出合适的选择,但对任何魔物而言,更强大的力量是会驱使它们的本能而主动抢夺的东西,因而魔物的危险在表,毫不掩饰,简单直接,人类的危险在里,无法预料,难以猜测。
    对他而言,后者显然更难应付。
    萧千夜苦笑了一下,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张不同的人脸,有一直处处针对他的高成川,有一手提拔他的皇太子,甚至连大哥那张笑吟吟的脸庞都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眼前,迫使他烦躁的抬手用力挥了几下。
    一时心情不快,萧千夜索性拔剑而起,沥空剑的白光瞬间将昏暗的天之涯照得雪亮,但纵横交错的剑气却是反其道而行直接割裂他自己的手臂,划出了一道道不浅不深的口子,在血渗出皮肤的同时,萧千夜大步冲上前,从城市的边缘直接往更深处纵身跳入!
    古代种的血带着强悍的神力,果不其然是吸引了深海魔物趋之若鹜的汇聚过来,他翻身朝上望去,水魔蛇混迹在无数硕大的魔物之中也在紧随不止的朝他的方向追来,萧千夜的脸色阴晴不定,微微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嘲讽,他灵动的在锁链中窜动,吸引着疯狂的猛兽撞向带有神守之力的锁链,没过多久,深海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稠,而血肉模糊的巨大生物也更加癫狂,它们发出凄厉的哀嚎,像失去理智的无头苍蝇,只会横冲直撞的朝他奋力前进。
    继续下沉,他终于看到曾经困住仓鲛的巨大法阵,那是凤姬用自身灵凤之血画下的,虽然因凤九卿的破坏此时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但好在残留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萧千夜果断加速下潜,一步踏入法阵的中心之后,那股束魔的力量竟然也让他的神志一瞬震荡,他立刻跳了起来远离了数米,微微一愣,眸中微光一闪,心中更是百味陈杂——古代种虽为吞噬神明之后诞生的特殊种族,但是落入诛魔的阵法中,竟然也会引起共鸣!
    穷奇是传说中的四大凶兽之一,生性残忍好战,原来自己的本质……也是魔物吗?
    下一刻,他又微微笑了起来,竟然有种奇怪的开心情绪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自云潇恢复以来,她就时常为自己不再是人类而失落失神,甚至在常青的刻意挑拨下,将自己称作“魔兽”,那一刻的他沉默着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但如果自己也是“魔兽”,那岂不是和云潇一样不再属于人类?或许以这样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才是最好的结局。
    短短数秒的分心,海底的情况瞬息万变,群起而攻之的巨兽们已经撕咬在一起,越来越多的血腥味吸引着更多的魔物加入这场混战,也吸引着蛰伏的水魔蛇情不自禁的汇聚在一起,越来越长,如蛇,慢慢似蛟,继而变得粗大起来,不过一会,一条超过三百米的藏青色巨蟒突破重围,它一口一个撕碎面前的阻拦者,一双同样琉璃青的双瞳渴望的朝着萧千夜的方向盯过来。
    萧千夜也在认真观察着水魔蛇的汇聚情况,他曾和仓鲛一度交手,虽然不确定那一战的仓鲛就是完全体,但眼下这条身长三百米的巨蟒显然还还远远不够,可即使如此,它面前的敌手已经愈渐颓势不得不落荒而逃,但是在它兴奋的往法阵内冲过来的时候,倏然阵内的血光微微一闪,顿时被囚禁千年的记忆压住疯狂的本能,大蟒谨慎的往后方游动,然后不远不近的匍匐在海底岩石上,守株待兔一般狠狠地盯着阵内的人。
    僵持了一会,双方皆是一动不动静观其变,萧千夜心中暗暗着急,他的法术并不熟练,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有些勉强,若是一直这么拖延下去,反而会让自己落入不利之地!
    仓鲛应该是认得自己的,只不过碧落海一战他暴露凶兽姿态之时,为了不让帝仲的事情暴露出去,奚辉是有意的帮他掩饰了古代种的身份,这或许会成为一种契机,让遵循本能而生的魔物忽视他真正的身份,眼下他故意藏着古尘不用,也正是为了不让它察觉。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眼,默默看了一眼手臂,因为古代种的身体拥有非常强的自愈能力,他之前以剑气划破的伤口已经不再渗出鲜血,眼下他只能铤而走险,以更多古代种的血气让蠢蠢欲动的魔物失去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沥空剑二度出手,这次的剑光更加密集,环绕着他的身体如细雨一般撤裂全身皮肤,顿时以他为核心,带着神力的血铺天盖地的弥散开来,巨蟒发出渴求的低鸣,又有无数水魔蛇密密麻麻的汇聚过来,它的躯体继续拉长变大,一点点汇聚成碧落海一战之时仓鲛的模样!
    萧千夜立刻提剑刺出主动出手,海魔巨大的身体灵活矫健,那些剑光贴着它几度擦脚而过,却始终未曾伤到它分毫。
    “咯咯……咯咯。”仓鲛发出轻蔑的嘲笑,似乎在讥讽对方的不自量力,而萧千夜依然不急不慢,他是刻意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正在一点点将自大又愚蠢的海魔往法阵内部勾引过去!
    第六百九十五章:战海魔
    法阵中残留的淡淡血迹此刻被他身上流出的古代种血液覆盖,不知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撞击在一起,顿时整个海底如地震一般剧烈的晃动起来,受其影响,七百根断裂的巨型锁链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大,更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海中巨兽躲避不及被撞得血肉模糊,伴随着红色的血,白色的骨,还有更多大小不一的残肢碎片,仓鲛荧绿色的瞳孔俨然泛出醒目的红光,魔兽微弱的理智在古代种血脉的刺激下荡然无存。
    萧千夜纵身将它引入其中,自己也被下方凤姬留下的巨型法阵影响行动微微一滞,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仓鲛已经抓住机会恶狠狠的扑了过来,那张巨口咬合之下带动海流疯狂如墙的撞击过来,同时鳞片分化出无数敏捷的水虺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萧千夜迎着海流一剑劈落,剑影幻化成肉眼无法捕捉的利刃横扫而过,顿时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不分上下,他紧咬牙关,感觉手臂出现电击般的麻木,又飞速瞄了一眼下方已有复燃架势的法阵,忍着喉间泛起的恶心,继续耐心的将仓鲛往下方吸引。
    越往下,法阵对他的限制力也越明显,一直到足尖终于点地之后,“噌”的一下火光四溢,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海底,仓鲛躲闪不及被直接击中额头,它凄厉的一声哀嚎,巨大的身体因疼痛而蜷缩,然后痛苦急速的再次展开,鲛尾重重敲击在海底岩石上,那些碎石被海流卷起朝他砸来,沥空剑再次连续出击,一边以七转剑式精准的砍破碎石,一边暗暗运起封十剑法将它困住。
    血腥味仍在铺天盖地的蔓延,失去理智的魔兽因亢奋而让疼痛的感觉不再明显,它还在持续逼近,张着巨口贪婪的吞噬着蕴含着古代种血统的海水,这股力量是如此的诱人,迫使它不顾一切的继续靠近,终于把它引到法阵最中心的位置之后,萧千夜紧咬牙关一瞬以光化之术出现在它正上方,左手掌心一直隐藏的间隙之术悄然打开,古尘从间隙落入他的掌中,六式也在同时毫不犹豫的出手。
    七转剑式的白光萦绕着仓鲛巨大的躯体,封十剑法的咒纹缓慢扎入它的血骨,直到六式赫然出现,上天界的神力让濒临熄灭的法阵熊熊燃烧,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重新困住了这只远古魔兽。
    但很快,海魔奋力的蠕动,水虺凝聚成数十条长达百米的青蛟群起而攻之,他在仓促之下躲避不及被连续击中,就在此时,左侧四只青蛟继续融合,数秒之后又是一条三百米的藏青色大蟒灵敏的游来,这东西不仅体型巨大,行动竟然也敏锐至极,它快速蹿到萧千夜面前,蛇尾鬼魅般的缠住了对方的身体,然后高高的抬起,重击砸落在岩石上!
    萧千夜咳出一口血,脚下法阵的力量而让动作越显僵硬,不仅能困住仓鲛,对他也是致命的危险,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一秒也不敢耽误强忍住疼痛往外掠去,藏青色的大蟒一瞬风化成水虺,尾部如利箭朝他迸射刺来,逼着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再次转动古尘奋力反击,但毕竟身处碧落海深处,水虺的动作远比他更加矫健,不过一会功夫,他的身边汇聚起无数水虺,左侧是一条三百米的大蟒,右侧则盘踞着六只蛟,而海魔仓鲛就在他正下方的地方,仰头张口,似乎在等着猎物体力不支直接掉入它的嘴里!
    “好大的胃口!”一时被对方这样的行为激怒,萧千夜怒斥一声,身影如光穿梭在仓鲛的各种形态之间,不知到底奋战了多久,虽然大蟒和蛟都谨慎的开始后退,但水虺的数量完全不见减少,只要他稍不留心,立马身体就会被它们直接打穿出血洞,而伴随着海水中越来越浓稠的血腥味,不仅仅是已经被困在法阵中的仓鲛更显癫狂,连之前那些被其赶跑的深海鱼兽也重新伺机而动的围过来试图分一本羹。
    只要他一挪步,水虺就会如影随形阴魂不散的跟上来,它似乎意识到只有这样小巧的形态才是拖住对手的最佳手段,眼下仓鲛放慢了进攻的趋势,只是死死的拦住退路不想让猎物逃脱。
    萧千夜稳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的法术一贯薄弱,长时间的激战之后能在水下呼吸的避水诀也有些难以为继,加之身体上的损伤会加速体力的流逝,他越来越严重的感觉到周围水压的威胁更加明显,久战不利,他必须尽快离开法阵可以影响的范围,然后将上层七百条森林一般的锁链重新钉入仓鲛体内!
    他冷静下来,这次是将沥空剑收回了间隙中,古尘依然紧握在左手,右手则慢慢抬起用力按在额心——以人类的躯体,他很难从仓鲛的围攻和法阵的束缚下全身而退,只能尝试放手一搏。
    额头一阵钻心的疼,是犄角刺破皮肤,同时背后的骨骼也在一瞬改变,一对骨翼在海中伸展开来,轻轻一扇动,海浪的作用带着他快速抬升,仓鲛一声惊呼,血淋淋的双目宛如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瞬间被惊慌取代,连一直张大的巨口也终于合上,它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人,丧失的神志悄然恢复了一些,愕然脱口:“穷奇?”
    就是这么千钧一发的几秒钟,萧千夜已经脱离法阵的影响,沉闷的胸口终于能缓一口气,但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手起刀落,刀风卷起巨型锁链直接撞向仓鲛的躯体,那些锁链精准的穿透皮肤,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缠住骨头,顿时残留的神守之力再度生效,金色的光沿着锁链一点点明媚亮起,他已经在尽力加快手头的速度,但七百根锁链还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终于在力竭的前一刻将其全部贯穿如体。
    海中一片狼藉,无数残骸从他身边飘过,明明是在水中,他却清晰的嗅到了那种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让他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的呕吐起来。
    护着身体的法术经不住这样沉重的负担,避水诀竟然没等他缓过这口气就彻底散去,顿时深海水压像一座高山压顶而来,他甚至能听见全身骨骼断裂的恐怖声响,而喉间强压的淤血也不受控制的倒灌而出,而就在危机之时,脚下又传来仓鲛震天动地的怒吼,毕竟是曾经被凤九卿破坏过的法阵,即使在古代种的血和上天界神力的加持下再次恢复,其镇压束缚之力也会大打折扣!
    不能让它脱身,之前是因为他的血对魔兽有致命的吸引力才能出其不意那么轻松的将其引入,这会察觉到真相的仓鲛一旦逃脱,它必然不会蠢到再和自己交手,一定会化成更多的分身水虺溜之大吉!
    整个碧落海都在晃动,这么巨大的震动会在沿岸掀起海啸,如果仓鲛逃脱,甚至会威胁到其它海域的安危!
    眼前的形势越来越严峻,虽然激战之后因身体受创让脑袋也有些混乱,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有什么东西可以镇住魔物?
    忽然,他的眼眸微微一亮,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犄角——在圣盲族的地下城里,他的先祖曾以自己的一只犄角镇压魇魔的一部分,古代种是吞噬神明取而代之的种族,他们会同时拥有神的身体和凶兽的体征,只是一旦成为古代种,就不能再次恢复凶兽原本的完整模样,因而仅存的犄角和骨翼就是证明凶兽血脉最为重要的东西,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将其暴露在外人面前,只会在运用这股力量的时候,幻化出类似的形象罢了,但是镇住魇魔的那只犄角是真的,是他的先祖硬生生从自己躯体上掰断,真正的凶兽犄角!
    他心头一动,往下方望去,凤姬留下的法阵还在燃烧,但是火焰的明度已经比刚才黯淡了许多,他又从左到右认真观察计算了一下,被困住的仓鲛体型超过五百米,同时还有数之不尽的水虺、蛟和蟒游窜其中一时无法脱身,这比《箴岛万兽图》中记载的仓鲛还要大出一截,八成的分身应该差不多都被勾引过来了,只要能困住它,飞垣就能摆脱海魔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默默在海中稳定住脚步,然后,有黑金色的光从骨翼上抹过,顿时那对黑漆漆的骨翼变得锃亮起来,末端继续延展变得更大,一直长到近百米之后,骨翼上隐约有特殊的纹路闪闪烁烁,他轻轻扇了一下,是如此的灵活敏捷,好像和他本就是一体而生,萧千夜无奈的勾起笑容,自言自语的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欢自己这幅模样,可是现在……现在竟然还有些舍不得,可惜啊,我没有机会好好用你们翱翔一次了,我必须要让这只海魔,彻底、永远的被封印在此。”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划破死寂的深海,左侧骨翼竟然被他硬生生折断,又直接挥动古尘将其砍碎成无数尖锐的骨刺,他低喝一声,拼劲最后的力量将骨刺钉入仓鲛体内!
    不够,还不够!
    他想也没想,立刻抬手继续折断右侧骨翼再次出击,凶兽独有的至寒之气就像铁丝般萦绕周围,这些骨翼扎入海魔躯体,让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七百条锁链剧烈的晃动,而法阵也在熊熊燃烧。
    不知多了多久,萧千夜神智模糊的睁开眼,四下一片死寂,好像刚才的恶战只是一场幻觉。
    成功了吗?
    他竟然有一瞬间的迷惘,在骨翼折断的刹那间,他感觉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撕裂之痛,那样的痛让他所有的神智一片空白,声音、光线同时消失,而再等他回过神来,脚下又是一片黑暗,他忍着重创的身体试图靠近检查一下,但是微微一动,整个人就再也支撑不住如散架的木偶向下沉去,他低低咳了几声,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水下,仓鲛睁开幽绿的眼睛,它被再度封印无法脱身,只能祈祷着这个下沉的人能一起坠入深渊,和它一起万劫不复。
    萧千夜豁然回神,不行!不能掉下去!
    但,身体依然失去知觉,他在慢慢下沉,越来越靠近法阵的边缘!
    第六百九十六章:濒临崩溃
    碧落海上下起了暴雨,狂风卷动着海浪一层比一层高,整个海水呈现出浑浊的血色,各种残肢的碎片被冲了上来,掺杂在浪中一下子砸到了甲板上,军舰在海面上摇摇晃晃,船身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有肉眼可见的裂缝正在船只上伸展蔓延,眼见着天气越来越恶劣,继续在海上停泊也许会遭逢无法预料的恶果,常青微微沉思,立刻下令避开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鱼兽残骸,开始返航。
    云潇一直靠在边缘,剑灵似乎被放入了间隙中,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也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深海处持续不断的怒吼声已经慢慢降低,游窜不止的水虺也不见了踪影,她心中焦急,又无法准确判断此刻天之涯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听见常青下令调转方向返航,气得脸色发白,怒道:“返航?他冒险下去对付海魔仓鲛,你竟然要这种时候抛弃他返航?你知不知道这是碧落海,他是人类的身体,他真的会死在海底的!”
    “船上有两百多船员,我不能为他一个人至大家的生命于不顾,而且他是上天界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出事。”常青是冷漠的,自然知道这种天气下如果再度遭遇魔物会有多危险,况且金线之术的填充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成,眼下先撤离无疑是最好的方案,这一刻的云潇只觉得对方身上那件雪白的海军制服是如此的肮脏,让她忍不住一把拎住他的领口,但常青动也不动,无论她再说什么也不肯改变命令,云潇紧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海军大将,威胁着怒道,“不许走,你要敢现在离开,我保证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活着靠岸!”
    “你!”常青咬了咬嘴唇,赫然看到她全身冒起危险的火光,即使是被金线之术缠绕全身,那些流动的火焰也开始向外冒出火舌,立马就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常青只能低声命令海军原地待命,云潇这才扔下他,她重新走回到船边,不知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一个翻身直接跳入海中,常青一惊大步追出,然而已经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只能看见那抹明艳的火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视线里。
    “常大将!”一个士兵匆忙跑来找他,满面惊恐,“大将,军舰被海浪冲击撞上一堆残骸,龙骨眼下已有损伤,若是再不返航,可能、可能会……”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只见主帅面容凝重,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嘴唇咬破——龙骨是军舰最为重要的承重结构,一旦受损几乎是无法修复只能废弃,如果在这种时候遭遇海上恶劣的暴风雨,加上碧落海本就是魔物汇聚之地,极容易造成船只损毁直接沉没,而眼下的位置距离海港还非常的遥远,抓紧时间返航或许还能在彻底毁坏之前平安撤离,但是这么做的话,他就必须放弃海中的那两个人。
    常青竟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他们一个是逃犯,一个是外来的异族生物,眼下如果已经帮他重新封印了海魔仓鲛,那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履,毫无利用的价值,如果海魔逃脱,那过不了多久愤怒的仓鲛就会卷土重来,一定会让已经受损的军舰雪上加霜,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第一时间下令返回才是最佳的决策。
    但这样的想法在脑中迟疑了一瞬,常青冷着脸挥了一下手支退部下,低道:“稳住平衡,原地待命……”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一根根璀璨的火羽,竟然是从碧落海下方急速冲击而来,那些火光跳出海平面,上面隐约缠绕着金色的光线,不等常青看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轰隆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整只军舰顿时被火光包围,那些火焰冲上高空,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将束缚的金线之力烧成灰烬,然后一起湮灭,又像雪花一样轻轻飘落下来。
    常青不由倒吸一口寒气,暗暗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是深入到安全的距离之后才自行破开金线的束缚,否则那样的冲击力,一定会让整艘军舰一起陪葬!
    云潇寻着海中混乱的气息一路下潜,皇鸟的身体并不能在海中游刃有余的掌握平衡和方向,再加上周围无数双伺机而动的眼睛,让她每靠近一分都举步维艰,终于落到天之涯的废墟上,黯淡的避水诀微微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里简直像一片死寂的鬼城,各种残肢杂乱的砸入城中,让地面呈现出恐怖的血色,然而不知为何,虽然避水诀已经被破坏,但城内的水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排了出去,她心中疑惑,屏气凝神,忽然听见一丝沉重的喘息声从另一个方向飘来,云潇心头一喜,立刻冲了过去。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一个不像人的人,他虽然用古尘支撑着身体,可还是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直重重的喘着气,在他身侧,帝仲的残影看起来极为破碎,他察觉到身后熟悉的温暖,终于松了口气。
    “大人……”云潇捂住嘴,这个残影已经看不出容貌,只能凭借身上特殊的气息来分辨身份,帝仲按着虚无的胸口,他的手正在像沙粒一样缓缓的坠落,融入空气中慢慢消失不见,就在萧千夜即将坠入法阵的最后一刻,本能察觉到致命危机的他从神眠之中被惊醒,然而失去共存意识的他并无法知道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尽全力先救起因折翼而无法动弹的萧千夜火速转移,但残影的力量太过虚弱,他已经无法带着意识不清的人离开碧落海,好在还有天之涯的废墟,他被迫在这里停下里,将城内海水逼出,暂做歇息。
    帝仲的状态看起来比萧千夜要糟糕的多,从法阵处逃离到天之涯的这一路,他看到了无数海中猛兽被古代种的血吸引而来亢奋癫狂的状态,也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虚弱的笑了一下,摸了摸身边拄着古尘半跪着的萧千夜,温柔的晃了晃他的脑袋,苦笑道:“你们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给我省事,亏得海魔是个只会硬刚的蠢货,要不然,你们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和它一战?”
    “大人,您别说话了。”云潇低低制止,但她一伸手,帝仲的残影在火焰中竟有了湮灭消失的迹象,吓得她连忙大退了几步,帝仲抱歉的看着她,叹道,“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家伙,他折断了古代种的骨翼,害的我也跟着一起遭罪,你……你赶紧带他上去,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恢复,不要让任何人这时候打扰……”
    话音未落,残影在她眼前摇摇曳曳散去最后一抹淡光,云潇一惊扑了过去,她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怖,好像这个人会彻底消失一样,惊恐万分的伸出手无助的摸索着,忽然,耳边的喘息声一瞬急促,她电一般的回头,只见刚才还半跪在地上的萧千夜矫健的朝她扑来,一把抓住她的身体重重的按在了地面上。
    “千夜……”她叫了一声,眼珠微微一转,看见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其实是凶兽的利爪,那样坚实的鳞片刺入皮肤,长长的指甲甚至已经扎穿了肩骨!
    云潇心知大事不好,帝仲已经撑不住失去意识,而失去他的制衡,折翼的古代种会在剧痛的影响下更加凶残,但她还是固执的一动不动,努力叫唤着他的名字,试图能让眼前这个满眼冰蓝色寒光的人清醒过来,左肩被牢牢的按住动弹不了,她只能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柔声道:“千夜,你不认得我了吗?仓鲛已经被封印了,你成功了,飞垣再也不会被海魔侵……”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她的话,云潇的脸色顿时惨白如死,她稍稍扭头看向左侧,利爪踩着她的肩骨,直接将下方的地砖踩得粉碎,他在剧烈的喘气,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本能在凶兽体内如饿狼哀嚎,他的双瞳俨然失去了焦点,也根本认不出被按住的女人到底是谁,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张开口,两排锋锐的獠牙隐隐泛着蓝光,他极度渴望的咽了一口沫,慢慢将头放低,一点点靠近裸露的脖子。
    这样的场面和当年那一场坠崖似曾相识,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的云潇清醒而冷静,她没有逃避,能听见耳边清晰的獠牙摩擦声,听见他痛苦又兴奋的喘气声,那对锋利的齿慢慢贴在脖子上,只是稍稍用力就刺穿了皮肤,刺痛的感觉并不明显,但是有一股致命的寒冷却在从伤口处肆无忌惮的席卷全身,让她这样坐拥皇鸟火种的人都忍不住剧烈的痉挛。
    然而,萧千夜却在咬破她的皮肤,血液沾上舌尖的同时有了瞬间的清醒,一直死死按住她的那只利爪惊恐的收了回去,他的视线依然模糊看不清东西,但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闭眼想让一团混乱的大脑镇定下来,可是僵硬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短短几秒之后,才放下去的利爪又再次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按了下去,这一击的力道更凶更重,血淋淋的肩几乎要被他捏的粉碎,云潇忍着伤口处古怪的冰冷,顺手摸了下对方的脸颊,发现他的皮肤上有细细的冰珠,在这么近距离紧挨自己的情况下,竟然会有如此强悍的寒冷让他的身体出现冰霜?!
    “走……你、快走……”分心之际,她听见耳边痛苦的吟语,他虽然说着“走”,手里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萧千夜全身都在颤抖,最后的理智已然快要崩溃。
    第六百九十七章:枷锁
    云潇却对着他笑了一下,那样明艳温柔的脸颊映照在火光里,好似梦幻般不真实,她用一只手轻轻抱着他,拍着后背开心的道:“你醒了!”
    萧千夜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稍稍松懈一秒钟,仅存的理智就会被欲望撕碎,云潇一边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拂过他的身体,确实有密密麻麻的冰霜在慢慢覆盖,他本来就是从海底逃离来到天之涯的废墟,此时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这层冰霜从皮肤内部渗出,将衣服也冻的僵硬,她不动声色的在指尖燃起火焰,想慢慢融化这层古怪的冰。
    终于,她的手指触摸到后背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这股极端的冰冷就是从伤口中持续渗出,这应该就是古代种折翼之后留下的创伤,让本能里的寒意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她悄悄的燃起一抹火,但只是稍稍靠近,指尖“噗嗤”一下,温暖被寒气直接覆盖熄灭,云潇心下一惊,感觉自己的全身也在瞬间僵硬了数秒,她意识到这是凶兽和上天界双重力量的作用,只是一点点火苗根本无济于事。
    这短暂的温暖,燃起了他心底属于人的理性,萧千夜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他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整个人压在云潇身上,只是寻着那股诱人的暖意想将她揉入怀中,呼吸逐渐沉重,喘息也渐渐急促,这样如至冰窟的躯体让他整个人都好似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恐惧和无助充斥着大脑,只有瞳孔最远方,似乎有一抹红色的火在摇曳。
    这一刻他竟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撕开她的胸膛去吞掉深处那颗跳动的火种,半兽的身体还未恢复,他利爪一般的手从肩膀慢慢挪到胸口,五指微微抓合,掀开衣领。
    忽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直勾勾看着雪白的胸口,好像有什么惨烈的回忆突兀的闯入眼帘——她曾静静的躺在黑棺的地上,裸露的胸口上交错着十字剑伤,直接洞穿了整个身体,鲜红的血凝聚在身下形成刺目的血泊,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全身冰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荒漠深处。
    真是可笑,这是他不顾一切救回来的爱人,他却在这一刻也想疯狂的撕开她的身体,只为了能得到那抹至纯的火焰。
    他和那个人,和那个最痛恨的人……难道竟是同类?
    这才是凶兽的本性吗?大哥在失控之时,连亲生父母都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步上大哥的后尘,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种本性是如此的难以抵抗,像有一只毛茸茸的手骚动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想站起来远离她,可是神志不清的大脑却反而让他再次俯身压了下去,四目相对之时,萧千夜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几度张口想咬断她的脖子,又几度强行扭头不去看她。
    云潇却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她一直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目光里瞬息万变的复杂情绪,只要他愿意,这一口能咬断她的脖子,利爪也能直接撕开胸膛,但每次獠牙和尖爪触碰到她皮肤之时,他都会全身痉挛的逼着自己停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几十次,直到他强撑着手臂好不容易坐起来,用力咳出沉积在肺腑的一口淤血,云潇松了口气,心头一喜主动扑过去抱住了对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哭腔:“你醒了?千夜,你快醒醒……”
    在精神终于慢慢恢复之后,他呆呆抱着怀里的人,根本听不清楚她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东西,只感觉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的尽头是他渴望的温暖,可拦在他面前的却是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渊,仅存的理智在制止他继续前行,告诉他这一步踏出将是万劫不复,他在迷惘中时而顿步时而徘徊,对岸的一切看起来都如世外桃源,只要跨过去,他就能摆脱枷锁,再无拘束。
    这是束缚凶兽的枷锁,一旦挣脱,他就再也无法恢复成人类。
    虽然神志已经清醒,但冰凉的躯体仍是没有缓和的趋势,云潇往他怀里又紧挨着靠过去,这股寒意来势汹汹,只有在她胸口火种附近才不会继续蔓延,萧千夜轻轻抱着她,似乎还未注意到自己身上正在一点点覆盖的冰霜,想起刚才失控将她按在地上的画面,赶忙着急的去检查她肩膀上的伤口,懊恼的说道:“为什么不走,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为什么要走?”云潇反问了一句,耸耸肩膀,被捏碎的骨头已经恢复了,只是血肉还在火光下尚未完全重生,他目光一沉,肩头刺目的白骨像一根利箭扎入心底,让他无意识的咬破自己的嘴唇,低道,“阿潇,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刚才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想一口……”
    “一口什么?”云潇眨了一下眼睛,不由伸出手轻抚自己的脖子,被獠牙咬出来的齿印还清晰可见,但她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想咬断我的脖子吗?其实真的咬断了也没什么事,很快就会长出的。”
    “长出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画面,萧千夜嘀咕着这三个字面颊微微一红,不知为何有着微妙的尴尬,云潇摸了摸他的脸,虽然看起来有些血色了,但还是冰的可怕,再想起他背上折翼之伤,不放心的正色问道,“先别管我了,你身上那两个窟窿一直在渗透着寒气,现在全身除了胸膛都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想起海魔一战为了不让仓鲛逃脱主动折翼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解释道:“没什么,下面的法阵毕竟是被破坏过一次的,它残留的力量不足以困住仓鲛,所以我才折了那对骨翼钉在了它的躯体上,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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