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后退着,冥王身上的烈焰带着致命的灼烧感,让她窒息,可当大脑因停滞的呼吸而逐渐空白之时,却有越来越多的画面闪烁而出。
    那是昆仑之巅的皑皑白雪,她在温暖的床褥中迷迷糊糊的做着美梦,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涌入,她被人一把掀掉被子,冻的一秒清醒。
    “起床上课。”同样冷漠的四个字在耳畔响起,她骂骂咧咧的穿好衣服,提剑出门的时候,广场上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个淡淡的身影,迎着风雪独自练习。
    “师兄……”云潇按着剧痛无比的额头,念念叨叨,视线里的身影太过模糊,唯一清晰映在眼底的,只有他手里宛如皓月的白色剑灵。
    白色剑灵!云潇赫然惊醒,沥空剑!那是沥空剑,那不是天澈的剑灵!
    来不及多想,冥王的刀贴着鼻尖削过发梢,恶魔一般阴郁的脸庞在瞳孔出映出憎恶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依然猖獗的讥笑:“两生之术不是单纯的遗忘,而是刻意的篡改!你是不是连自己死过一次这种事情都不记得了!”
    仿佛是为了看清她的反应,煌焰冷笑着退了一步,发现云潇毫无波动的站着,甚至火焰汇聚的长剑也从最开始的凌乱不堪变得沉稳有力,他微微一顿,眼里的光泽复杂又矛盾,许久才不屑的冷哼:“真是宠你,这么不堪的过去都被篡改了,看来他是真的很想给你一个没有任何遗憾的过去,再给你一个全新的未来,呵呵……小鸟,你是第一个,在你之前,他最讨厌这种乱改记忆的法术了,为了你他不仅破了例,还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我真羡慕你。”
    云潇平定着呼吸,也无法判断对方刻意说起的这些东西到底几分真假,冥王的神情是她看不懂的深意,突然放弃攻击弯腰抚摸着冰面,低道:“你不是问我他是谁吗?他现在应该就在原海深处葬龙渊泉眼附近,与其问我,不如自己去问他,如何?”
    云潇心中一动,谨慎的盯着他,原海和浮世屿类似,没有血统的羁绊的外族想深入非常困难,那个不久前还和她一起的男人,竟然能进入葬龙渊?
    “哈哈,你进不去对吧?”冥王看出了她的疑惑,神裂之术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几乎所有的火浪都在朝着冥王呼啸而来,在他手下压缩凝聚,“我送你一程吧,如何?”
    话音未落,冥王一刀搅动碎冰,水雾弥漫的刹那,云潇清楚的听到死寂的原海爆发出海啸来袭之前的恐怖声响,脚下站立的浮冰赫然融化,就在她的足间涉水的刹那,刀光压顶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击入深海!
    第八百零二章:恶战
    这一刀的力道哪里是想“好心”送她进入葬龙渊,这一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在将她打入碎冰之后依然如影随形的撕裂着躯体!原海本就是龙神诞生和死去的地方,它的每一滴海水中都残留着最为纯净的龙息,只要她沉入水中就会被天性压制,冥王不怀好意的笑仍在耳边持续回荡,他已经厌倦了和这只小鸟屡次的斡旋,只想将她彻底的搅碎,就算永恒的火焰无法被外力熄灭,他也能将她困在冰封里,再难脱身!
    云潇呛了一口水,仅仅是数秒之间,冰封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想要将她覆盖,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自己非常的疲倦,仿佛是才经历过一场漫长的旅行,精气神都完全不在状态,以至于她不得不运气将吞入腹中的海水化成无数锋利的针从身体内部刺穿皮肤逼出,然后好不容易稳住下降的趋势奋力跃出原海,但冰火幻兽早就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利爪搅动着火浪一巴掌落下,立刻就让她脚下的浮冰继续破裂!
    冷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来,滑过一瞬苍白的脸上,冥王撇撇嘴,带着一贯的鄙夷唤回那只冰火幻兽,在他的控制下,火浪中的被死灰复燃的力量串联成古怪形态的蛟龙残骸又开始矫健的活动起来,云潇担心的咬住嘴唇,上层浮世屿的火种屏障尚未完全修复,如果这时候被入侵无疑又会是一场艰难的恶战!
    冥王咧着嘴角,低道:“虽然我和浮世屿无冤无仇,但你实在太惹人讨厌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只神鸟活在这个世界上。”
    云潇警觉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反复无常的人到底在打什么注意,但是对方眼里的光泽充斥着期待,甚至隐隐有一丝孩子般的兴奋和好奇,抓了抓脑袋之后笑咯咯的托腮自言自语道:“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下方的原海的的确确对你们有天生的克制,如果将整个浮世屿拖入海中,以掺杂着龙息的冰封做一个巨大的鸟笼,加上我的力量……应该能将你们全部关在里面,供人欣赏玩乐吧?”
    他的话让云潇倒抽一口寒气,鸟笼……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忽然从冥王口中蹦出的时候,她只感觉额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云泥岛消灭十万魔化蛟龙的那种法术,就是在手掌中牵扯出神力的“线”,它会像一张巨大的鸟笼关住里面的一切,也可以自由的收缩,而那些“线”所到之处宛如利刃切割,会让触碰到“线”的所有东西都被搅碎!
    神鸟族依赖天赐的火种,可以在受伤的时候快速自愈,而他们最大的克制,其实就是来自原海真龙的一切!如果被关入这种带着龙息的冰封中无法逃脱,真的会变成囚笼之鸟,成为玩物!
    “试一试嘛!”冥王调侃的走过来,一只手控制着上层死灰复燃的蛟龙残骸,一只手凝聚成长剑的模样再度指向她,云潇凛然神色,不得不先击中精神对付眼前更加棘手的敌人,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拖住她不让她折返支援,只有彻底的破坏掉外围的火种屏障,冥王才有可能将整个浮世屿击落拖入原海!
    她在全力应战,但身体的疲惫却以更快的速度侵蚀着体力,很快她踉踉跄跄地失衡绊了一下脚险些再度摔入浮冰里,但就是这一瞬间,她看到下方黑暗里隐约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然而转瞬之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原海的深处还是那样浓黑如墨,如一个恐怖的黑洞没有一丝光亮。
    冥王倏然顿住了动作,笑道:“当年我们去往上天界,曾在神域的外围遭遇一条黑龙的阻拦,它身上的力量和我们在终焉之境意外获得的神之碎片同根同源,甚至更为强大,但不知为何,即使它强大无比,却只能漫无目的的徘徊在上天界外围,始终被拒之门外,它看见我们很惊讶,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它不顾一切的阻拦我们,直到被帝仲斩下首级悬挂于极昼殿门口,它依然横眉瞪眼,从未真的屈服。”
    说到这里,冥王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忽地冷笑用手指拂过脸颊,那张年少轻狂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恐怖的伤口,从左侧额头斜过直抵右侧嘴角,喃喃自语:“这就是当年最后一击留下的创伤,或许因为它不是真龙,所以伤口虽然留下了痕迹,但不会和古尘一样无法愈合,它打伤我之后非常的兴奋,这才被帝仲抓住了机会一刀毙命!从那以后,帝仲成为上天界的传奇,是所有人敬仰的对象。”
    云潇没有回话,冥王脸上的那道伤触目惊心,让她的心也因此震撼,但他只是平静的用术法遮掩了伤疤,继续笑道:“你看,明明是携手斩杀的天生魔物,他成了英雄,我一无所有,明明同为天赐的生命,你为皇,他为魔,呵呵,上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要不然为何要将不死不灭的火种,交给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
    云潇调整着呼吸,她知道冥王口中这个“他”指的是那条双生的黑龙,也能清楚的听到低沉的龙鸣声开始持续不断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一场恶战正在持续,整个冰封的原海恍然有种岌岌可危的晃动,冥王微微一滞,抬起头来:“天生魔物也有成为真神的野心,所以我决定帮他一把,他要是能打破葬龙渊的屏障夺取泉眼,就能成为真正的龙神。”
    “他成不了龙神。”云潇双肩一震,抖落身上的水珠,眼神坚定的反驳,“若说蛊惑龙神自尽还只是一己之私试图取而代之,那将原海陷入冰封,导致万千墟海干涸,甚至欺骗他们,挑起侵略战争,散布毒品危害无辜流岛,此种行径何以配得上‘龙神’之名?”
    “你又哪里配得上‘皇鸟’之名?”冥王矢口大笑,眼神和动作都变得杀气凛然,那种势不可挡的气质、义正言辞的语气让云潇哑口无言,“你不记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澈皇身死之时,你正在为了一个男人留在他的祖国,在你的同族拼死抵抗入侵之时,你却不顾一切的带着他前往终焉之境,在浮世屿岌岌可危几度遇险之时,你甚至想要放弃火种去救一个男人!放弃火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祖国会陷入和原海一样的处境!可你在乎过、犹豫过吗?你没有!他为什么会对你使用两生之术?因为他爱你、舍不得你死,所以你才活着回来了,若说一只天生魔物没资格突破自身极限,你这种出生就位于顶端的‘皇’,又哪里有资格得到尊敬!”
    “你……你说什么!”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咬着牙,眼神因震惊而变得锋利雪亮,胸口微微起伏控制着呼吸,身体越来越热,头痛得似乎要裂开,但冥王在厌恶之下抬手就是一刀重击,她在身前凝聚着火焰的屏障,单是躲避攻击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对方静静抿着嘴角,神色僵硬而充满了嘲讽,“对他,你是问心无愧,所以他宁可放弃复生的机会也要救你,但对浮世屿,你不配。”
    话音刚落,冥王的手再次搅动火浪,死灰复燃的蛟龙族残骸亢奋的撞击在外围火种屏障中,竟然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试图将其冲出裂口,云潇挣扎着站起来想撤回浮世屿,但冥王显然不想给她任何弥补的机会,在持续不断的十几道砍击一击比一击沉重的攻势下,云潇很快就虚弱到脚下打颤,步伐越乱,格挡的动作就越迟缓,很快刀气割伤了身体,火焰混合着血液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修复伤口。
    煌焰半闭着眼冷笑,虽然对她全无好感,但也暗暗惊讶于天赐的火种是如此的强悍,若非在去往终焉之境的途中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力,这种逆天的能力当真是令他倍感棘手。
    上层的撞击还在持续,已经有不大不小的窟窿开始出现,云潇极力想站起来,然而身体的疲倦在经过方才那恐怖的交手后完全失去了控制,明明是在彻骨的冰封之中,她却感觉每一寸的血肉都火一样的烫,她的火种中原本就混合着黑龙的血,伤势越为严重,修复之时产生的剧痛就会越加明显,而冥王特殊的力量“死灰复燃”更是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完全无暇去插手上层疯狂的蛟龙残骸。
    “嗯?”忽然,冥王疑惑的抬头,瞳孔缩成一点之后,隔着火浪看到了窟窿之后站立着的人,她的身边停着一只神鸟,同为皇鸟的火种之力串联着人类的身体和神鸟的心脏,在她的身侧,严阵以待的战士分列而立,以自己的身躯牢牢守护着最后的屏障,不让任何一块残肢落入浮世屿的地界!
    “姐姐……”云潇眼眶一湿,这么远的距离下,清楚的看见凤姬对她点了一下头,让她骤然安心。
    “哼。”冥王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冰火幻兽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重新转向云潇,淡漠的道,“继续吧,我倒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撑到他杀了天生的魔物,再赶回来救你,呵呵。”
    伴随着冥王的呢喃之语,原海深处的龙啸声愈发恐怖,云潇咬紧牙关站起来,她不能在此地退缩,无论是为了上层的浮世屿,还是为了深入葬龙渊的那个人,她都必须竭尽全力的将神裂之术状态的冥王拦在眼前!
    第八百零三章:天生魔物
    葬龙渊的恶战比上层冰面凶险一万倍,泉眼的屏障在黑龙持续不断的撞击中岌岌可危,在光阴如梭的五年时间里,这只双生而出的天生魔物也在冥王死灰复燃的力量下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毁灭,然后继续重生,宛如一只破茧的蝶,每一次的新生都让他变得更为强大,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动了容,一贯喜怒无常的冥王将那些累积的反噬之力硬生生阻断在自己的体内,也让黑龙得以更加肆无忌惮。
    他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那只被联手斩杀在神域之外的恶龙,也不再是数万年都只能以残魂姿态暗暗观察伺机而动的魔物,现在的他躯体宛如真正的龙神,每一个鳞片都锃亮发光,带着纯粹的黑色,拉出鬼魅的幻影,在冰封的原海内追击着眼前的敌人。
    而在无数锋利的碎冰中,白龙也在萧千夜的力量下以神裂之术再度成型,他的光泽掠过之处会让沉眠的珊瑚群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绚烂,但数秒之后就会被黑龙如墨的气息重新遮掩,两条远古的龙皆在上天界神力的加持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生,他们在广阔无垠的原海中激烈的鏖战,唯有葬龙渊那条托举着泉眼的冰雕之龙依然稳如磐石,不被越来越剧烈的战斗影响分毫。
    萧千夜就在泉眼之前,古尘刺入脚下的土地里竖立在他面前,他用左手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紧握刀柄,通过和古尘的特殊感应,遥遥注视着这场旷世之战。
    黑龙是通过赦生道进入原海,他的一部分力量源自行踪不明的煌焰,而他必须牵制住属于上天界冥王的特殊神力,才能给真正的龙神创造机会将其彻底的斩杀,但双方的搏斗范围遍布整个海洋,激战之下赦生道的入口也不受控制的开启,乱流混合着里面的寄灵倒灌而出,让本就凶险的冰封之海更添几分神秘。
    赦生道一头连接着原海外围的游龙境,另一头则通往万千墟海,一旦战况陷入僵持,就会让依附的流岛产生难以预测的天灾!
    飞垣经历的创伤还历历在目,那些山河位移、天崩地裂的惨况仿佛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让他情不自禁的翻掌从右手掌心凝聚成神力的线,一旦通道经受不住恶战被意外开启,在乱流汹涌之前,他还可以凭借这些线封住入口,保住那些陌生的土地和素未谋面的无辜之人。
    真是可笑……都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还在鬼使神差的分心去在意他人的安危。
    白龙也注意到赦生道的反常,他在碎冰中调整了方向,不过一会就来到游龙境狭长的海岸线上,这里依然是一边黑水奔腾,一边白水清潋,他皱眉凝视着黑海,海面上浮现出的每一滴水都倒影着对岸岌岌可危的墟海,不过短短数秒之后,黑龙追着他一起踏上海岸线,他只是轻蔑的瞥了一眼白龙目光扫过的地方,然后冷漠的嘲讽:“苍,你自尽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看看你的子民,被干涸逼的背井离乡,苦不堪言。”
    白龙扭头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却是截然相反的气质,低声质问:“你若想取而代,就该以自身能力帮助子民,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仅让原海陷入冰封,还蛊惑长老院挑拨战争,将无辜之人卷入战火!”
    黑龙不屑一顾的咧嘴,目光深邃而复杂,宛如看不到底的夜,淡淡回话:“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下吧,你总不会还和以前一样愚蠢,以为自己可以用几句天真幼稚的话说服我吧?”
    “既然如此,这应该是你我之间的战斗,何必再牵连赦生道,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
    黑龙抿了抿嘴,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漠然回答:“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婆婆妈妈,难怪你能和萧千夜和平共处,倒是有几分相似。”
    提到那个消失了五年,归来已经判若两人的萧千夜,黑龙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坦白说我之所以对浮世屿有野心,是因为当年泉眼拒绝了我,我以为是自己的实力不足,所以才想夺取那片神力充沛的土地协助修行,可当我在冥王的帮助下获得空前的力量之后,泉眼依然将我拒之门外,之后我再未对浮世屿动手,因为那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苍,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天生魔物,注定是要被遗弃的,可我不甘心……我是因为你的懦弱、无能而生,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只有彻底的杀了你,超越你,我才能解脱。”
    他冷哼了一声,其实心底也有一丝莫名汹涌澎湃的情绪,隔了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依旧能搅得他大为不快,沉默片刻,淡然开口:“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心里,因为这个世界上,阳光能普照的地方就会有黑暗的存在,无论是人、是兽、哪怕是一只妖魔鬼怪,只要拥有了情感,就不可能绝对的无私,苍,我知道你自诞生起就心存质疑,因为你并不想成为天命孕育的神,正是这一点点的阴影,才有了我的存在。”
    他顿了一瞬,一扫语调里的戏谑讥讽,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归是不会被珍惜,就如你‘龙神’的身份是我望尘莫及的梦想,又如那个差点放弃火种去拯救爱人的‘皇鸟’,你们才是让人厌恶,厌恶到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紧咬着牙,满眼的不甘心,愤怒和憎恨毒瘤一般扩散——当年,那只懵懂的小白龙误打误撞闯入终焉之境,他纯真而善良,坦率而充满了活力,当真是如墟海传说中形容的那样——身如皎月,沉静如水,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
    他甚至让偶遇的真神为他停留,那样一个写在纸上、活在传说里的神话人物,温柔的指点起一条小白龙的修行,即使这条年幼的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大人也从未有过丝毫的不耐烦,宛如严厉而慈祥的父和母。
    而那时候的他还只是小白龙心中微弱的一抹阴影,在真神的光辉下几乎要消失殆尽,如果那位大人能停留的再久一些,或许……这只天生魔物就不会再有机会诞生。
    可惜时间从来没有如果,在旷日持久的修行中,小白龙始终无法突破自身的极限,就像瓶颈中卡住的石子,也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天性开朗的小白龙郁郁寡欢日渐消沉,而魔物在阴影里扩散,无孔不入的钻入宿主每一个软弱的细胞里,直到彻底的成型,他从一团诡异的物质获得了一模一样的形态,摇身一变成为一条远古黑龙!
    其实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注定是和苍背道而驰的存在,一个洁白如雪,一个纯黑如夜。
    “我该喊你什么?”白龙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轻声笑了一笑,“你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了吧?是冥王给你取的?”
    “呵……比不上你。”黑龙冷漠的回答,“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那位大人给你取的,其实……冥王给了我名字之后,他很少那么叫我,或许在他的心里,我不过一只野心勃勃的魔,他帮我阻隔着死灰复燃之力的反噬,无非只是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打破葬龙渊的屏障,能不能令天命的泉眼俯首称臣罢了!只要我败给你,他会毫不犹豫的解除阻隔,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动手,反噬之力都会将我摧毁。”
    黑龙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悲哀,随即被张扬的不屑取而代之,低低提醒:“苍,你刚才说什么?你竟然说这是你我之间的战斗?我早就在十二神踏足上天界的时候就被斩杀,你更是数万年前就死在了终焉之境!现在的我身负冥王之力,而你能你这幅模样和我势均力敌,是因为萧阁主……是因为帝仲的力量在支撑!你搞清楚情况,这可不是你我的私怨。”
    白龙怔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直紧握着古尘,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有机会和曾经的心魔决一死战。
    黑龙低声的笑,他抬手之间,蜃龙独有的力量让整个游龙境的海面浮现出万千流岛被侵略的景象,覆掌之间,药龙特殊的气息混合在雨蛟幻化的水一滴一滴融入原海,然后,被修罗骨吞噬魔化的蛟龙之力在他面前寸寸汇聚,拼凑成一柄森然恐怖的白骨长剑,喃喃:“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你是个蠢货,你竟还让我不要牵连赦生道,不要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你是真的蠢还是在装蠢,他们早就卷进来了,现在想脱身,做梦。”
    白龙冷斥一声,他的声音穿过古尘的刀身,清晰的抵达萧千夜的心底,一直闭眼的人赫然抬首望向泉眼——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它其实早就停止了转动,环绕其中的水流也因此凝滞,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泉眼内部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震,仿佛即将苏醒的前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提力,他的力量也在穿透古尘涌入白龙的躯体,悄无声息的参与着双龙的恶战。
    第八百零四章:沉海
    游龙境陷入苦战的同时,原海外围浮冰的战况也越来越凶险,云潇被冥王的火浪影响被迫后退,而那只冰火幻兽更是直接大跳来到了被魔化蛟龙撞击出来的裂口附近,但只要她抬头想查看情况,神裂之术状态下的冥王剑气就会以更快的速度阻断她的目光,伴随着一剑比一剑凶狠的神力,她的体力在迅速透支,气息剧烈又急促。
    火浪在冥王的手下游刃有余的汹涌着,仿佛一场特殊的海啸,热气扫过冰层之时,浓郁的白色水雾覆盖了视线,云潇的脸色越来越差,掺杂在火种中的黑焰在修复受伤身体的同时发出针扎的刺痛,渗透在每一寸血肉中让她满头大汗淋漓,但冥王却始终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微笑,虽然只是看似淡然的站在原地,每一次抬手的力道都是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仅仅是一个神裂之术的幻影,神心入魔的冥王已经和五年前亲自来到泣雪高原上的人大相径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短短五年的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头痛欲裂……云潇用力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的深呼吸,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细想刚才冥王所说的那些话,但当身体濒临绝境,潜意识就在无形之中一直闪烁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瞳孔深处,又始终无法看清真正的容颜!
    持续的消耗让她有些提不上气,感觉脑中沉闷的钝响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多的碎片浮萍般摇曳,许许多多的面孔和她擦肩而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尽头处那个孤独的身影。
    一道赤焰撕开了黑暗,又是一剑重重的砍落,猝然出现的光刺激着她的视觉,海啸卷起碎冰朝她天崩地裂的砸下来,云潇躲避的动作已经非常的勉强,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身上莫名的疲倦究竟从何而来,冥王对她的杀意更是毫不掩饰,她如果被搅碎身体沉入原海,就极有可能真的被关入特殊的鸟笼再难脱身,她是浮世屿唯一完整的皇鸟火种,一旦她此战落败,浮世屿就将面临被上天界践踏的危险!
    她逼着自己重新站起来,甩头将所有记忆的碎片全部丢出脑外,冥王终于微微一顿,发现对面女子的眼里赫然有了雪亮的光泽,仿佛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然,让他也情不自禁的放缓了速度压低了力道,似乎是好奇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冥王抽身往后掠去,趁着他后退的一刹那,云潇赶忙抬头先观察浮世屿的情况。
    魔化的蛟龙残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它们会在死灰复燃的力量下反反复复的重生,然后前赴后继的撞击外围裂口,伴随着冰火幻兽加入战局,上层的交战也已经白热化,原本以守为攻的神鸟不得不派出了精锐的先锋战士跳出屏障近距离击毁那些被神力之线牵扯在一起的残肢,火焰能暂缓它们的重组速度,但冥王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很快就有族人受伤不得不后退,裂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凤姬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流出鲜血,她被血荼大阵影响致使原身一分为二,如今独自撑住火种屏障已渐感心有余而力不足,飞琅率兵冲出,不远不近的拦截试图闯入的魔化蛟龙,飞鸢、飞渡也分列两侧以自身火焰抗衡着越来越大的裂口,数万年安详宁静的浮世屿在五年的苦战之后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在更后方,灵霜拦住想要帮忙的其它鸟族,一起掩护着更为弱小的种族进入苍穹树海避难。
    神鸟族再怎么受伤,只要天赐的火种不被熄灭,无论多久它们总有痊愈恢复的那一天,但其他的鸟族一旦卷入,不仅生命无法保障,还会得罪上天界,成为众矢之的!
    灵霜愤恨的咬牙,一瞬就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但即使内心怒火中烧也必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还不到时候,上天界依然是天空的统治者,就算他们再怎么不甘心,现在的他们也完全不是上天界的对手!
    冥王饶有兴致的看着,竟然美滋滋的摸了摸下巴笑呵呵的提醒:“其实已经表现很不错了,这些年的战况如此激烈,想必你们也没有闲工夫打扫战场,这样一来那些死尸就会留在附近并且因浮世屿浩瀚的灵力影响而不会腐烂,虽然他们大多数都被黑龙吃掉了,但总归剩了些残肢碎渣留着,以我目前能感知到的数量来看,这五年死在浮世屿外围的蛟龙族应该超过十万吧,再加上云泥岛被杀的那十万,呵呵,二十万大军没能攻破澈皇引爆火种留下的屏障,真厉害。”
    冥王顿了顿,他的赞美是不带丝毫讽刺的,眼神清澈的说道:“至于你……坦白说你也不算很差,你的力量和澈皇相差甚远,又在前往终焉之境的路程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依然能在我的神裂之术下支撑这么久,虽然你赢不了,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你确实能拖住我,让我既插手不了上层的战斗,也无暇分心海底的恶战,小鸟,你比以前厉害了一点。”
    他呵呵的笑着,在云潇因战斗剧烈喘息的同时,风轻云淡的挑了挑眉头,但他的提醒也不带任何的感情,冷漠的道:“不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一刻钟,最多一刻钟,你不帮忙他们就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冥王竟然直接又是一剑砍落,他是如此的反复无常,好像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心所欲的闲谈而已,这一击让云潇措手不及的摔入海中,在冰封如影随形之际,巨大的火鸟在水中熊熊燃烧,羽翼紧贴着冰面掠过,冥王一惊,顿时双目绽放出兴奋的神采,目不转睛的盯着冰面下那只璀璨的神鸟,喝道:“到现在才肯展露原身,看来还是我被小看了。”
    一时兴起,冥王直接调转脚步追着火鸟掠去,他手里的剑宛如疾光刺入冰层,火鸟却以更快的速度故意牵引着他往远方奔去。
    与此同时,云潇从另一侧悄悄跃出水面,原海的水落在她身上无法快速以火焰抹去,她只能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撤回浮世屿,冥王的火浪是一种可以与她抗衡的炽热,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凝聚火焰长剑,只能直接拔出手中白色剑灵毫不犹豫的斩杀眼前魔化的蛟龙残骸,终于逼近裂口之时,冰火幻兽敏锐的回头,它嘶吼着冲过来,抬抓就能让火浪层层叠叠的扑过来!
    凤姬率先看到了裂口外的人,低呼:“云潇!”
    沥空剑格挡住冰火幻兽的利爪,奋力将其推开,云潇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剑灵在她掌下发出微弱的共鸣声,仿佛能唤起某些遗失的回忆。
    “云潇!”凤姬厉声呼喊,云潇幡然回神,她的手暗自握紧,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汇聚在这一剑中,白色的剑灵横切过冰火幻兽的躯体,在它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的刹那,剑身陡然闪烁出明媚的火光,星星点点的流火顺着风被吹向魔化的蛟龙残骸,皇鸟的火种持续激发着炽热。
    云潇眼睛一冷,咬紧牙关,火种越强,混合在一起的黑焰就越发疼痛,但她此刻必须先恢复浮世屿的火种屏障,才能让族人隐匿于天空之下,避免和冥王正面交手!
    这短暂的几秒钟宛如漫长的一个世纪,裂口在火种的作用下渐渐回缩,云潇的额头却渗出豆大的冷汗,黑焰里蛊惑的靡靡之音虽然已经被压制,但天性的克制依然让她神志出现迷惘和混乱,眼见着冰层下虚幻的火鸟被冥王直接搅碎,察觉自己被骗的冥王阴郁的仰头,隔着烈烈火浪宛如死神般凝视着她,立刻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云潇吞回涌上喉间的血,斥道:“飞琅,撤回来!”
    不远处激战的飞琅高声回应,训练有素的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入裂口回到浮世屿,但冥王也在这一瞬间来到她的眼前,当对方那张因过度愤怒反而显得过分平静的脸赫然出现之时,云潇听见自己的心跳都因此凝滞下来,来不及多想,她本能的持剑和冥王傲然对峙,再也听不见后方急切的呼喊,翻手将火种捏入掌心再次催发出凶悍的火焰!
    “走!”她艰难而清晰的吐出一个字,火种包裹着浮世屿,宛如凭空消失一般直接失去了踪迹,冥王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他的火浪在刚才浮世屿停留的位置肆无忌惮的冲刷过去,然而那里真的变得空荡荡,好像五年来静静停留此处的特殊流岛只是一场幻梦。
    “哈……哈哈哈!”短暂的沉默之后,冥王爆发出亢奋的笑,“厉害,一瞬间就能从我眼皮下转移了整座流岛,小鸟,你确实有进步,但你独自留下的后果,应该很清楚吧?”
    云潇喘着粗气,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回答冥王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使火种从她掌心重新融会身体,颓势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为什么这么累……消失的那五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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