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帝仲就坐如针扎一秒都安静不下来,天气有些过于闷热了,明明能感觉到微风持续不断的吹入,眼前的朦胧光影却不散反聚,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前方,倏然发现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伴随着舞姬们挥舞起水袖,流光溢彩的华服下,有更多微小的碎片闪闪烁烁。
    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拢,却让他一时无法分辨谁是撒网人,谁又是被网住的猎物。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杯,发现清水呈现出珍珠一般璀璨的色泽,分外诱人。
    “哼……”帝仲轻声冷哼,已经看出来这些尘埃似乎是极乐珠的粉末,他不动声色的搅动着帝都城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无形的神力锋芒如刀,如一场看不见的吞噬,将空气里的毒物直接融解。
    再看会场的核心区域,这种危机四伏各怀鬼胎的晚宴,天尊帝竟然还是不顾风险亲自来了,这个年轻的君王虽然行事作风冷酷果断,但在这方面倒是有点胆魄,会从容的放下身段和自己的臣民共庆良宵,他接过群臣的敬酒,酒量倒是比想象中强上许多,公孙晏在旁陪坐,像一尊财神爷,吸引了无数有心之人明里暗里的凑过去,想要借机套个近乎。
    万幸的是萧千夜这家伙不善社交,这么鱼龙混杂的场合竟也没多少人过来给他敬酒,倒是阴差阳错帮他省了不少事,转眼一曲尽,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帝仲被吵得心烦意乱,左右四顾仍是不见云潇回来,担心之下,他沾着清水在桌面上轻轻一勾,点苍穹之术幻化出帝都城的轮廓,脚下的土地微微一震,沉睡的灵体被他惊醒,寻着气息找寻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剧烈的收缩,被点苍穹之术上某个画面惊得豁然站起,一瞬间古尘从掌心滑落,坠入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千夜?”叶卓凡被身边人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你不会又喝醉了吧,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我让楼主给你开个房间休息一会……”
    话音未落,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夜宴的会场,留下尴尬叶卓凡快速找了个借口忽悠过去,好在醉眼朦胧的宾客此时正在兴头上,很快又各自凑在一起愉快的畅谈起来。
    天尊帝继续喝着手里的酒,余光瞥见玉扳指上的白光闪烁了一下,屋檐下停留的绿色冥蝶也借着夜幕紧跟了过去。
    此时此刻,云潇在水井里筋疲力尽的抱着阿莹不敢松手,五月的帝都虽然气候开始转热,可大晚上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还是一分一秒极迅速的消耗着她的力量,她倒是能一直保持着清醒喋喋不休的说话,但阿莹的状态已是显而易见的快要支撑不住,她只能尽可能的抱紧阿莹,让她紧贴着自己颓靡的火种传递温暖,周围一片死寂,井口压了一块巨石,还用特殊的法术封闭了声音,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阿莹,阿莹!你别睡啊,你和我说话,快和我说话!”云潇摇晃着神志不清的阿莹,一只手还必须死死抓住潮湿冰冷的井壁才能让两人不下沉,怎么办?云潇急的眼泪都在打转,现在她全身都被帝仲用金线之术束缚着,不要说背着个中了软骨毒的阿莹爬出去,就算是以灵力幻化一只火蝴蝶传信都做不到,那个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把她绑了才行!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身负火种肯定死不了,难道要被困在一口井里,不死不活的等着救援?
    更重要的是最为关键的信息还没有送到镜阁手里,毒贩这种亡命之徒,只要抓到都是死罪,所以一旦他们露了马脚就必须一网打尽,否则必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救命……救命啊!”绝望之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无助的喊着,阿莹在她肩头轻轻咳了一声,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冰冷耗尽,她撑着仅剩的意识想要松开云潇,云潇立马死死拽住她不放,骂道,“你不要乱动,我不会抛下你的,你撑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真的!真的我不骗你!”
    阿莹神思游离的苦笑了一下,感觉云潇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这个时辰外面肯定还在热闹的举办夜宴吧,今晚是陛下的鸿门宴,目的就是要将越演越烈的极乐珠一事彻底的掐断传播,他那样性格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的过来找她们?云潇本就是皇鸟的后裔,有着不死不灭的火种,她一定能平安的离开这里,至于自己……只希望多少能帮上一点忙,不枉“国母”之称。
    “阿莹!阿莹!”云潇惊恐的叫着她,火种的温度太低了,她们已经在井里泡了几个时辰,再这么下去,最多一刻钟她就真的会出事!
    “阿莹……阿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云潇紧紧抱着昏死过去的阿莹,努力沿着布满青苔的井壁晚上爬了爬,然后指甲一翻,咔嚓一声的剧痛让她失去平衡再次砸入水中,她呛了一口水,一把拉住下沉的阿莹重新背到肩上,就在她努力安慰自己镇定情绪之时,忽然头顶悠然的照进来一束白光,瞬间有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她木讷的抬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身体轻飘飘的,在回神之际,她被人抱着放到了平地上,帝仲一脸苍白的望着她,摇晃着她的肩膀,语气都因为紧张而走了调,“潇儿,潇儿?”
    云潇呆若木鸡的看着他,好一会才惊呼脱口朝着阿莹扑了过去,她颤巍巍的探了一下鼻息,在确认她还活着之后自己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哗哗哗的一直掉落,帝仲哪里还顾得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阿莹,他抓着云潇的肩膀强迫她转过来,抬手试探了一下心口的伤,问道:“你有没有事?怎么好好的被人扔到井里去了?”
    云潇抹着眼泪,冰冷的井水还挂在她的发梢上,如一根刺骨的冰锥刺的他眼里心里剧痛无比,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即将挣脱他的控制,帝仲紧咬牙关硬生生将其压了回去,云潇抱着阿莹想用火种帮她取暖,故作镇定的擦去脸上的水,强忍着哭腔说道:“我没事我没事,我本来就出不了事,很快就会恢复的,你先救她,井里面太冷了,她快撑不住,还有、还有那个什么永乐王,一品红是他的情人,他才是极乐珠的主使……”
    “你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了!要不是有这团火,你现在已经被淹死在井底了!先关心一下自己行不行?”仿佛被她的话激怒,帝仲失控的吼了一声,脑子乱成一片,他脸上一片严寒,眼底的阴霾已经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这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好像在厌泊岛上她握着骨剑对他强颜欢笑……原来那样的温柔,并不是只为了他一人。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整个人静默的站着,哀伤的看着云潇。
    她被吼得一哆嗦,委屈的抿着唇不敢说话,帝仲的眼里有心疼有懊悔,慢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快速稳住了阿莹的心脉,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嗯……”云潇低着头,小声回答。
    “别怕,没事了。”他也跟着低下头去,心里泛起了微澜。
    很快幽绿的冥蝶带着萧奕白匆忙赶来,连一直到处找寻二人下落的司天元帅也一起跑了过来,他震惊失措的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个女人,没等他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帝仲脱下外衣披在云潇身上,冷静简短的陈述了她刚才说的话,司天一听还有隐情立马就知道情况不妙,但帝仲微微抬眼,仅用目光就阻拦了他准备折返的脚步,淡淡说道:“你们送皇后先去丹真宫,极乐珠的事情我来处理。”
    萧奕白捏合着手心,已经利用分魂大法将一切转告明溪,他谨慎的望着帝仲,问道:“你想怎么办?”
    帝仲的目光很危险,但语气很冷定:“我本来并不想动手,毕竟你们人类的规矩繁杂,万一搞砸了对我也没好处,但是……但是他们竟然敢把潇儿扔到井里,那是他们自己不知好歹想送死,怪不了我多管闲事了。”
    他走上前将云潇拦腰抱起来,悄然加重了金线之术的束缚力度,带着她一起往夜宴会场走去。
    第八百七十三章:干戈
    现在的云潇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傀儡,无法动弹也说不了话,只能靠在他的胸膛上被抱入了筹光交错的舞会场,他看着很平静,但她能感觉一股剧烈的愤怒随时都会如暴风雨一般席卷而来,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顿时各种诧异的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扫了过来,叶卓凡看着这个一身湿透狼狈无比的女子,惊得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想招呼白小茶带她回房间又被帝仲一个眼神直接阻止。
    “千夜,怎么回事?”叶卓凡担心的看着他,不远处的军阁旧部也是欲言又止,但帝仲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会场就恢复了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朦胧的光洒落在院中,夜风轻轻吹拂着一张张犬马声色的脸庞,舞姬在高台上争奇斗丽,如一朵朵娇艳诱人的花,让人垂涎欲滴不舍移开目光,乐器的伴奏声此起彼伏,混合着人们的高歌浅唱,将会场的气氛推至高潮,被美人簇拥的宾客们,低头饮酒,皆是如梦似幻的陶醉神情。
    唯一和他们产生强烈对比的人,只有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不住颤抖的云潇,帝仲忽然笑了起来,异色的眼瞳分外有神,却让云潇微微一颤,紧张的咽了口沫,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帝仲蓦的低头,柔和的目光直落到她的身上,轻声感叹道:“你看,他如此身份地位,依然没有人对你有一丝尊重,换成别人家的夫人、太太,这会肯定一大堆人抢着过来嘘寒问暖了吧?”
    云潇呆呆看着他,这种事情,她其实一次也没有在乎过。
    “我知道你不在乎。”帝仲直接说出了她的想法,苦笑,“爱屋及乌,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他的国家对你如此不善,你也不会在乎,可是……我很心疼啊,你是我放弃复生也想保护的人。”
    天尊帝眉峰紧锁,分魂的白光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里游动着,果然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最开始军阁在天守道查封到这批极乐珠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因为辛摩的意外参与让不死心的毒贩们试图死灰复燃,然而经过半个月的暗中追查,他发现此次事件牵扯范围比想象中大得多,单是帝都城就有八位高官、二十一家商户和他们有往来,连一贯有严格守序的军阁都有人员参与其中,再扩大到四大境,已经有超过百家的商户脱不了干系,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让天生敏锐的他感觉背后应该还有什么容易被忽视、更大更隐秘的猎物,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如果大动干戈一次逮捕这么多人,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指不定被逼入绝境的毒贩们还会丧心病狂拖大批无辜的百姓下水,所以他才不得不用这种折中的方法,将那些有问题的人全部邀请到一起,并且暗中更换了舞会场的伙计们,调换了他们的酒水和食物。
    这种歌舞升平的场合,喝醉几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剩下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控制起来就好了,然而,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他的四弟,永乐王明肃?
    他对自己这几个同父异母兄弟的感情其实非常的复杂,一方面,生母温仪皇后的特殊身份让他自幼饱受争议,另一方面,来自父皇的独宠又让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其它兄弟的排斥,那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故意冷漠他,而是看清了未来而选择了明哲保身,再到后来他掌管墨阁,又在双王之战后接过帝位成为飞垣新的君主,一切尘埃落定,他的几个兄弟一如从前不争不抢,毫无存在感,几乎不会被他想起来。
    唯一的例外是他的二弟明烨,在高 瞻平的诱惑下第一次对他发起了挑战。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溪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涌动,仿佛就要控制不住的冲出来,想起来万罗殿那一场屠杀,明溪恍若失神的看着手里的酒杯,眼前依稀浮现出二弟明烨端着毒酒恭祝自己万寿无疆的画面,他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瞬,浅金色的瞳孔收缩成尖锐的点,情不自禁的用余光瞥过了身边不远处的永乐王明肃——刚才他是不是也过来向自己敬酒了?是不是也露出了一模一样充满野心的眼眸?
    下一秒,明溪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心中发出淡漠的冷笑,他一贯是个谨慎的人,就算可以放下身段出席这种场合的舞会,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品,他都不会掉以轻心,正如现在他手里的美酒,只要沾上了唇,就会被分魂大法里的人悄无声息的换成白水。
    想到这里,天尊帝意味深长的望向狼狈不堪的云潇,微微勾起嘴角——在得知永乐王参与其中之后他就已经暗中命令风魔调换对方桌上的酒菜,但再仔细想想,能这么长时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四弟肯定不会栽在这么简单的算计上,原本他还有些头疼到底要如何收场,但看帝仲的神态,他反而被挑起了兴致——想不动干戈的解决极乐珠事件是不可能了,这个人,到底又想做什么?
    永乐王明肃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云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沉着冷静的脸都控制不住微微抽搐了一瞬,刚才他去幽会碧悠的时候,曾经见到皇后推着一个女人从后门走出,出于谨慎,他随手招呼了手下跟出去就将人制住扔进了水井里,怎么这个女人……竟然会是萧千夜的夫人?
    他自然听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但总是找不到机会见上一面,因为对方一直在养伤,他一个王爷,怎么着也找不到借口去探望她的伤吧?
    糟了……永乐王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现在整个会场都弥漫着毒货的粉末,甚至他刚才敬给天尊帝的那杯酒里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掺入了极乐珠,一个国家的君王,一座富饶的皇城,如果全部染上毒瘾会是一副怎样可笑的景象?他是亲眼看着天尊帝喝下去的,那个人不可能有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他已经快要成功了,该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被这么离奇出现的女人毁了全盘的计划吧?
    云潇也不知道帝仲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一动不动的坐在位置上,虽然披了他的外衣还是感到寒冷一阵一阵的刺骨而来,就在这时,帝仲温柔的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梢,指尖的神力幻化成温暖的火光环绕着她的身体,她张了张口,发现声音被封在了嗓子里无法透出,帝仲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掌下的古尘忽然切过一道锋芒的刀光,顿时整个会场的灯笼齐齐熄灭!
    黑暗忽然笼罩下来的时候,只有古尘刀锋上的黑金色光芒锃亮又醒目的闪烁起来,酒醺醺的客人迷惘的停下来,他的脸映在其中,宛如天神般遥不可及,同样璀璨的眼睛轻而淡的扫过众人,语调平缓的问道:“真抱歉在这种时候扫个位的兴,我只问一件事,是谁把她扔到井里的?”
    明溪目光一沉,不由吃惊……这么直接?
    四下鸦雀无声,好一会才有人尴尬的笑了笑,圆场一般的说道:“萧阁主,谁敢把尊夫人推井里啊?可能是天黑看不清路,自己摔进去的吧……”
    “自己摔进去的?”帝仲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看着说话的墨阁大学士,抬手指向门边,“您从这里走出去,往南大约五百米有一间米铺,从他们家的后院翻进去,穿过两个仓库,再绕过一颗树,树下有一口水井,您按照我说的路线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自己摔进去?”
    墨阁大学士虽有不悦,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识趣的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但酒过三巡之后总有人醉醺醺的上了头,眼见着绝美的舞姬停下来,伴奏也不见了,早就满脸通红的户部御史口无遮拦的对他挥了挥手,哈哈大笑了几声,满不在意的回道:“萧阁主,她不是长着翅膀会飞嘛,您何必动气,扫了我们的兴没事,可不能扫了皇上的兴啊!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也没多大的事……”
    话音未落,黑金色的光精准的扫过脸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血从户部御史的嘴角喷溅而出,帝仲轻飘飘的摸了摸刀身,淡道:“丹真宫医术精湛,切个舌头很快就能给您接回去,也没有大多的事。”
    这一下气氛从尴尬变成了一触即发,没想到他会在天子眼前公然动手,所有人的酒劲都被吓的清醒过来,明溪脸上毫无情绪,心底却忍不住暗暗偷笑,这位来自上天界的战神,性格上倒是和他威震八方的传闻不太一样,这种事情若是换成萧千夜,应该会用更加直截了当的说辞反驳回去,而不是这种带着调侃,略略阴阳怪气的感觉吧?
    刑部尚书瞄了一眼皇帝,见他面无表情的端着酒水,既不喝也不放,一不说话二不阻止,看着好像有些不悦,又好像饶有兴致,一时无法揣测圣心究竟何意,一贯喜欢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都在相互使眼色,过了好久,他才赔笑拱了拱手,故作关心的看了一眼云潇,安慰道:“萧阁主,要不您先带尊夫人回府休息,这事我一定查明白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如何?”
    帝仲转向明溪,一个眼神的交错就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帝王终于放下手里端了许久的酒杯,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目光也不知道到底都扫过了什么人,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萧阁主既然知道凶手是谁,那么大可以直接动手,也正好帮我省下一桩麻烦事……不是吗?”
    帝仲无意识的转动着刀柄,皇帝的眼神其实是柔和的,但带着让人一瞬心惊的严寒,让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呵……那就得罪了。”他淡然接话,微微扬了扬嘴角,古尘在同时偏转了方向,刀锋直指永乐王明肃!
    “王爷小心——”凄厉的尖叫是从高台上的舞姬嘴里冒出,一品红扯下华贵的头饰,脱去繁缛的锦衣,奋不顾身的朝他扑来!
    第八百七十四章:永乐王
    古尘撩起劲风扫到眼前的时候,永乐王的身影竟然一瞬间无影无踪,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帝仲的眼眸精准的捕捉到潜行之术独有的光晕正在往场外撤离,他轻笑一声,手中长刀变转方向封住对方的退路,紧接着掌心的金线刺穿屏障,一品红狼狈的摔倒在地,赤色的蛟尾扫过面前的座椅砸向众人,仍是奋不顾身的展开手臂拼死护住永乐王。
    “潜行之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帝仲冷笑提醒,古尘的黑金色刀锋逼命而来,刀尖逼到瞳孔之时她居然还没反应过来,一品红双瞳剧烈颤抖,惊呼:“龙神遗骸……”
    “碧悠!”千钧一发之际,手无寸铁的永乐王一把将她护到了怀中,凛冽的刀风贴着皮肤划破喉咙,血水染红整个胸膛,一品红巍巍抬手抚着温热的血,却看见他的脸上是宛如王者般的坚毅,一字一顿清楚又讽刺的说道,“既被尊为龙神,子民有难之时不见出手相助,反而在这种时候沦为他人手中凶器?哼,如此龙神,何德何能被尊为神?”
    帝仲微一凝神,原以为这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无能之辈,竟然会在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一时间对两人的关系起了好奇心,他默默收回古尘,往后退开一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舞会已经完全改变,公孙晏抽出了藏在大衣下的短刀,第一时间制住了最为危险的战神殿教头,四周埋伏的人也同时动手,特制的海魂石锁拷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不等众人回神,已有五十余人被俘,强行按在了地面上。
    “公子这是干什么……”酒劲还未完全散去的战神殿教头呆滞的看着公孙晏那张笑眯眯的脸,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他,连忙摆出一副讨好的笑,想起身给人家赔礼道歉,但他一动就惊讶的发现了不对劲,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仿佛一滩烂泥直勾勾的栽倒在地,他惊讶的看着桌上的酒水,质问,“毒……公子为何要下毒?”
    “为什么下毒李教头心里真的不清楚吗?”公孙晏反问了一句,心有余悸的招呼手下将众人全部押到秦楼大堂去,又对着一脸懵圈的宾客微笑着挥了挥手,“今天邀请各位参与宴席,实则是为了借机将参与极乐珠买卖的人一网打尽,毒贩狡猾,为了不打扫惊蛇,此番行动只有几人知晓,让大家受惊是镜阁的不是,改日必将重新设宴,以示赔罪,和此事无关的人员可以先回去了。”
    既然公孙晏开了口,惊魂未定的宾客们哪里还敢多问什么,很快灯红酒绿的舞会场就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一直静坐的天尊帝悠然叹了口气,等到人群退去,他才抬眼望向自幼生疏的永乐王明肃,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记得四弟也曾在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学习过,后来我接手墨阁,为了避嫌,几位皇弟皆是心照不宣的选择退出,这么多年不争不抢,与我也算和睦相处,四弟是什么时候起了异心,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乐王仿佛没有听见,轻轻拍着怀中女子的后背,宛如一个温柔的丈夫,明溪耐心的等待着,依旧挂着那抹不变的笑容,眼中闪过了一抹微微惊讶的神色,过了好一会,永乐王才冷漠的抬起眼睛望着帝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嘲讽,反问:“不争不抢,和睦相处?呵呵,皇兄说这话之前,该不会是忘了万罗殿的那场屠杀了吧?”
    他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酒杯,嘴角含笑:“所以你刚才给我敬酒,也是怀着和二弟当年一样的目的?”
    “酒里没有毒,一般的毒对你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吧?”永乐王不屑冷哼,黑亮的眼眸中带着狠辣的癫狂,就连一直勾着的嘴角也因情绪的波动而变得诡异起来,仿佛是为了抑制快要失控的理智,他紧紧抱着碧悠咯咯笑起,目光朦胧的凝视空气,“当年碧悠杀了真正的一品红之后,是我在暗中布局压下了这件事,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撒下一张毒网,为了不被你察觉,我一直很小心,进度也很慢,原想着再过个五年、十年,等到极乐珠遍布飞垣之时,就是你回天无力之日,可惜……可惜一个月前的一次失误还是让你敏锐的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虽然镜阁很敷衍的找了借口糊弄过去,但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公孙晏亲自去洛城找碧悠,邀请桃源乡来帝都演出是一场鸿门宴,可我还是让她答应了,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你起了疑心,我就不可能再有五年、十年的时间,短则几日,多则数月,我若是不能放手一搏,那就只能束手就擒。”
    “皇兄。”说到这里,永乐王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丝期待,“不知道皇兄的身体,可能抵抗的了极乐珠?一国之君沉迷毒瘾,想想就让人兴奋呢。”
    明溪淡若春风的笑着,转着手里的酒杯,这样镇定自若的表情让一旁的永乐王微微迟疑,反而感觉自己有种莫名的心惊肉跳,手也微微抖了起来,许久,天尊帝端着酒杯走到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轻轻晃动着酒水,玉扳指里白色灵光如灵蛇一般悄无声息的游入酒杯,顿时浓郁的酒气就消失不见,明溪笑呵呵的将杯子递到他的嘴边,低道:“这就是四弟好心好意亲自端来给我敬的酒,和白水无异。”
    “你……”仿佛有一盆凉水浇入心底,永乐王 震惊失措的看着他手里的水,清澈的水光让他的眼底一片浑浊,他呆滞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镇定冷静的面容,令他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起来,恍惚想起皇后不屑一顾脱口讽刺的那句话——“看来王爷对自己的兄长,一无所知。”
    “就算你有办法不碰极乐珠,但是、但是今天会场的所有人都会染上毒瘾!”永乐王不甘示弱的挺直胸膛,用孤注一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咬牙,“今夜所有的戏服上都撒上了极乐珠的粉末,只要舞姬挥动水袖,毒物就会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的被吸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要多谢皇兄请了这么多高官政要一起过来,你想一网打尽,我也要鱼死网破!”
    对比他的兴奋,面前的帝王显然是过于冷静了,甚至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不在乎?”永乐王凛然收笑,不可置信的看着帝王,公孙晏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得意洋洋的打开,永乐王疑惑的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好像能看到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但他努力睁大眼睛,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公孙晏笑咪咪的解释道,“这是我新研究的冥虫,用的是空寂圣地一种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虫子,以饲养冥蝶的方法尝试培养了几年,这是第一次养成、第一次拿出来用呢!”
    “什么?”显然并无法理解这番话的真正含义,永乐王下意识的追问,公孙晏美滋滋的将盒子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五年前雪原决战之前,曾有一伙蛟龙族在伏龙镇上空播撒温柔乡,好在被龙吟及时发现,不顾自己安危强行吞了下去,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故技重施,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想应对的办法了,这种冥虫可以漂浮在空气里,遇到毒物相关的粉尘、水雾就会产生反应直接吞掉。”
    永乐王的肩膀一滞,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呢喃:“竟然有这种东西……哈哈,哈哈哈。”
    “吃一堑长一智嘛!”公孙晏眨眨眼睛,还是冲着帝仲感激的拱手,谢道,“不过这次我准备的冥虫数量不够,还好中途萧阁主出手相助,这才没让极乐珠的粉末混入会场。”
    再看天尊帝,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眼中竟有些淡淡的疲倦,保持着清冷的语调徐徐问道:“四弟,看来你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帝都是碎裂之灾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城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永乐王冷漠的看着他,阴沉的目光像一口陈年枯井,满是空洞,凄凄笑起:“呵……满足,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满足,碎裂之灾过后,皇兄开始着手整治帝都和四大境的官僚,一方面翻出了往年的卷宗,平反了一些冤假错案,一方面又将毫无建树、只会花言巧语的高官贵族免职遣返,这一举动让政局大变,飞垣一夜变天,可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就是您的几个兄弟姐妹,因为在您眼里,他们存不存在都没有任何区别。”
    明溪眉峰微蹙,听见他发出苦涩的笑,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义正言辞的说道:“这几年您封了四位侯爵,分别是大漠侯、平野侯、广原侯和定海侯,然后给您的四个皇弟封了亲王,分别是永乐王、永安王、永顺王和永平王,就连当年叛变的二哥,您都假慈悲的给了他追封,叫永逸王!哈哈!您不觉得可笑吗?乐、安、顺、平、逸,这到底是赏赐,还是嘲讽?”
    明溪微微一愣,皇弟的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朦胧,却仿佛利剑精准的刺痛了他的心扉,永乐王不顾礼数的抬手指着他,一字一顿的骂道:“你要是看不起我们就直说,你自幼受尽父皇恩宠,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是他唯一喜欢的儿子,自我懂事开始母妃就一直提醒我,不要和太子哥哥争抢,见到你要谦让小心,不可以在任何场合提起你的一切,就连你掌管墨阁,她都要我退出学堂,只能在家中单独请先生读书识字。”
    沉默,还是沉默,只有碧悠紧紧抱着永乐王,满眼都是爱慕。
    第八百七十五章:误解
    永乐王回忆着那些过往,觉得心底的哀伤宛如秋天的枯叶一片片飘落,坠落到湿润的泥土里开始枯朽腐烂,让他整个人透出深沉的死寂,低声说道:“母妃至今仍被你囚禁在冷宫,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我赶紧走,让我不要为她求情,让我再也不要去看她!哈哈,多么可笑可怜,一个一生没有得到过丝毫宠爱,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女人,最后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明溪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他其实是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永乐王口中的母妃是谁,因为生母温仪皇后是来自泣雪高原的禁地神守,从王府到皇宫,特殊的身份都让她饱受争议,在皇家这种复杂的地方,专宠一个女人已经让先帝倍感压力,尤其是在他出生之后,皇太子的头衔更是让朝野的舆论越演越烈,当然,之后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先帝的态度忽然缓和,不再抗拒纳妃之事,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顺了朝中大臣的心意取了八位妃子,并且接二连三的诞下了皇子。
    满朝文武松了口气,一边暗自观察几个皇子的天资,一边有意无意的揣摩先帝的心思,看似风平浪静的政局在暗中较劲,而率先生下二皇子明烨、三公主明佳和四皇子明肃的宜妃立刻成了最备受瞩目的那个女人,风头一度压过皇后,但大家闺秀出身的宜妃显然没有被眼前的虚荣蒙蔽了眼睛,她非常聪明的回避了所有的殷勤,一直以来都不争不抢的低调生活。
    这种事情如果不被提起来,或许他此生再也不会想起,然而一旦被撩起了火苗,所有的一切就如白驹过隙在眼前流过,连宜妃娘娘那张温柔恬静的脸他都能清楚的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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