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白本来没怎么关心中原的事,听弟弟这么说了才有些疑惑的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面,认真回道:“清江郡不大,几个乡镇加起来人口也才一万左右,这半年瘟疫肆虐,当地的官员也曾找过几批大夫前去救援,但始终查不出病因,时间久了人人自危,干脆就封了城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了,这次要不是昆仑山的弟子出手相助,恐怕真要弹尽粮绝了。”
    萧千夜略一思忖,摇头:“中原地域辽阔,表面看着是国泰民安,但朝廷内部党派之争极其严重,沿海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若是地方官员再有意隐瞒,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总之天澈说先送些急需的药材和粮食过去,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叫凌波的师弟?这次就是他留在那里帮忙,那小伙子好像看上了新入门的小师妹,着急想在人家面前好好表现呢,哎,别人是有了心上人干活都热情多了,某些人正好相反,官职不想要了,俸禄不想要了,这么年纪轻轻满脑子都在想退休养老算了。”萧奕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呵呵的伸了个懒腰,这句话说的阴阳怪气,让萧千夜僵硬的转过脸看,又见他使了个眼色催促,“弟妹估计都要跑到秦楼门口了吧,你就在这傻坐着?”
    说着萧奕白就打了个哈欠走回房间,萧千夜这才起身往外城秦楼赶去,刚到大堂就看到天澈和云潇坐在窗边,这几天回家看望明戚夫人的叶卓凡也正好撞在一起,三人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开开心心的说着话,一时间竟然有种梦回昆仑之巅的错觉,他在门边呆呆站了几秒才被眼尖的白小茶瞄见一把拽了过去,这丫头显然是早就想找借口凑过来了,这会死死拽着他顺势就坐到了一桌,小心的瞥了一眼叶卓凡,微微红了脸。
    云潇想起刚才大哥说的话,轻咳一声暗暗把她往叶卓凡身边挤了挤,白小茶有些害羞的按住云潇,两个女人一句话不说一直默契的使着眼色,顿时气氛就有几分微妙,萧千夜笑而不语的挪开目光,忽然感觉脚下被人踹了一脚,抬头看见云潇眼珠转的飞快,他只能尴尬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没话找话的道:“卓凡,你的事情大哥都跟我提过了,明戚夫人确实要有个人照顾,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什么其它打算?”
    叶卓凡像撞鬼一样看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贯对别人私事只字不谈的萧千夜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云潇也连忙跟着起哄,天澈看看一唱一和的两人,又看看一脸蒙圈的叶卓凡和已经涨红了脸的白小茶,顿时心中就明白了大半,不等他慢条斯理的再倒一杯茶准备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时候,云潇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晃了晃,不嫌事大的补充道:“师兄,你也是。”
    天澈一口水差点全吐出来,云潇意犹未尽的转向萧千夜,继续说道:“还有你大哥!”
    这个话题比豺狼虎豹更让人头皮发麻,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桌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打破僵局,云潇奇怪的盯着三人,就在她准备一鼓作气趁热打铁的时候,花魁秦姿忽然从背后绕了过来乐呵呵的按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给三人解围,一边将两个女人全部拉起来往楼上走,眨着眼睛神秘兮兮的道:“别和他们这群木头脑袋对牛弹琴了,今天阿莹也在呢,快跟我上楼,我们姐妹几个好好聚一聚。”
    云潇虽然有些不甘心,听见阿莹的名字还是开开心心就走了,三个男人同时松了口气,相互对望了一眼哑然失笑,叶卓凡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给萧千夜,挖苦:“你这是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怎么能帮着阿潇来套我们的话呢?”
    萧千夜被他逗笑,连忙摆手解释:“她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敢帮你们说话,直接一脚就踹过来了。”
    叶卓凡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三楼,阴阳怪气的嘲讽:“她又不是没踹过你,上次在小秦楼她不也当着大家伙的面一脚把你从三楼踢下来了吗?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呢?”
    萧千夜尴尬的喝着茶,叶卓凡故意拉长语调叹气:“你以前不这样啊,这么多年的集训、演习还有巡逻任务,你对我们要求严厉苛刻,怎么一转眼娶了媳妇,直接变成妻管严了?太可怕了,你这是以身作则明摆着告诉我们还是单身好,单身自在呀。”
    “行了,少挖苦我。”萧千夜一边笑着,一边还是关心的问道,“别开玩笑,那小丫头喜欢你,你不会一点看不出来吧?”
    “大哥,她们胡闹就算了,你清醒点,那丫头没成年呀。”叶卓凡捏着桌上的糕点就塞进了他嘴里,认真回答,“白茶族百岁成年,等她成年了我都该入土了,到时候怎么办?让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守着一个垂垂老矣的我?我知道小茶不在意这些,但总归不好的,我不想耽误她,我不像你们啊,你们这几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可是真的能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
    萧千夜微微一怔,忽然从茶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意识到距离北岸城海啸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年,如果不是在终焉之境汲取了浩瀚的力量,现在的他也早就过了而立之年。
    很多在他这里一成不变的东西,会平静无澜的改变普通人的生活,比如年龄,比如容颜。
    “那你就好好跟人家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天澈似乎看出了他的失神,主动接话解围,“别一直装傻,耽误人家小姑娘。”
    三人同时沉默,然后又同时拍案大笑了起来,叶卓凡站起来给天澈倒了一杯茶,有无限的怀念油然而起,忍不住感慨叹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模一样,你负责板着脸训话,他负责顺着阿潇胡闹,难怪你能当掌门,他就只能被阿潇收拾的服服帖帖,来来来,我们也好久没聚一聚了,军令不许喝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两个。”
    天澈的心情也是难得的舒坦,调侃:“毕竟长兄如父嘛……哎呀,他还追杀过我,这算不算逆子了?”
    “师兄!”萧千夜连忙打断他的话,天澈慢悠悠的抿着茶,瞄了他一眼补充,“这时候知道喊师兄了?对了,你们从敦煌救回来的那几个人到底还管不管了?怎么好人全让你们当了,到头来我辛辛苦苦教人剑术、法术,人家说起从前的事情第一个感谢的还是你俩,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教,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昆仑?”
    “师兄,你饶了我吧。”萧千夜笑嘻嘻的摆手,撇的一干二净,“我哪里会教徒弟,这辈子就被迫教了一个,学的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
    叶卓凡歪着头,恍然大悟:“你们该不会在说阿潇吧?她武功还可以啊,好多男人都比不上呢!”
    “那是她天生的神力强,单论剑术真的是一塌糊涂。”两人异口同声的纠正,叶卓凡咧咧嘴,偷笑,“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吧?”
    天澈若有所思的望着楼上的某个房间,啧啧舌:“也不奇怪,她的心思本来就不在练武上,满脑子都想黏着你呢,而且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又太过特殊,师父师叔其实都不想她学的太深入,怕她真气混乱引起火焰失控误伤自己。”
    萧千夜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师兄,你终于不装了?全昆仑山就你夸她夸的最离谱了,连她自己编的那蹩脚的飞天舞,也只有你夸的下去。”
    “咳咳。”天澈这才好笑的打断他,心虚的嘀咕,“可别让阿潇听见,不然她一脚踹三个,今晚上我们谁也别想安心吃饭了。”
    三人相视一笑,叶卓凡又喊了几道菜肴过来,难得小聚一堂,他也不想谈论公务,一直等到快半夜散席之后,天澈迷迷糊糊的和他们作别,叶卓凡暗暗拉了拉萧千夜的袖子,小声说道:“少阁主,借一步说话。”
    称呼一变,萧千夜的脸色顿时就凝重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跟着他来到二楼的包厢里。
    第1079章:说客
    叶卓凡关好门窗,一回头看见他神色凝重的模样,连忙摆摆手:“别担心,找你说点私事,这段时间虽然你不在,但是各部照常巡逻执勤,四大境也没什么大事,而且马上年关将至,今年的收成还可以,镜阁还准备好好办一次年宴呢!你呀别总是皱着眉头了,嘴上说着官职不想要了,心里还是像个老妈子一样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才肯放心啊?”
    “私事就不要乱喊,本来都有些困了,被你喊得人都清醒了。”萧千夜埋怨了一句,拉着一张椅子坐下,叶卓凡咯咯笑着,调侃,“我喊你‘少阁主’都喊了十几年了,突然不习惯了?”
    萧千夜笑了笑,叶卓凡还是颇为认真的看着他,直言不讳的道,“也不能完全算是私事,上个月海军把那只关押在未祭川的巨鳌放了,我看它优哉游哉的往碧落海深处游过去,一时好奇就一路暗中跟着,这才发现风雨会的船只停在海面上,那地方是海军巡逻的必经之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停泊不被发现的,肯定是什么人打了招呼吧?”
    萧千夜揉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训道:“知道是风雨会的船你还跟过去,那上面可是辛摩的人,你不怕遇到危险?”
    “就是知道那是风雨会的人我才跟过去的好不好?”叶卓凡毫不犹豫的反驳,正色接话,“当时我就猜是不是你和海军打了招呼,后来我发现巨鳌也停在那艘船的旁边,看着像是在准备什么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卓凡,这件事和军阁没关系,你就当没看见好了。”萧千夜并没有回答,好心提醒,“确实是我让海军把巨鳌放了,也是我让重岚在碧落海上暂且等候,飞垣上的两只巨鳌已经不成威胁,但是海外还有很多很多危险的势力,这张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我好不容易抓到一点苗头有机会能将其一网打尽,自然不能继续放任黑市无限膨胀,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千夜。”叶卓凡在他对面坐下,按着他一直揉搓额头的手强行拽开,萧千夜微微一惊,总感觉今天的好友有几分奇怪,“千夜,我就是知道这件事和军阁没关系才特意来问你的。”
    “有什么问题吗?”萧千夜一时不解脱口追问,叶卓凡叹了口气,反倒是极为烦躁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千夜,你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负担太多太多了吗?坦白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你精神恍惚了,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萧千夜看着他,那双眼睛也在炽热真诚的看着自己,叶卓凡认真的说道:“我们不仅仅是同僚、是战友,还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你还没有当上少阁主的时候,我们就在昆仑山一起练过剑,你还指点过我呢,现在既然你连阁主的位置都不想要了,为什么不带着阿潇到处走走玩玩,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中呢?我很担心你啊。”
    他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曾经的他只想将自己的国家从毁灭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如今的他却越来越多的牵扯进更为凶险的势力。
    “千夜,真的一定要去冒险吗?”叶卓凡抓着他的手腕一点点用力,“我很怀念曾经并肩作战的生活,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别人来坐这个阁主,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萧千夜的眼眸终于微微一沉,他是在片刻的无动于衷之后忽然抽回了手,苦笑:“卓凡,谁让你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叶卓凡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萧千夜看着他,只是微笑着继续说道:“当初我和某个人提起龙血珠、天工坊、十绝谷和山海集这些完全不属于军阁管筹范围内的事情时,他曾经语重心长的提醒我,说你是军阁之主,于是我回答他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毕竟四大境的巡逻不能松懈,我也不能一直不务正业,他沉默了很久,让稍后再说。”
    这个“他”两人都未言明,但两人心中都清清楚楚指的是什么人,萧千夜摆摆手,叹道:“我知道他想把我绑在飞垣的真正原因,飞垣是第一个击败上天界的流岛,这种史无前例的壮举势必会吸引无数有心之人趋之若鹜的聚集过来,百废俱兴的国家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他需要我……不,他真正需要的人是帝仲,只要这个名字还留在飞垣,就没有人胆敢轻易冒犯。”
    叶卓凡静静的听着,喉间一片干涸,萧千夜仿佛看出了他的情绪起伏,反倒淡然的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上:“他还担心我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同样会给飞垣带来未知的风险,他是皇帝,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我能理解他的难处,但有些事情我不能放任不管,这些事情确实和飞垣没有多少牵连,但背后涉及的东西,对阿潇都是致命的危险。”
    叶卓凡的心咯噔一跳,看着对方用手指沾着水渍飞速在桌上写字,又一一指着解释起来:“龙血珠你应该清楚了,这玩意对普通人是补品,对阿潇来说是剧毒,天工坊手握各种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法器,而这份力量不偏不倚又正好能克制她,十绝谷那颗人参原株,是数万年前遗落的火种所致,还有山海集,且不提那里面毒 品泛滥成灾,黑市里关于她的事情被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这种污垢横流的脏地方,我真是恨不得一个不留全部铲除!”
    他倏然顿住,似乎是极力克制了一下险些爆发的情绪,最后还是精神微微恍惚揉着额头静坐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卓凡,我已经为了自己的国家做的足够多了,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只想多为她做一些事情,若是将来我再也醒不过来,也希望这世上能伤害她的东西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千夜……”叶卓凡低声轻语,有几分哽咽——上次面圣之后,天尊帝确实直言不讳的和他说了一些话,希望他这个和萧千夜自幼相识,并且在昆仑山有过不错交情的朋友能帮忙挽留,作为青鸟军团的将领,作为皇亲国戚之一,他理所当然的答应下来,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表面看和飞垣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伴随着越来越开放的贸易往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文化融入,若是能将潜在的危险及时杜绝倒也是一件好事,所以萧千夜此举一定还是为了飞垣,他还是那个心系家国的少阁主,直到他刚才主动提起,竟然每一件都只是事关云潇,根本半个字也没提飞垣?
    见他神色黯淡,还是萧千夜主动站起来拍了拍叶卓凡的肩膀,一笑而过将凝重的气氛悄然化解:“行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清楚,别为难,一会回家我跟大哥说说。”
    “千夜,皇上确实是让我来做说客。”叶卓凡此时的心情复杂纷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抬起眼眸看着他,还是第一次用那样的口吻和他说话,“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你,从你消失五年又忽然回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感觉你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卓凡。”萧千夜平淡的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谢谢你,我倒是没什么事,反而是天澈和大哥那边,若是有需要还得你多留个心了。”
    话到这里叶卓凡也不好再说什么,眼见着已经是后半夜,萧千夜打了个哈欠起身作别,他前脚刚出门正巧撞见云潇从对面的房间里抱着个五光十色的东西开心的扑过来,他瞄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叶卓凡,顺手把门关好没让云潇看见,拦住她好奇的问道:“这又是谁送你的宝贝?”
    云潇瞪了他一眼,将怀里的东西举起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你看清楚,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好不好?”
    萧千夜抓住她的手腕,这才看清是重岚给她的那个漂亮海螺,只不过和那时候不太一样,海螺被钻了孔改造成了可以吹奏的乐器,云潇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宝贝兮兮的说道:“海市那只巨鳌被扣押之后,镜阁就把上面的商户全部清算了,不过人家生意做的好好的突然被迫关门歇业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所以公孙晏就分了一些商铺,让他们回陆地继续做生意,这其中就有一家专门卖海产饰品的,什么贝壳珊瑚还有海螺,可漂亮了!”
    萧千夜只是宠溺的看着眉飞色舞的云潇,调侃:“你这海螺本来就很漂亮,放在家里当个摆件不好吗?干嘛非得钻孔,你又不会吹海螺笛。”
    云潇兴奋的抱着海螺不撒手,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不会可以学呀,小茶她们都在学,说是要编一支海螺舞,到时候我们一起伴奏,让秦姐姐跳舞,她长的那么漂亮,穿上人鱼公主的舞裙,在海螺笛的曲目中翩翩起舞,想想都很美吧?”
    他的脑子情不自禁的想起云潇小时候自编自跳的蹩脚飞天舞,顿时眉头紧蹙有种不好的预感,奈何她正在兴头上,完全不记得自己根本没有音乐天赋这件事,还不忘冲他挤眉弄眼的道:“皇后娘娘也在学呢,还说要邀请我们去参加今年的三军年宴!”
    “还是算了吧……”萧千夜头皮发麻的幻想了一下场面,尴尬的笑了笑,云潇拉着他眼睛咕噜噜转的飞快,凑过来小声说道,“回家我就吹给你听好不好?”
    “会吵到邻居的!”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拒绝,云潇“哦”了一声,继续咧嘴笑道,“没关系,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吹,上次试驾机械的那里就不错,走走走,现在就去。”
    没等他再找到理由拉住云潇,他反而已经被拉着冲出了秦楼,萧千夜默默看着开心不已的云潇,忽然感觉心中软软的,索性跟着她一路狂奔大半夜的出了城。
    第1080章:海螺
    出了帝都,两人来到一片无人的平野,他们的背后是灯火辉煌的城市,继续往前则是改头换面的荒地,萧千夜拉着云潇停了下来,笑道:“就这里吧,荒地重新规整之后镜阁派人过来修了不少民房,太靠近会扰民的。”
    “这里也行。”云潇还是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拉着他并肩坐下,她摆弄着手上的漂亮海螺得意洋洋的道,“她们都说我这个是最漂亮的,在黑夜里还会发光呢!”
    “这么漂亮的海螺,你倒是舍得在上面打孔改造啊?”萧千夜笑呵呵的看着她,云潇挑着眉毛小声嘀咕,“是有点舍不得,可秦姐姐说要在三军年宴上表演嘛,我当然要挑个最好看的。”
    萧千夜笑的直不起腰,提醒:“你是去表演,又不是去展览,光好看有什么用啊,你会吹曲子吗?”
    “我还是学过一点音乐的呀!”云潇又往他身边挤了挤,竟然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乐谱放到膝盖上铺开认真看了起来,“你忘了呀,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研究过敦煌的飞天舞,还专门找过懂音律的师姐给我讲解过,音乐嘛,原理应该都差不多吧,她们挑的是很有名的曲子,叫《广陵散》,秦姐姐把乐谱改编了一点,说要一起合奏呢。”
    萧千夜微微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一时失神蓦然抬头看了一眼璀璨的星辰,云潇拖着下腮看的仔细,推了推发呆的人,问道:“你们的三军年宴一般是什么时候举行啊?”
    他这才回过神来,回道:“三军年宴的时间每年并不固定,因为四大境的巡逻经常状况百出,要等到各部将领确认所属地域安全了才能回帝都赴会,不过大致是在年关左右,既然镜阁都在准备了,那应该就这个月吧。”
    “哦……”云潇小声接话,眼里的光比星辰更加闪烁,“都有什么人会来?”
    “能来的都会来。”萧千夜耐心的解释,心中也有很多怀念,“虽说是三军年宴,但酒席的布置、宾客的接待其实是由镜阁负责的,因为是年关嘛,四大境墨阁的重要官员要回来和陛下汇报一整年的情况,他们会受邀一起参加,不过两边人聊不到一起去,所以会场是要分开的,万罗殿很大,镜阁会在中间搭建一个舞台用于表演,所有的会场都能看到。”
    他低下头捏着云潇鼻子好笑的提醒:“你可要好好练习啊,估计得有几千人观看呢!”
    “这么多人?”云潇顿时僵住了,脸颊控制不住的飞红,支支吾吾的道,“秦姐姐没和我说有这么多人啊,她说是三军年宴,我还以为只有你们一些将领会来呢。”
    “这就紧张了?”萧千夜笑吟吟的拉着她的手腕,一本正经的道,“刚才不还兴致勃勃的说要登台表演吗?说起来《广陵散》这首曲子我娘也弹过,当年就是靠这只曲子和我爹结缘成了婚,也是在三军年宴上。”
    “你娘?”云潇顿时觉得有些疑惑,“你娘那种大家闺秀,怎么会抛头露面的去表演呢?”
    萧千夜有怀念也有不屑,叹道:“圣殿还没有倒塌的时候,万罗殿位于其底层,分为内外双会场,内场原本就只有贵族才能参加的,后来圣殿倒塌,万罗殿扩建之后舞台才对全部人开放,风家是名门,名门之间既要社交又要攀比,男人比的事业财富,女人比的才华容貌,看着和谐一片其乐融融,其实背后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呢,我娘她们姐妹三人,三姨娘是军械库的女技师,四姨娘武学最高是娲皇剑的继承人,只有我娘才艺最为出众,而且当时她和高总督的长子有婚约,风家攀上这门亲,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庆祝,这才让她去年宴演奏《广陵散》助兴。”
    云潇靠着他听着,心里忽然有些淡淡的酸涩,又很快捏着他的脸颊笑呵呵的掩饰过去:“你娘肯定很漂亮吧,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呀?”
    “我娘是帝都城出名的美人呢。”提到母亲,萧千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我爹能娶到她,实打实是高攀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爹的吗?”云潇笑呵呵的调侃,萧千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爹是个武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确实是不行呀,而且他最讨厌那些装神弄鬼的术士,还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哥小时候研究法术可没少挨他的揍,不过我娘总是护着,说孩子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不要勉强,因为她自己就是从小被逼着学了很多不喜欢的东西,就连年宴上那曲《广陵散》,原本也是为了讨好高总督才特意练的,话虽如此,但她真的很有才华,除了不会武功,什么都会。”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温柔,只是在说完之后略显落寞,云潇靠着他的肩膀轻道:“大哥的性子看似温和随意,其实杀伐果断像个说一不二的武将传人,反倒是你面冷心热优柔寡断,你才是遗传了你娘骨子里的文人气吧?我和你娘正好相反,我除了武功什么都不会,就连武功……都是半桶水。”
    “谁说的?”萧千夜轻轻笑出了声,按住她的脑袋抬起来,眸光映着月色更显温柔,笑道,“你也太谦虚了,你和青丘师叔学过医术,和紫宸师叔学过占星,上次对付昆仑幻魃,西王母的音律之术不也信手拈来?法术修为那么高,剑术也厉害,关键是长得还这么漂亮,我觉得你什么都好。”
    “油嘴滑舌!”云潇低垂眼睑,攥着海螺嘴里嘀嘀咕咕的骂了一句,脸上又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萧千夜看她又紧张又期待的样子,抓着她的手握入掌心,低声安抚,“飞垣和中原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值得庆祝的节日,最重要的双神祭本质又是皇室的祭祖,和普通老百姓没啥关系,过年这种风俗其实是坠天之后从中原传来的,虽然没有你们那热闹,也算是飞垣为数不多能和亲朋好友相聚一堂的日子了,秦楼是公孙晏开的嘛,又是帝都最大的酒楼,每年都要登台表演的,她们经验很足,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云潇转头灿然一笑,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根,“该担心的人是你吧?这要是上台演砸了,岂不是给你丢人了?”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你这么漂亮,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
    云潇的脸颊又是一红,捧着海螺站起来:“嘴巴像抹了蜜越来越油腔滑调了,这段时间师兄要留下来等祭星宫配药,螺洲湾的十方会议也还早,你不要每天忙里忙外了,反正大哥说了俸禄照常,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
    “好。”萧千夜往后仰倒,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看着漫天璀璨的繁星,意味深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要登台表演,我当然要好好捧场,你放心吧,就算你吹跑了调,我也会让兄弟伙们给你鼓掌喝彩的……”
    “喂……”云潇踹了他一脚,脑补了一下画面之后尴尬的满脸通红,顿时不开玩笑认真的看着乐谱练习起来,海螺的声音不同于普通的乐器,初听之下竟然真的有种浩瀚无垠的奇妙感触,仿佛水纹无声无息的拂过全身,连空气里都泛起迷离的清香,萧千夜闭目听着,《广陵散》本是一支充满浩然之气的名曲,有“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美誉,然而此刻却轻松欢快,颇为喜庆。
    “不对啊,阿潇,你这吹的没有一个调子在谱上吧。”他情不自禁的质疑,坐起来想和她探讨一下乐谱,就在睁眼的一瞬间,萧千夜赫然发现荒地的景象不知何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荒芜的平原被一片绚烂的赤色海洋覆盖,还能看到美丽的珊瑚群透出五颜六色的光泽,海滩上悠闲的趴着幼年巨鳌,很多漂亮的海螺、贝壳洒落在沙子上。
    云潇其实早就停了下来,但音乐声却并未终止,而是从眼前幻象的无数个海螺中同时发出,她轻呼一声走上前去,又惊又喜:“看着是幻象,但是好像真的在海里一样哎!”
    萧千夜心中疑惑,谨慎的跟着她一起踏入幻象,果然立刻就有冰凉的水拂过全身,他小心的摸了摸地面上的海螺,手指直接穿过了壳,但海螺竟然受惊动了起来,顿时身边的贝壳水母也一起往远方逃走,珊瑚群里的小鱼探着脑袋朝他们望来,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云潇走过去用手左右撩拨,明明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小鱼还是一哄而散三五成群的游走了。
    “好奇怪啊,这到底是幻象还是真的呀?”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继续往前走,她踮了踮脚尖,有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的向上跳了起来,然后她就停在了半空中,好像真的在漂浮在海洋里,还能感觉到越来越冰的海水从身边流过,一时兴起,云潇往后仰倒,双手凭空摆动着,又招呼他过来,“你快看,我可以漂起来哎!”
    萧千夜倒是不敢像她这样无拘无束的玩耍,他握着海螺笛沉思片刻,尝试又吹起了音符,就是在这一刹那,眼前的幻象赫然消失,刚才还漂在半空中的云潇“哎呦”一声摔在了地面上,疼的她按住腰呻吟起来,他赶紧把云潇搀扶起来,认真的道:“这个海螺我记得是重岚给你的?”
    “嗯。”云潇点点头,回忆道,“他的小金库里又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就这个在发光,我一看是个海螺就顺手拿了,他自己也说了不值钱,所以才送给我的呀。”
    “阿潇,刚才那些幻象,我总觉得和苏木提过的那片赤水珊瑚很像。”萧千夜攥着海螺猜测,心中一动,“重岚就在碧落海上,我去找他问问清楚,也许能有线索。”
    “你要去碧落海啊?”云潇眨眨眼睛,似乎有几分为难,“那我不就没有时间和她们一起联系乐谱了嘛……”
    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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