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眼光中的一切景象开始旋转。
    是?裴时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一把抱起。
    男人胸膛滚烫,面覆严霜,宽阔坚硬的肩膀打?乱珠帘,踹开门扇,而?后迎着一路面色惊异的侍人,步履疾快地将她?抱到了书?房。
    然后重重合上门扇。
    元承晚方才被他抱着走了极长?的一段路,天旋地转。
    甫一入得此间,便倏然被放坐在?他平日惯用?的花梨木云钩插角方书?案上。
    案上的白玉镂苍松笔洗、牙雕梅花笔筒,沉香木溪山笔格,水中丞与铜石镇纸俱被他拂袖扫落,玎玲啷啷一片声响。
    长?公主仍有几分眩晕。
    待清醒过来,望着自己的坐处,好似自己也成了他桌案上的一个?物件。
    是?任人把玩的姿态。
    裴时行的书?房自是?清幽雅致,室中左偏东向置此案几,不迫窗槛,不近风日,而?后仅两椅,一案,一琴,一架。
    元承晚此刻坐处正对的兰锜之上,斩霜剑鞘沉默而?乌黑,于无声处释放自己的锋芒。
    自此间的简洁布置和整齐有秩的摆放便能看?出主人的冷清性情。
    可也因了此地的清静,令书?房主人此刻合上门转身,朝她?步步逼来的蛩音被无限放大。
    一声声仿佛落在?她?心尖上。
    元承晚不自觉蜷了蜷垂放于身侧的白皙手指。
    下一刻又是?视线昏眩,娇柔的女子两手死?死?撑住桌案边缘,大口惊喘。
    是?她?被裴时行翻过身来,正正好好困在?男人的身躯和书?案之间。
    他坚实的臂膀随着俯身的动作?落在?她?两侧,将长?公主完全桎梏于自己的领地内。
    叫她?再难以脱身。
    裴时行细心地为?她?挽起朝天云髻中掉落的丝缕碎发?,而?后埋首于她?皙白馨香的颈间。
    细细嗅闻。
    仿佛终于平静了些许。
    可元承晚感知着男人的气息灼热而?急促地喷薄在?她?耳后和颈间,掠过一片痒意。
    便知他其实并未被安抚。
    裴时行抬起眸来,手上自一处上锁的匣库里取出籍册,连同方才的那些,俱都铺陈在?书?案上。
    明明映入她?的眼前。
    这是?要她?自己亲眼看?的意思。
    可元承晚被他以这样屈辱的姿态困住,又怎会乖乖听话。
    她?挣了挣身,试图回?身去推开裴时行。
    裴时行何等武力,脚下纹丝不动,丝毫不将她?的力道放在?眼里。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掌抚着女子凸起的肚腹,另一只手翻开案上籍册,以雄性强有力的身躯微微压低她?的背。
    将她?适才想知晓的一切,一样样讲给她?听:
    “你方才为?周颐声讨不平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他没死?。”
    裴时行薄唇擦过她?柔嫩耳廓,烙下若有似无的轻吻:“殿下觉得是?臣诬陷忠良,加害于他是?不是??”
    “那就容臣这个?乱臣贼子冒犯您片刻,为?您好好讲讲。”
    他抬手摩挲着她?的腹部?,似乎是?知道她?方才受了小儿几踹,正在?一下下安抚。
    “你猜的不错,周家奴仆一事并非周颐主导,他也并不知情。”
    想来那贼人是?许了周家仆子好处,蛊惑得他愿以一人之身换全家荣华富贵。
    可惜那奴仆的家人自他死?后当晚便不知所踪,皇城卫追查多时,至今也未能探明背后真凶,就此断了线索。
    那人换来的究竟是?富贵还是?黄泉便也不得而?知了。
    “可周颐还是?知晓了周旭的死?亡真相,是?臣告诉他的。”
    腹中孩儿颇为?灵慧,似乎已懂得亲近父母,在?裴时行的掌下渐渐安稳下来。
    元承晚却在?男人的桎梏里挣扎不断。
    “是?周颐自愿入局,他如今被公诸于世的每一条罪状,都是?臣同他商量过后,由臣一一捏造出来的。”
    长?公主动作?倏然一顿,欲要回?首来望裴时行的眼。
    可他压制住她?,同她?交颈相拥而?立,下颌死?死?抵在?她?的颈侧。
    令她?被就此禁锢。
    仿佛受难的引颈天鹅,精致又脆弱。
    极美。
    裴时行继续道:
    “亲手砸碎一个?神祇,令一个?忠良臣子自此在?世间含污忍垢,受尽骂名。至死?幕后真相亦不得为?人所知。
    “殿下觉得太残忍了是?不是??
    他轻笑?一声:“那你可知,周颐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他明明是?在?问她?,却又不期待自她?那里得到回?应,在?下一刻便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以为?,这一步若不是?由他亲自走,若不是?他亲手将自己存世的所有功绩都抹杀殆尽,旁人会如何?”
    裴时行故意顿住话音,探手而?前。
    元承晚一颤。
    却是?他自她?袂袖中取出丝帕。
    他素有洁癖,方才甫一归来便沐浴更过衣,此刻慢条斯理用?了丝帕,又在?仔仔细细地拭干净自己的每一根指节。
    修长?的指在?犹带着元承晚体温香气的丝帕间隐现游走。
    蚕丝金绣的帕,修长?有力的指,在?烛火下曜曜生光,冶艳至极。
    “他们会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多踩上几脚,可不止是?要将周颐踩死?,还要他生生世世钉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长?公主在?裴时行的话里沉默下来。
    她?想到如今上京城中随处可见,于街巷茶馆中对周颐大肆唾骂的百姓。
    如此时机之下,每个?人好似都以唾骂周颐作?为?标榜自己的正义的不二妙门。
    哪怕他们向前并不了解此人,甚至他们中的有些人,到了此刻也不知周颐其罪为?何。
    至于从前拥戴过周颐的人,便更要口沫横飞,骂的格外卖力,生怕被左右之人忆起,他如今怒的青筋大绽,却也曾经跪在?挽留周颐的队伍里,哭的涕泗横流,如丧考妣。
    人性若此。
    算不上大奸大恶,却终究会在?随波逐流的怯懦与盲从中露出黑暗的一角。
    她?在?这种磅礴又肤浅的恶意里忘了挣扎,一时怔怔。
    裴时行仍是?将她?桎在?身前,俯身而?下,痴迷地细嗅过妻子的每一寸肌肤。
    下一刻,他忽又发?现了新的乐趣,呼吸促了一瞬,用?犬齿轻轻啮咬上她?皙白细弱的耳垂。
    元承晚一个?激灵,终于清醒。
    她?霎时意识到,身后人的恶绝不逊色于旁人。
    女子仿若饿狼口中挣扎渐弱的奄奄雪兔,在?他半吃半玩的折磨里受尽煎熬。
    她?死?死?咬紧银牙,不愿对着他表露出半分妥协。
    痛意难耐之时,唯有向后轻扬了脖颈,寄望避开他正在?肆意作?恶的利齿。
    裴时行终于自恶念里平复,在?长?公主忍不住自紧咬的齿关里泄出一丝悠长?的哭音之后。
    他仿佛恢复了以往的神智,继续道:“便是?由臣做了这明面上唯一的恶人,一举将他自朝堂打?落,也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他呢。”
    裴时行终于交代了舆图上的圈点是?何意。
    那是?他同皇兄与周颐密谈之际,一道商量以假死?脱身时分析出的。
    被记录在?册的,俱是?一路上最?易遭受袭击的地方。
    裴时行甚至依据季节时令、地势峻夷及人流来往的不同,计算出了周颐一家的“尸体”该于何时何地出现最?为?恰当。
    果然有人留有后招,待要取他性命。
    那人以为?周颐被判流出京便已是?终结,可周颐之死?早已被裴时行计算在?内。
    这出马车坠崖的惨剧,不过是?为?免后患,他们一道做给世人看?的一出戏码罢了。
    人死?则万事都成空,一了百了。
    “而?且——”
    裴时行垂眼,指上漫不经心地揉着方才被他啮出齿痕的耳垂:
    “殿下道周大人便当真是?如此高义之人吗?”
    裴时行话音残忍:
    “是?他亲口要臣将贪墨之罪设在?泾州。”
    泾州,乃是?周颐半生为?官,最?后一处出官之地。
    他当时便留了个?心眼,但也猜想这或许只是?周颐为?了让假死?的戏更加逼真,从而?选定的地点。
    可是?裴时行仍不愿放过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不愿放过周颐口中状若寻常的安排。
    当即便授意手下追查,日夜秉烛,多番入府库对照旧年籍册,察访当年人员。
    裴时行终于放过长?公主可怜的耳垂,指着籍册上的一处道:“臣近日查出,泾州曾有私盐过往。殿下猜,彼时的泾州父母官周大人,他知不知晓此事?”
    裴时行长?睫微垂,掩下眼中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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