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她皮肤蜡黄,脸颊凹陷,单薄的衣服彷佛披在一根竹竿上,但一双蓝色的眼睛却异常有精神,甚至比地窖的火炬更显狂热。
    刚才被她摔出去的男人高了她好几头,好不容易才地上爬起来,却异常害怕躲在其他人身后。
    女人被周围一张张重复着恐惧的脸包围,她紧张地弓起身子,像一只神经兮兮的动物,眼球诡异地左右滚动,嘴唇下意识向两侧裂开……一只手撑住她的肩膀。
    “亲爱的瑞娜,妳是不是累了。”
    安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来龇牙咧嘴的女人在看到她的霎那下意识瞇起眼,就像是被太阳照了一下,随后就突然清醒过来,整个人颓然而沮丧。
    “安柏大人!”
    “大人!”
    “是安柏大人!”
    周遭的人脸如涟漪晃动,墙壁上的光影就像一层层起皱的海浪,他们纷纷放下手上的东西,额头和膝盖虔诚跪地,米达很少下来这里,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不由得向后退几步。
    她知道地下的居民对女巫绝对虔诚,事实上村落的日常供给都是由他们一手包办,但现在一看,他们简直把安柏当作女神像在朝拜,说来一点也不夸张。安柏脚边被香料、鲜花,腌肉堆满,她不得不拉起裙襬,带着那瘦弱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
    “我自愿请去禁闭室。”女人瑟瑟发抖,不敢看安柏。
    “我带你去吧。”安柏柔声道
    她们走入一条小道,一样的岩壁,只是没有涂抹贝壳白漆,露出底下最粗犷真实的面貌,米达不由得伸手抚摸,满手晶莹。
    火炬照得岩壁闪闪发光,仔细一看,上面布有细小剔透的结晶,生长于海岸的礁石是天然的结界,洁净的盐壁能阻挡任何魔物进来,或是出去……
    禁闭室是一扇小小的橡木窗,里面甚至连一扇窗口都没有,打开只有湮没一切的黑暗,但瑞娜却十分感激,她请求安柏的祝福,便心满意足地进去了。
    走道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安柏才缓缓道:“停了她的乌藤汁。”
    米达有些为难:“可是乌藤汁可以克制人狼变身的痛苦。”
    “乌藤汁的毒已经把她的指甲染黑了,再继续喝下去,她会死。”
    空气一片静默,只听得到二人的脚步声。她们来到一扇银制的大门,上面有藤花和月长石做装饰,当安柏手一举,还没触碰到门,大门就戛然一声打开,宽广的石厅里早已坐满了各色长袍的女巫。
    其中披着貂皮的柏莎最坐不住,她立刻起身亲自迎接安柏。
    “听说妳在沉思,很抱歉打扰妳,但满月时刻逼近,我们庇护的人狼不断增加……”
    米达想到刚才在市集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由得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天知道她方才是抱着何等勇气才能继续向前走,那置身在人群中的安柏又该是何等强大的自信。
    地下没有门窗,就连任何一丝月光也不许,因为满月的光会将那些虔诚辛劳的信徒活生生逼成怪物,温馨可爱的市集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血肉横飞的狼窝。
    “是一场硬战呢。”安柏同意柏莎的话,微微叹气,
    即使这里没有月光,她依然能清楚感知到月晕的圆满,凡人之躯的漏洞逐渐充盈起来,如同雨前凝露的空气,源源不绝的魔力让她在沉思洞整整五天未进食都安然无恙。
    弦月正逐渐丰盈着女神青涩的轮廓,身背银弓的少女神正在成长成一位手握权杖的魔法女神。满月也是每个成年的月女巫最强大的时刻,她们接近女神,或者说,她们就是女神。
    石厅内聚集了米勒谷所有被女神殿认可的大女巫,她们每一个都身披貂皮华袍,银金线绣以绮丽稀罕的纹路,仔细一看上面都是令人费解的天文图像,搭配身上的银饰和宝石闪烁如星辰。
    但盛装出席的她们却不是来庆祝满月之夜前的宴会,而是准备在那之前的战斗。
    其中一个女巫用一枚翡翠鸟别着宝蓝色的斗篷,她一脸严肃报告:“七百三十二个人,其中有一百二十人是小孩,可以用简单的麻药控制,剩下六百一十二个人。”
    安柏点点头,下了指令:“男女分开算,男人狼在变身时容易受到狼人召唤,恶魔在耳边喋喋不休,那会让他们疯得和吃了春/药的公牛一样。”
    柏莎跃跃欲试:“如果情况控制得宜,我们还可以反向追踪狼人。他们静得跟死得一样,倒是吃东西不吃干净,给我们弄出一堆人狼。”
    方才那蓝袍女巫不太赞同看着她,但也没说什么。柏莎对狼人相关的一切都是恨不得赶尽杀绝,对待那些人狼受害者,她一直坚持死亡才是他们唯一的解脱。
    支持柏莎的女巫不少,其中一个红发如火的女巫毫不掩饰刻薄道: “我们还要感激狼人不会和人类生崽,不然也不知道还能造出什么怪物。”
    “够了。”
    安柏一出声,石厅立刻静得和坟墓一样。
    安柏状似随意一问:“奥雅那边如何了?”
    “我所能用的恶咒都用上了。”柏莎双手一摊:“她还是坚持是莳萝利用她逃跑。”
    “她还相信狼人已经灭绝了,”金发女巫语气异常温柔,笑容温柔如朝曦:“不久后的月圆之夜,我们就请她留在地下坐客吧,”
    柏莎忍不住勾出一笑,眼底充满趣味。她一向不服气安柏,现在倒是服气她的心狠手辣。
    两个米勒谷最凶狠强大的女巫相视一笑,在场人都感觉到一阵不输狼潮来袭的鸡皮疙瘩。
    那目光睿智的蓝袍女巫是少数不受影响的人,她公事公办道:“莳萝失踪一事还有待厘清,待满月之夜结束,还请女士亲自将她带回来与奥雅对质。我们没办法留奥雅太久,金橡木园的伊莲卡女士已经在抗议了,她坚持要我们在峻丽河的秋收祭典前放人。”
    安柏点点头,似乎尊重她的意思,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圈众人:“对了,妳们相信奥雅的话吗?”
    金发女巫笑容温柔,怀里的虎斑猫睁着锐利的碧眸扫过众人。
    众人妳看我我看妳,谁敢说阿?妳刚才顶着那一脸笑就打算把人丢去狼窝了,谁敢多说一个字,怕是要跟奥雅一起作伴。
    有几个大女巫看向柏莎,期待她说什么和安柏唱反调。柏莎却一眼也没看她们,一手托腮等着会议结束。
    那红发女巫不甘心瞪了安柏几眼,想到被她变成母鸡的女儿,更是恨莳萝恨得牙痒痒。
    哼,也要那小狗奴有那个命活过满月之夜。月圆之夜不只是属于女巫,还是属于怪物和妖魔的狂欢之夜。
    那些狼人受害者,人狼将听从他们主人的命令倾巢而出,也是所有小女巫离开米勒谷后将面临的最大考验─
    满月的狼潮。
    作者有话说:
    大女巫们也很辛苦,小女巫在新月狂欢,大女巫在满月加班xddddd
    ?? 第二卷 :满月之夜 ??
    第三十六章 精灵女巫
    ◎妳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那些水精灵好看!◎
    莳萝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 恍惚间她彷佛看到安柏站在床边,满月的光注入她的金发,让它闪亮如流金, 但头发的主人半张脸却浸没在凝重的黑暗中。
    似乎每次接近满月,安柏就会变得神秘兮兮, 莳萝想问她怎么了, 只见安柏侧过身坐在床边一直没说话, 黑暗为她蒙上神秘的面纱。
    莳萝。
    她轻声呢喃
    莳萝觑起眼睛,试着想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时,她就醒了。
    【醒醒。】
    【快醒醒,和我们一起玩啊。】
    【好喜欢妳的气息喔。】
    【我可以亲妳的脸颊吗?】
    【离她远一点,妳们这些鼻涕水精灵!】月桂气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睁开眼,大而圆的月亮如斗大的泪珠, 一下就掉入眼底, 莳萝一个机伶,顿时睡意全无。她环顾四周,很快回想现在身处何地。
    大白鹅埋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 莳萝抬头。
    月亮的光辉在湖面洒落下大把银币, 一整片尽是粼粼波光,数只有着蜻蜓翅膀的湖水精灵搧动着清冽的水露,快乐地在她身边嬉戏。
    艾尔德的黑马就在湖畔歇息, 纯黑的鬃毛漆亮如绸缎, 几天几夜的奔驰似乎一点也没有劳累到牠,莳萝还能听到牠作梦时的低语,哪怕是在梦里, 牠也还在草原上奔跑;这是一只没有任何烦恼的马儿。
    是的, 她们穿过大片平坦的土地, 一路顺风无阻。
    莳萝不清楚自己在哪,但却知道目的地:众女神殿,远在比拜佛勒庭更南端的南望角。在这之前,她必须由西向东跨过半片维托克伐诺大陆,而连接东西的是由峻丽河灌溉的中庭平原,河流从西北方积雪的峡谷穿过广袤的平原,最后流入东南方的红酒湾,所以跟着河流走就不会有错。
    好比现在,她几乎看不到北方特有的高耸脊林,这代表她的确正在往南走。
    莳萝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路线,突然一掬清水泼了过来,是一只翅膀艳丽如红蜻蜓般的精灵在玩闹,看着少女抖落下头上的露珠,它笑得更开心了,轻灵的笑声恍若风中的铃铛,悦耳又恼人。
    【快要满月了,妳的魔力越来越强,容易吸引讨厌的家伙。】月桂咬牙切齿。
    莳萝被它一提,就想起了之前的梦境。
    每到满月之夜,米勒谷所有的大女巫都会不见踪影,克丽缇娜相信她们是背着小女巫们在享受传说中的神宴,有一次就叫上莳萝、葛妮丝、海莲娜几人偷偷组队跟踪大女巫。
    当然,她们什么都没发现,还被柏莎提着银弓追杀了整整半座村子。
    妳们还没准备好。安柏用力弹了弹女孩的鼻子。
    准备好什么?
    莳萝下意识拉起手臂,想去寻那块玫瑰刺青,令她惊讶的是光秃秃手臂什么都没有,只有旧疤痕形成一块小小的月牙。
    她想起那片包围穆夏的玫瑰海,心底突然涌动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少女抬起头,望着孤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它在自己离开米勒谷时还只是一湾浅浅的新月,当时的自己宛如在钢弦上走高,随时都怕万劫不复。
    如今的月亮近乎如一颗成熟的珍珠,被裹在绒黑的夜色中散发着一种柔和圆润的光芒,不过莳萝知道它的光芒还不够饱满,像缺了边的镜子。
    还不到时候。
    月女神也是魔法女神,真正的满月之夜对每个女巫们意义非凡,同时还有魔物,人狼也会在满月变身,日后要找出真正的狼人,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莳萝无法克制地想起琼斯镇,一幕幕鲜活刺激的回忆就像昨天才发生不久,人面兽心的镇民,寻求力量的人狼,还有……那个善于伪装的黑狼。
    她甩甩头,不愿意深想。
    精灵们玩闹的声音越来越吵杂,就和蚊子绕着脑袋飞一样扰人,有几只还扯起少女秀长的发丝玩起来。
    【我受不了了!莳萝,助我一臂之力,我要教训那些家伙!】
    “你不是要满月才能显形吗?”
    【妳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在月桂的指引下,莳萝挥开那些玩疯的精灵,从橱柜拿出一个用牛皮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满接骨木浆果开出的白花,一打开来,疯涌而出的甜美宛如久酿的葡萄。她不敢贪恋,赶忙用银杯倒入满满的满月凝,再将玻璃瓶放在草地上,正对着月光。
    莳萝刚才还忧心忡忡,现在倒是充满期待。
    玻璃瓶里的液体流光溢彩,就宛如酝酿生命的胎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其中两片干枯的花瓣变得越发柔软,最后就如拥有生命的翅膀般完全延展开来,上面有一对精致漂亮的月牙纹路。
    少女来不及看清楚,瓶身开始出现一条条崩裂,似乎有什么生命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破壳而出。
    喀擦,瓶身瞬间破裂成一地的晶莹。
    莳萝紧张又期待地看去─
    然后,她看到好大一只扑棱蛾子朝着那群水灵灵的蜻蜓冲过去,用硕大的翅膀各种痛击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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