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祁找过琅煌几次,最后一次看见了陆行渊和谢陵在风月无边楼。这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风雨无边楼没有主人的邀请不能进入,他和琅煌谈事都是在外面的庭院,陆行渊身为一个魔族却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去。
    那一天墨祁和琅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之后妖族就变得不太平,边境上的魔族也受到了冲击。
    好在墨祁还有点理智,没有把这些消息完完全全地透露给人族。
    这两个月算得上是鸡飞狗跳,一天都没得消停。
    “墨祁那个蠢货,大概是王位坐到头了,开始想要挑战先生的权威。”谢陵下意识地抬手替陆行渊整理衣襟,他有妖族的耳目,消息比陆行渊灵通。
    本来妖族就有不少人对墨祁心存不满,他一闹起来,无疑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当然,为了促成这样的局面,谢陵小小地使了点手段。妖族的其他部落他不敢轻举妄动,狼族却是牢牢地握在手中。
    “王位更替是大事,如今这个局面,圣尊不会坐视不理。”
    琅煌也有自己的原则,从他隐藏谢陵的情况来看,不难发现他还没有让墨祁下台的打算。所以就算只是一个傀儡,他也会让墨祁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陆行渊没有插手妖族事务的想法,他垂眸俯视谢陵的面容,描绘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痒,问道:“那个位置你想要吗?”
    谢陵上辈子做过仙皇,在杀死自己的兄弟后,从谢道义的手里接过染血的王座。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事,做那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囚禁陆行渊。
    这辈子他不需要再囚禁这个人,权利的虚名反而成了阻碍。
    “不要,如果做了妖王,我就不能和师尊在一起了。”谢陵环过陆行渊的腰,熟悉的气息让他变得安心。
    陆行渊是魔尊,魔族和妖族有着不小的血仇,谢陵不想走到对立的位置上,即便那个位置掌握了生杀大权,可以随意丢弃用来讨好人的棋子。
    不过不坐那个位置不代表他就不插手,在幕后操纵一切也很有意思。
    两个月的时间,陆行渊完成了琅煌的一切考验。琅煌归还了从他身上拿走的玉佩,佩剑,视线在他颈部转了一圈,隐隐能看见他身上带着的狼牙坠子。
    自己的后辈就这样轻易地把重要的东西送人,琅煌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快,看见谢陵一双眼睛完全落在陆行渊的身上舍不得移开,他心里的郁闷就更深了。
    他不知道陆行渊到底有多好,才值得谢陵心心念念。
    “几年前就传出消息的那个秘境,开启的时间应该就在这几个月内,你们两得分开了。”琅煌半醉倚靠在软塌上,抬眼看向谢陵和陆行渊。他护了他们两个月,剩下的应该他们自己去解决。
    陆行渊的视线从古籍上转移,落在琅煌的身上。从他进入妖族起,琅煌就一直在提供帮助,不管是了解妖兽,还是控制煞气,调息灵力,琅煌称得上是雷厉风行,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在此地叨扰了圣尊四年,确实该走了。但我心中仍有疑惑未解,要是得不到答案,我怕我会忍不住再来叨扰圣尊。”陆行渊面带笑意,一脸平静地说着威胁的话。
    他感激琅煌所做的一切,但也不能让对方就这样含糊过去。
    琅煌料到有此一问,觉得大不了就是些为什么帮忙
    的话,满不在乎地喝了口酒,不耐烦道:“想问什么?”
    陆行渊思索片刻,道:“或许圣尊见过云棠夫人?”
    琅煌愣住,慢腾腾地从躺椅上坐起身。
    云棠夫人,这个称呼从陆行渊的嘴里说出来是陌生的。
    一旁的谢陵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
    早在六七年前,云棠就因为谢道义下落不明,此后了无音讯,大陆上没有人再见过她。
    陆行渊问的当然不是从前,而是现在,亦或者是四年前。
    “你这个问题倒是很别致,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琅煌道:“是告诉你她的情况不太好,还是瞒着你说我没见过?”
    琅煌没有否认,陆行渊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他其实不确定云棠有没有掺和其中,会想到她身上是因为梅洛雪古怪的态度。
    按理他被琅煌带走,梅洛雪一定会对他充满敌意,但事实上他们二人关系还不错。一旦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抬杠,说话带刺却又留有余地。
    陆行渊能够感觉到,在他们之间,有一个隐形人维系这段关系,他想过陆晚夜,但最终确信是云棠。
    梅洛雪不讨厌云棠,琅煌更没有讨厌的理由。云棠身为活人站在他们中间,成了很好的平衡。
    “所以让人来赎我是开玩笑?就算没有人来,到了时间你也会放我走。”陆行渊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这是特别的特训,就算他不来妖族,说不定也会被琅煌绑架。
    “不。”琅煌摸着下巴,看向谢陵道:“那是句真话,做为赎人的代价,谢陵需要留在妖族。我刚才就提醒了,你们该分开了。教唆狼族暴动的人,不去解决那个麻烦怎么行?”
    狼族现任族长曲无忧,完全听命于谢陵。因为谢陵和墨祁不对付,曲无忧这些日子没少煽风点火,给墨祁找不快。
    琅煌对此心知肚明,他一开始没有插手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而是要罪魁祸首自己去解决。
    听到要和陆行渊分开,谢陵的不悦流露出来,眉头紧蹙:“狼族暴动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墨祁先挑起的事端吗?他从来都不待见我,而且他对狼族也很过分。”
    “他毕竟是妖王,你总是驳他面子,他也很难和你和平共处吧?”琅煌无奈地看着谢陵。
    “那是他没有容忍的肚量,他也总是针对先生,为何先生就从来没有生气呢?”谢陵一脸认真地说出墨祁对琅煌的不满,骂墨祁的同时也不忘夸琅煌两句。
    琅煌叹了口气,谢陵说的他当然明白,但这都不是理由,甚至不怎么重要。
    “你不能和陆行渊一起离开,但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待到秘境开启,我也很乐意。”
    谢陵愣了一下,解决暴动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分开他和陆行渊。短暂的重逢,长久的分别,他们总是在重逢和离别之间做选择。
    察觉到谢陵情绪低落,陆行渊握住他的手,抬头看向琅煌,问道:“为什么?”
    琅煌放下手里的酒坛子,笑了一声,道:“你得去见顾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琅煌确实见过云棠,时隔多年再见面,昔日冠绝天下的美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状态并不是很好,谈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她语气上的停顿,似乎是透支了太多的精力,没什么精神。
    她会出现,琅煌并不意外。她是陆晚夜亲手选的妻子,要说她什么都不清楚,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在陆晚夜的计划中,参与了陆晚夜的布局,甚至延续了一切。
    她来找琅煌就是为了陆行渊,蛮荒秘境是一个从来就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它所处的北苍大森林聚集了无数的妖兽,可谓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陆行渊没有这方面的战斗经验,所以云棠需要琅煌的帮助。因为在这天底下,没有比琅煌更了解妖兽的人。他活过漫长的岁月,见证仙界的陨落,荒兽的死亡。在他成为圣人,无限地接近天道后,他清楚地认识到天道已死,飞升是无望的徒劳。
    他们的修行是一条死路,等待死亡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凌迟,越是修为高深越是绝望。本该无欲的圣人因此恶念迭起,被陆晚夜绕进名为东皇钟的局里。
    狩天计划是殉道补天,也是逆天夺道。前者依赖外物,后者要道骨。
    拥有道骨的人是天道宠儿,以他的身体为道基,可以夺天之造化,另辟蹊径。
    但这一切听起来可行的方法,都只是陆晚夜布下的棋子。
    天道被陆晚夜分为了天和道两个部分,天不生道,道不从天,他们面临的真正的困境是天,道只是人前的障眼法。
    陆晚夜为了隐藏天的问题,自愿殉道,让众人相信天道还有的救。
    只有让充满野心的人在错误的道路上徒劳,才能让需要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有时间成长。
    琅煌身为半个知情者,完全没有拒绝云棠的理由。陆晚夜对他的信任也让他不能置身事外,必要之时需要站出来。
    不过对于云棠不和陆行渊见面这一点,琅煌很是不解。大概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太差,他唏嘘之余找不到合适的话以做安慰。
    云棠倒是不在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的路途早就没有可以停靠的避风巷,无尽的前行才是归途。
    送走陆行渊后,风月无边楼变得格外的安静。
    琅煌大大咧咧的躺在露台上,晚风凉爽,圆月如盘。他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鲜花。
    谢陵坐在廊椅上,月色垂落在他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上,他看着月光笼罩的妖界,觉得天高地阔,那么的孤独。
    他习惯了陆行渊在身边,闲下来后不自觉地就会去想陆行渊在做什么。琅煌让他去见顾诀,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理,可他没有拒绝,这会儿应该是在前往天衍宗的路上。
    谢陵自知帮不上忙,那种无力让他感到郁闷。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追赶,但那个差距一点都没有缩小。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陆行渊变得越来越强,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困在大乘期,无法突破。
    夜里的晚风送来淡淡的花香,谢陵枕着手臂,靠在廊椅上。月色清冷,光辉如雪。
    看着眼前无边的夜色,谢陵闷声道:“先生,云棠夫人为什么不姓顾?”
    上一世,陆行渊的身份没有暴露,云棠夫人的来历也少有人提及。久而久之,大家只知道他们都来自天衍宗,更多的似乎就是没有意义的答案。
    陆行渊不爱提云棠,和云棠有关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谢陵每次都会忍不住担忧。复杂的感情往往难以用常理来推断,这辈子的陆行渊,上辈子的云棠,他们对这份感情的态度让人看不清。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琅煌诧异地看向谢陵。
    谢陵沉默了一下,道:“就是觉得先生应该知道点什么。”
    谢陵不了解云棠,小时候因为她在宫里举步维艰,但也是她把他送到陆行渊身边。谢陵对她谈不上恨,只是偶尔想起上一世云棠递给他卷轴,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云棠知道卷轴里的光阴之术吗?她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谢陵?她想杀谁?想救谁?
    谢陵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他想了解制造谜团的这个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至于全无准备,下一次碰上又束手无策。
    而且他不希望陆行渊再因此而受到伤害。
    琅煌了然,道:“没有什么复杂的想象,不过是因为和顾诀闹翻了,隐了姓氏而已。她全名顾云棠,云是她母亲的姓,倒是正合适。”
    “发生了无法原谅的事吗?”谢陵问道。
    琅煌面色古怪道:“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那反而是可以原谅的部分。”
    谢陵投来不解的眼神,琅煌瞥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没听说过吗?她和顾诀闹翻是因为顾诀威胁她去魔族做卧底,顾诀手上握着她娘的魂魄,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本来打算搞砸了就回来,却被陆晚夜挽留。那个人可是看她的第一眼,就想着要成亲!命运般的重逢后,过去的一切就像是蓄谋已久。”
    谢陵只知道云棠在魔族做过卧底,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更深的纠葛。琅煌起了话头,在夜色中把往事娓娓道来。
    云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她的母亲不是修道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和她的父亲相爱。
    就像所有狗血的话本子一样,这段不能长相守的爱情遭到了顾诀的坚决反对,云棠的父亲选择离开天衍宗,他厌倦顾诀安排的完美人生,叛逆激化了矛盾,也招来了灾祸。
    在云棠带着特殊的体质诞生后,来自祖父的屠刀落下。云棠亲眼看见顾诀杀死了她的爹娘,他拆散了这对恋人,从轮回之中取走了云棠母亲的灵魂,让他们就算是死也不能在一起。
    云棠遭此变故,感情上的缺陷变得更加明显。正常人的感情对她而言是模糊的,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她都需要不断地去学习记忆才能正确的理解。
    为了体验人世的情感,顾诀不使唤她的时候,她就会隐藏身份行走世间,仗剑抱不平。她从未想过要参与那些阴谋诡计,她一直都记得爹娘的教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可命运终究是残酷的,她的感情成了顾诀掌控她的枷锁。她想拿回她娘的灵魂,就得听顾诀的话。凡人灵魂的脆弱程度,经不起任何的一点损伤。
    顾诀要她接近陆晚夜,她干脆地说自己是细作。没有人会细作留在身边,她以为那样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她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陆晚夜温柔体贴,他用爱弥补了云棠的人生,教会她人世的真情,也教会她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只可惜命运短暂的赠予她世俗的情感后,再一次残忍地剥夺。
    谢陵静静地听着云棠的前尘过往,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琅煌没有情感的叙述透着残忍和冰冷,就像是一个诅咒,顾诀抛妻杀子,利用血亲,而云棠杀夫弃子,祖孙二人行为映照,就像镜子的里外两面。
    “对于顾家的人而言,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吗?”谢陵想到上一世的陆行渊,心里有点闷。陆行渊没有杀死任何血亲,但他逼死了自己。
    琅煌想了一下,微笑道:“是的。顾家所修的无情剑诀是从天道法则中演化而来,顾家人是卫道者,卫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谢陵愣住,陆行渊是养在顾诀膝下,他修的也是顾家的无情剑诀。按照琅煌的说法,他也会面临情深不寿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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