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正襟危坐,一脸正色。
    白飞龙道:“自从我们打破东皇钟的平衡后,东皇钟就将裂痕藏起来,你要想办法找到碎裂之处,然后按照我给你的步骤进行修复。东皇钟不同于其他的器物,修复完整也只不过是完成一半,你还要想办法为东皇钟重新炼制一个器灵。”
    东皇钟这样的圣器,没有器灵孕育,终究是死物。而死物不可能认主,自然也不会让陆行渊轻易打开它。
    东皇钟碎片可能是载体过小,没有受到轮回的污染,才保留了最纯净的灵气,让陆行渊可以使用。
    但它也只是让东皇钟不那么排斥陆行渊,在有器灵的情况下,让东皇钟优先考虑陆行渊。
    白飞龙知道这两件事很难,可他已经没得选了,陆行渊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直视陆行渊的眼睛,严肃道:“你能不能做到?”
    陆行渊沉吟片刻,道:“这第二条对我来说不难,我有一个朋友,他生来就在阴阳之间徘徊,他答应我爹帮他找东皇钟裂痕所在,我相信他可以找到。至于这第三点……之前在蛮荒秘境,前辈教我炼灵,可是考虑到这一点?”
    白飞龙不知道蛮荒秘境的事,但他了解自己。他在蛮荒秘境内,应是看到了陆行渊的潜能,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炼灵之术确实是可以催生器灵的孕育,但我们没有时间慢慢去等。我传你炼灵之术,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强大而又愿意自我献祭的生魂,将它炼制成东皇钟器灵。在炼制的过程中,你和生魂都要下定决心,一旦你们之中有一个动摇,都会功亏一篑。”
    白飞龙垂下眼,向陆行渊透露出残酷的现实。
    炼灵之术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卷是淬灵催生万物,下卷是炼魂,以魂养灵。
    昔日在蛮荒秘境,白飞龙两卷都传授给陆行渊,他当时没有透露太多的消息,想来又何尝不是怕陆行渊不能接受?
    陆行渊内心激荡,说不吃惊是假的。
    白飞龙的话说的还算委婉,一个愿意为了成全陆行渊,自我奉献牺牲的灵魂,他和陆行渊的关系必然不浅。
    陆行渊如何能开这个口?亲手炼制自己的熟人,甚至可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只有这个办法吗?”陆行渊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吐的艰难。
    白飞龙点头,如果可以,他愿意做这个献祭的灵魂,可惜他在世上漂泊太久,神魂之力所剩无几,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行渊沉默下来,过了半晌,他才哑声问道:“我的神魂可不可以?”
    白飞龙一怔,陆行渊的神魂当然没有问题:“你要献祭,那谁来炼制?东皇钟碎片只认你,换了旁人不一定可以……”
    “可如果我成了东皇钟器灵,我不就可以左右东皇钟的选择了吗?”陆行渊道:“难的只是需要换一个炼器师。”
    白飞龙劝阻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不是东皇钟自我孕育的灵体,在成为器灵的过程中,需要和东皇钟相互磨合,短时间内不会拥有自我意识,只是能让东皇钟活过来。而且炼制东皇钟需要庞大的灵力,你还能找到一个修为和你相当的炼器师吗?就算你能找到,以你现在的修为也不足以炼制。”
    白飞龙理解陆行渊不想牺牲别人的心情,如果换做是他,他也很难抉择。
    可有些时候,不是他们不去面对就能逃避问题,他们为此已经牺牲太多,难道到了最后这一步,要因为那些感情而放弃?
    “行渊,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可很多事从来就由不得我们选择。”白飞龙垂下眼,有些于心不忍。这只是陆行渊迈出的第一步,在这之后,他甚至可能失去更多。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白飞龙,江望,陆泽,陆晚夜,云棠……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共同的目标作出牺牲,他们除了彼此,没有盟友,那条路孤独而没有终点。
    他们走完了,陆行渊接过重担,他是离终点最近的人,也注定是失去最多的人。
    陆行渊深吸口气,犹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明白了。”
    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再痛苦他也得继续往前走。
    白飞龙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连说了三声好,声音激昂,逐渐染上湿意。
    从他让陆晚夜带走碎片那天起,他就在进行一场豪赌,现在陆行渊告诉他,他赌对了。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漂泊,把他所有的传承留给陆行渊,陪他走最后一程。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东皇钟身为圣器,它的炼制对灵力的要求极高。
    这个灵力限制不仅是对炼器师这样,对天地间的灵气同样如此。
    陆行渊如今的修为确实不差,但面对东皇钟还是不够看。白飞龙这些年在仙界也算是搜罗了一点家底起来,为的就是面对今日的这种局面。
    “我当初为了自保,不仅和天炽的怨气融合,还动了祭坛内的那滴始祖血,祭坛已经空了,对你没什么用。”
    陆行渊选择担起责任后,白飞龙带着他离开院子,二人凌空漫步,居高临下。
    白飞龙运转灵力,在他的力量流转下,四周的风被带动,流云四散,四块碎片飘过来,逐渐和中间的这块合为一体。
    碎片上的四座祭坛发出一道光柱,光柱勾连天地。那些药人围在祭坛四周,虔诚地跪倒,嘴里念着陆行渊没有听过的咒语。
    随着光柱的光芒越来越盛,一块巨大的屏障浮现在上空。屏障犹如水波,倒映出地面的楼台亭阁,花草鸟兽。
    白飞龙示意陆行渊跟上自己,穿过那道屏障,浮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流云,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立着一颗高大的菩提树。而在树下悬浮着许多透明的小球,里面的景象光怪陆离,陆行渊想要看清楚,却觉得头昏脑涨。
    白飞龙拍拍他的肩,他才从中回神。
    白飞龙带着他走过去,看着眼前的这些小球,目露追忆之色。
    “始祖之血可以强提你的修为,但缺少你对道的感悟,它会让你的修为在失去始祖之血的供给后,停滞不前。这会有损你的道运,造成难以弥补的空缺,所以我没打算给你始祖之血。”
    白飞龙抬手召来一个小球,他往球类注入灵气,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逐渐改变,变成一幅幅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场景。
    “这颗菩提树是无妄花海的悟道树,无妄花海崩溃后,我将它搬来此地。这些年我用在仙界收集来的仙力,融合菩提子打造了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每一个小球内有一甲子的岁月,合起来就是九九八十一次轮回。”
    白飞龙演示了小球的作用,手一松,小球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随着白飞龙的灵气散开,九九八十一个小球全部亮起来,它们伸出透明的触须,相互连接,宛若一片星海。
    “轮回悟道,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敢一试?”白飞龙问道。
    这是他为陆行渊精心准备的试炼场,在这个试炼场内是千变万化的人生,不仅包含他的道,还有游离可以捕捉的仙力。
    悟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月内要轮回九九八十一次,由简到繁,对于陆行渊而言也是一种艰难的考验,
    “我愿意一试。”陆行渊没有拒绝的理由。
    白飞龙欣慰笑道:“悟道球内只能容纳神魂,我会为你的肉身护法。你把吞天海交给我,我为你修复本命剑。”
    神魂离体,肉身最是脆弱。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对陆行渊的身体做点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白飞龙的身上还有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要陆行渊留下肉身,这对陆行渊也是一大考验。
    陆行渊需要完全信任他。
    白飞龙想过陆行渊会犹豫,但陆行渊很爽快,他交出吞天海,道:“有劳前辈了。”
    陆行渊走到菩提树下,盘膝而坐。他的神魂很快离开肉身,进入了离自己最近的小球。
    球内光彩变幻,第一场轮回开始了。
    白飞龙看着吞天海,低头浅笑,他这个后辈是真的一点都不疑心他。
    “蠢货!”
    白飞龙的身体里,天炽传来一声冷哼。
    白飞龙告诉过陆行渊,他和天炽是共生状态,这就意味着天炽没有消失,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抢夺白飞龙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犹豫,他不是托大,而是他相信白飞龙。
    天炽阴笑道:“白飞龙,你把他的肉身给我,我就再也不缠着你了。”
    白飞龙只当没听见,他取出刻画好的破厄残片,将它投入器鼎。随后盘膝坐下,专心炼器。
    天炽有些抓狂,威胁道:“白飞龙,你困不住我。只要他开始轮回,你的力量会随之流失。等最后你油尽灯枯,你拿什么来制服我?”
    “白飞龙,我不信你的心里没有一点阴私。你可是上古白帝之子,你是最有希望成为帝君的人。如果不是陆泽拐骗你,带着你去做不切实际的幻象,你就不会死,上古也不会毁灭。”
    “你忘了吗?你爹到死都还在念着你的名字,他那么爱你,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身为天骄,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却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废墟中。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做的一切,他们只会把陆行渊奉为神明,你真的甘心为他人徒做嫁衣?”
    白飞龙炼器的动作一顿,天炽以为有戏,又道:“你看他的肉身就在面前,趁他的轮回还没有成功,你只要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抢过来。白飞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的修为比他高,你的炼器术比他强,你对东皇钟也比他更了解,你才应该是那个解救天下人的英雄。”
    白飞龙轻笑,道:“你说的真动听,动听的我差点就要信了。”
    天炽的话没有在白飞龙心底掀起波澜,他熬过漫长的岁月,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每每到最后一刻,两位挚友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能从那处死地走出,是江望逆天而为,他受天谴五衰,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转给了白飞龙,陆泽耗尽修为为他开路,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白飞龙的身上。
    白飞龙救不了上古,也救不了他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尝尽了无能为力的苦楚,他的内心又如何不怨恨?不遗憾?
    可悔恨不过是无用的懦弱,在他们选择踏上漫漫征途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执迷不悟的蠢货,你想死别带上我。我要活着,我的族人还在等我。”天炽被白飞龙的无所谓激怒,痛骂道。
    白飞龙道:“恐怕不行,忘了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会死。”
    昔日白飞龙吞噬始祖之血,天炽的怨念卷入其中,他们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只是天炽自负,不肯认清现实。
    现在白飞龙说出来,他愣了愣,怨气在白飞龙体内翻滚,冲击白飞龙的经脉。
    “白飞龙,你骗我!”天炽大怒,他在体内折腾,白飞龙也不好受。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席白衣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他长睫低垂,平静道:“天炽,你早该明白,我同你都是早已死去的存在。你不甘心,你想离开这里,难道我们就想留下吗?你口口声声说陆行渊不行,那为什么吞天海,雷宵,甚至是东皇钟都选择了他?”
    “我们等的太久了,没有下一个陆行渊给我们等了。”白飞龙抬头,看向眼前的菩提树,小球内的迷雾缓缓散去,继而暗下来,陷入一片死寂中。
    这是陆行渊结束轮回的标志,一甲子岁月弹指过,他走完了这一生,又进入了下一个轮回球。
    随着小球黯淡,白飞龙身上的一抹生机飞快地消散,两鬓的青丝里掺杂几根银丝。
    九九八十一个小球,是仙力,是菩提子,也是白飞龙一生的修为和生机,只是这一点他没有告诉陆行渊。
    随着陆行渊的不断进阶,他的修为和生机会随之流逝,青丝变华发,容颜一点点老去。
    白飞龙抬手抚过自己的鬓角,脸上带着笑意,是欣慰也是淡然。他不再和天炽多言,他要在彻底老去之前,替陆行渊修好佩剑。
    他没什么好相赠的东西,仅以此剑,助他开天辟地。此后天高地阔,任君翱翔。
    天炽诡异地安静下来,不知道是白飞龙的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他不吱声了。
    纯白的空间再一次陷入死寂中,只有菩提树上的小球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
    仙域之外,乱流横生,仙界碎片散落,空间裂痕越来越多。
    谢陵他们离开后,乘着疾风在碎片之间穿梭。他们朝着白飞龙指的方向走,一路上收获颇丰。
    方生的小蛇在陆行渊的救治下恢复原本的活力,它不再缠在方生的手上,而是幻化本体,围着疾风转圈。
    疾风不想理它,烦了就吐它一口雷。
    谢陵被大家护在中间,他心里惦记着白飞龙说的事,常常走神。辰一见状,以为他是思念陆行渊,在背后和方生嘀咕,说他和陆行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长此以往,会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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