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谢怀钰的大惊小怪,男人对自己渗血的伤口浑然不觉,死死盯着门口,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吓人。
    “她走了?”
    陈嵩硬着头皮嗯了声,得到肯定回答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捂住眼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现场的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陈嵩努力圆场:“温小姐照顾了您一宿,这会儿肯定正累着,也该让她回去休息了。”
    这话提醒了谢怀蔺,他放下遮挡眼睛的手,目光犀利:“你带她来的?”
    “我……”
    这下好了,不打自招。
    陈嵩认命地交代:“您拒不接受太医的诊治,末将总不能眼睁睁看您陷入生命危险,所以就把温小姐请来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谢怀蔺加重了语气,陈嵩“扑通”一声跪下认错:“是末将僭越了,可是都督——”
    反正都是错,也不在乎多挨一点骂还是少一点了。
    “您其实从未恨过温小姐,不是吗?”
    “……”
    “末将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温小姐并非冷酷无情的人,知道您受伤她比谁都着急,而且还主动向末将打听您在岭南的事,问您过得好不好。”
    陈嵩不明白,既然彼此都没有放下过对方,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呢?所谓两情相悦,难道非要把对方搞得惨兮兮的才如愿吗?
    听了下属的一席话,尤其是有关温久的部分,谢怀蔺神情松动:“她……心疼我?”
    “呃……温小姐看上去是挺担心的,至于是不是心疼,末将不敢擅自揣度。”
    “就是心疼吧。”
    上一刻还失了魂魄的男人突然一扫脸上的阴霾,笑逐颜开:“不然她为什么要守在床前,还守了一整晚?”
    那是因为您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肯松开啊。
    看见谢怀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陈嵩选择不泼他的冷水。
    谢怀蔺确实沉浸在喜悦中难以自拔,他越想越激动,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包括昨天在湖边,温久面对他的质问表现出明显的动摇,后来那些狠话肯定都是搪塞他的。
    对,一定是这样。
    否则无法解释温久为何那么紧张他的生死,还主动问起岭南的事。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温久心里,还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谢怀蔺满怀希冀地想,不敢戳破包裹在泡沫里的祈愿。
    他要的不多,哪怕温久对他还有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的感情,那么不管温久把他推多远、说多狠的话,他都不会放手了。
    -
    除了天亮时分眯了一小会儿,温久基本上一宿没合眼,回到青鸾殿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瞧这累的,”孙嬷嬷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心疼道,“赶紧睡会儿吧。”
    温久含含糊糊地嗯着,累得一沾枕头就睡。
    不知是近来压力太大还是受陈嵩那番描述刺激,这一觉温久睡得格外沉,梦里的画面支零破碎,都是谢怀蔺浴血疆场、拼死作战的场景。
    在梦到谢怀蔺被一柄长□□破胸膛时,她猛地惊醒,一摸后背冷汗涔涔。
    她接过孙嬷嬷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稍微缓解了睡醒后喉咙的不适。
    “我睡了多久?”
    “不多,三个时辰。”孙嬷嬷回答,“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要继续歇息?”
    温久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不想用膳:“再睡下去夜里就睡不着了,我看会儿书吧,顺便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去见宋彧——怎么了?”
    见孙嬷嬷欲言又止,温久疑惑道:“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
    孙嬷嬷一脸为难,凑到少女耳边说:“都督来了。”
    “谢怀蔺?”
    他不好好养伤,来青鸾殿做什么?
    温久没想过在自己说完那些不留情面的话后,谢怀蔺还会再次登上青鸾殿的台阶。
    “一个时辰前来的,老奴说您在休息,都督便不让老奴叫醒您,自己到书房等着了。”
    孙嬷嬷刻意压低嗓音:“这会儿还在呢。小姐,您看是不是……”
    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温久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书房里燃着淡淡的熏香,谢怀蔺坐在温久平时坐的位置上,正哈欠连天地翻着她看了一半的古籍。
    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沾书本便犯困。
    温久正纠结要不要出声彰显存在,那厢谢怀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睡饱了?”
    他合上书,大剌剌地从椅子上跃起,结果还没站直就捂着右胸轻嘶。
    温久只当他是牵扯到伤口,急道:“你受伤了就好好坐着吧,我过去。”
    闻言,谢怀蔺心里雀跃,表面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哦。”
    他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温久对他果然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在意的。
    “都督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药。”谢怀蔺说得理所应当。
    顺着他的视线,温久看到桌案上摆放了一个木质药箱——他竟然连东西都带来了,根本是有备而来。
    她一时半会儿无语凝噎——这个人从以前起就很擅长击溃她的所有从容和淡定。
    “你要上药来青鸾殿做什么,不是有太医吗?”
    “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这还是你教我的。”谢怀蔺朗声说,“没道理伤口处理一半扔下病人跑了吧?”
    他控诉着早晨温久一去不返的事,略带委屈的语气让温久怀疑他是不是还处在不清醒的状态。
    “我不是大夫,要上药请找太医,宫里花钱养太医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表情僵硬地说完后,温久又补了一句:“你说的。”
    “……”
    谢怀蔺啧了声,终于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不巧,我这人认生,昨天谁说服我重新包扎的就得帮我上药,不接受中途换人。”他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温岁岁,你可要负起责任。”
    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除去家人,全天下也只有眼前的男人会这样叫她,语气散漫,还含着笑意,咬字却十分清晰。
    温久恍惚忆起在府里的时光,少年逆着光坐在墙头,也是这样喊她——
    “岁岁,想不想出去放风筝?”
    “岁岁,我带了云记的鲜花饼,你尝尝好不好吃。”
    “岁岁,你想要的孤本我找来了,赏个脸把窗打开呗。”
    “岁岁……”
    她咬住舌尖,强制从回忆的潮水里抽身,冷淡道:“再不济还有宫女,谢都督何必为难我一个人。”
    谢都督谢都督,谢怀蔺听得难受至极——他多少还有点昨晚的记忆,印象里温久喊的明明是他的名字。
    “我住的地方有没有宫女伺候,你昨晚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谢怀蔺赌气地说:“算了,我自己来,就不为难温小姐了。”
    他故意在“为难”和“温小姐”两个词上加重语气,然后也不避讳温久,解开外衣笨拙地给自己上药。
    温久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见绷带上血迹斑斑,不禁蹙眉:“怎么又裂开了?”
    “早上追人的动作太大,就裂了。”
    谢怀蔺哼哼唧唧:“结果人还是扔下病患跑了。”
    那伤从左肩斜纵到右胸,谢怀蔺视线受阻,压根不能好好地给自己上药,一瓶药粉洒得都快见底了也没见落在伤口上,反而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温久忍不住叹息:“我来吧。”
    说罢,将松松垮垮的绷带一圈一圈拆除,小心避让着尚未愈合的伤。
    目的得逞,谢怀蔺悄悄弯起嘴角。
    少女手指纤细冰凉,指尖蘸了药粉在伤口上轻轻涂抹着,神情肃穆。
    她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包括给他上药也是。
    上一瞬间还拒不妥协,他稍一卖惨就心软,此刻为他处理伤口的动作格外轻柔,谢怀蔺不得不拼命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垂下眼眸,能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顶和可爱的发旋,感受到青葱玉指在胸膛上游走,身体某个部位可耻地起了反应,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温久顿时紧张起来:“弄疼你了吗?我轻点。”
    “嗯哼。”
    男人没回答,又溢出一声压抑着的喘息。
    饶是温久再迟钝也悟到了什么,脸颊迅速升温,恼道:“谢怀蔺!”
    还是这样叫顺耳。
    清冷的美人因他的无耻小脸通红,手上力道也跟着加重,谢怀蔺嘶了声——这下真是疼的。
    “你、你还装!”她把药瓶和新的绷带丢进谢怀蔺怀里,“自己处理吧!”
    那双永远平静淡然的眼眸难得染了薄怒,谢怀蔺见好就收,三下五除二地把绷带缠好。
    看他动作行云流水,温久语气凉凉:“都督挺熟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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