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泪意迟2
    听到这句话,温久瞳孔骤缩。
    她急切地朝宋彧走近几步,追问:“他现在在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宋彧如痴如醉地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清香,惬意地眯起双眸。
    “我只能告诉你当年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为。那些流寇收了好处,拿钱办事索温公子性命,在此过程中温公子不慎落水,流寇们当即搜寻了下游一带,虽然没找到,但能肯定的是他没有溺毙于河中。”
    “是谁?”温久眼眶通红,“是谁要对我哥哥下此狠手?是你指使的吗?”
    “我说不是的话,久久——你会相信吗?”
    宋彧眉梢微挑:“你该知晓我对你的心意,三年来做过最过分的事也只是把长公主和温二叔调离京城,怎么会在明知你兄妹感情深厚的情况下还对温公子痛下杀手?更遑论主动对你透露内幕了。”
    这番虚情假意的话听得温久想吐,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贴身侍女惨死的画面——为了控制她,宋彧有什么事做不出?
    即便温初言失踪真的不是他主谋,单看他对此事的了解,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何况……我也不过那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宋彧自嘲地笑了笑,眸光刹那暗沉,似是不甘又似怨恨,变得极其幽诡可怖。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弃子。”
    这话在温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神色一凛:“幕后黑手是谁?”
    “久久,一次性下了全部筹码风险可是很大的。”
    宋彧曲起手指,轻叩搁在桌上的药碗,光滑的瓷器表面传来清脆的响声。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拿等价的物品交换,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
    他果然不会轻易告诉自己。
    温久掐住手心,掌中传来的刺痛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平复呼吸,见面以后第一次直视宋彧的目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谈判的意向。”
    能确认兄长生还已经足够了,甚至额外摸到了当年一连串事件背后的边角,再谈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和宋彧谈条件不亚于与虎谋皮,这一点,过去的三年里温久深有体会。
    若无意外,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久久?”
    男人似乎从她不同寻常的冷淡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游刃有余的表象终于出现裂痕,声线颤抖:“你要走了吗?”
    他惶然站起,被鹤氅包裹住的单薄身躯摇晃欲坠,有那么一瞬间与过去重叠,温久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瘦弱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少年。
    当时她刚过完九岁的生辰不久,有一天祖父领着个男孩回家,对她说这位是六皇子,往后会跟随他做学问。
    名唤宋彧的男孩比温久年长一岁,个头却和温久差不多高。而且和温久印象里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皇子们不同,宋彧身形纤瘦得让人心疼,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单薄的长衣,虽然破旧,却整洁干净,可见主人十分注重仪表。
    男孩一开始躲在温太傅身后,看上去很紧张,直到温太傅介绍完才不好意思地走上前。
    温久也是在这时看清他的长相。
    ——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孩子。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给年幼的温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流转间勾魂摄魄,比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还要迷人。
    男孩腼腆地笑着,有些羞涩:
    “你、你好,我是宋彧。”
    怕年幼的小姑娘不理解,他补充道:“彧就是彣彣彧彧的那个彧。”
    这么一解释感觉更复杂了,宋彧正懊恼着,谁知对面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立刻给予了回应。
    “我知道!”
    温久正处在对新奇事物好奇的年纪,也尚未形成后来清清冷冷的性格,她欢快地说:“就是‘疆场翼翼,黍稷彧彧’的那个彧,对不对?”
    她最近刚读了诗经,小孩子嘛,表现欲强:“彧是富有文采之意,难怪祖父会收你做学生——宋彧,好名字!”
    “岁岁,不可无礼。”
    温太傅无奈轻责:“怎能直呼殿下的名讳?”
    “……哦。”
    小温久乖巧应道,收敛了骄傲,规规矩矩地朝宋彧行礼:“殿下好,我是温久。”
    “不、不必多礼。”
    宋彧连忙摆手,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俄而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反正父皇不在乎我,没有人把我当皇子看,所、所以不必多礼,叫我宋彧就行。”
    同样不得父亲喜爱的温久听了这话,不禁对初次见面的男孩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宋彧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自己好歹有爷爷和哥哥疼爱,宋彧却是真的无人关心,吃不饱穿不暖,一看便知在宫中受尽苦楚。
    “你别伤心。”
    她向宋彧伸出手,友好地说:“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常来我家玩,爷爷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会把你当家人对待的。”
    男孩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似乎有被水光濡湿的痕迹。
    “谢谢。”
    他哽咽道,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叫你久久吗?”
    ……
    温久只恍惚了霎那便回过神。
    过去的幻影淡去,面前之人是残忍剥夺了数人性命的暴君。
    是精心伪装,还是逆境中不得已的改变,她已经不想追究了。
    相识十载,她或许从未看透这个人的本质。
    “你……好自为之。”
    少女决绝转身,竟连个悲悯的眼神都不愿施舍。
    “等一等!久久!”
    宋彧踉跄上前,动作之急切令本就松垮的发带散落在地,披发跣足朝温久追了过来。
    他癫狂的模样让温久心生警戒,还没来得及躲开,手腕便被攥住。
    “放手!”
    不懂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温久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用艳丽的外表诱惑猎物主动接近。
    “虽然还不能告诉你全部,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劝告。”宋彧低低开了口。
    “——当心你身边的人。”
    “什么?”
    这句话所具备的冲击让温久一时忘了挣扎,迟缓地撞进那双妖冶的狐狸眼。
    少女手腕骨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宋彧按捺住暴虐的冲动,为掌下温热的肌肤兴奋不已。
    越是被困在重华宫中不见天日,他对温久的渴求就越激烈,病态的爱积累到单是碰到她便会爆发的程度,像跋涉荒漠的旅人遇到绿洲,他感受着少女跳动的脉搏,贪婪地想拥有更多。
    “所以留在我身边吧,我会把一切慢慢告诉你的。”
    他痴迷地注视着少女,抬手欲触碰那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庞。
    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温久脸颊时,小臂便被另一只手用力抓住,疼痛使宋彧不得不松开对温久的桎梏。
    “放手。”
    谢怀蔺不知何时出现了,横亘在温久和宋彧中间,声音冰冷,双目赤红。
    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人——何院使苦不堪言,一脸“万事休矣”的表情;谢怀钰则表现得像个成功告状的孩子,倨傲地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冷眼旁观。
    “来得比我预想的快啊。”
    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宋彧居然还笑得出来。
    谢怀蔺脸色阴沉得可怕,眸里盛满了怒火,咬着牙道:“谁允许你碰她的?”
    “慕之,你这话真有意思。”
    宋彧舔了舔上颚:“什么时候朕碰自己的皇后还要经过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他呼吸一滞,整个人被掼倒在椅子上,要不是谢怀蔺克制着力度,他差点连人带椅仰翻在地。
    “你再说一遍试试?”
    谢怀蔺额上青筋狂跳,眼里的血丝更浓了:“宋彧,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怀蔺,别……”
    见他动了真格,温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变故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宋彧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扒着桌角猛烈咳嗽,“哇”地一声吐出大口乌黑的鲜血。
    “怎、怎么回事?”
    靠门而立的谢怀钰吓得站直身躯,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么不经打的吗?”
    抱着捉现行的目的来,哪曾想状况急转直下,事情正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宋彧倒在地上痉挛不止,根本就是濒死的状态。
    “久……久……”
    他费力地朝温久伸出手,宛如行将就木之人试图抓住一线生机,而看向谢怀蔺的目光又像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童般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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