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颔首:“今天退烧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商明宝瞥到了whatsapp来电的头像,是女生无误。
    向斐然滑开,听了两句,回道:“马上回来。”
    他这边还没挂电话,商明宝已经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等他挂断,商明宝小幅度地挥了挥手:“改天见,斐然哥哥,你先忙。”
    虽然不确定真相对她来说是不是有意义,但向斐然还是解释了一句:“林犀,我组里的研究生,别多想。”
    因为是这个方向唯一的中国研究生,便顺理成章地被塞到了他团队里。他跟她不熟,除了课题组办公室外,便偶尔只在图书馆里碰到。大约是看他总是独来独往,林犀作为留学生里社交活跃的一份子,邀请过他几次参加节日聚会,但向斐然无一例外都谢绝了。
    商明宝明亮的脸上绽开笑容:“不会,怎么可能多想。”
    她太坦然,向斐然莫名烦躁起来,微眯了眼,直接问:“是真的吗,就算我现在跟谁在一起,你也只会送我一份礼物然后保持距离。”
    商明宝是天之骄女,就算不是,他这样问她也只会答是。
    “是啊。”她保持着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调侃道:“不然呢?我可不是那种分不清界线的假妹妹。”
    向斐然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面无表情地等待那阵心脏抽疼的麻痹感从身体里流过。
    “知道了。”过了一息,他以近乎对自己残忍的淡定说,“不会有这个情况的。”
    时间差不多了,向斐然抬起手,将她乱七八糟的驼色围巾拢了拢:“回去注意安全,以后就按这么多穿。”
    商明宝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的第三次亲吻终究是没发生。
    分别后,他过斑马线回餐馆,她去找廖雨诺,两个方向,各自汇入人流。
    还未走远,便收到向斐然的来电。
    他电话那头很安静,衬得他声线平板:“刚刚那次不算date,我等你的第二次。”
    到了酒吧,廖雨诺已经喝了两杯马丁尼,见商明宝过来,握住她的手:“这么凉?我还以为向博士会请你一起去坐坐。”
    “他组里聚餐,不方便。”商明宝刚想喝一口暖暖身体,猛地想起吃了药,便问酒保要热水。
    中国人要热水一事已经快把他们驯化了,酒保挑挑眉,说了声“sure”。
    “他没找你算帐?”廖雨诺还等着听好戏。
    商明宝指尖触着滚烫的玻璃杯:“什么?”
    “两分的事咯。”
    商明宝愣了一下:“没有,他提都没提。”
    廖雨诺半张了下唇,似是讶异,过了会儿,一反常态温和地笑了一下:“那他当真了。”
    商明宝趴到吧台上,一言不发。
    难怪今天不亲她……
    “好啦,”廖雨诺安慰他,“反正本来就是真的,被他知道了刚好。”
    过了半天,听到身边嘟囔一句:“……也不止两分。”
    廖雨诺侧眸低瞥,看着商明宝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三四分总是有的……”
    三四分总是有的。
    她曾经date过的那个鼓手跟他那么像,身上都是他的影子,就连那种说一不二的干脆简练,都只是对他的低质模仿。
    廖雨诺噗嗤一笑:“别傻了,对向博士这种人来说,两分和三四分没有区别。如果你带着三四分的喜欢跟他在一起,我怀疑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疯。”
    -
    新闻里说的百年难遇的暴雪迟迟不来,倒是小雪一场接一场,下了便很快化了,让纽约本就不干净的路面变得更邋遢了一些。
    商明宝这两天找到了新乐趣。
    大课课间听到两个留学生讨论想买圣诞礼物犒劳自己,她双手插兜坐了过去,满面微笑道:“需不需要有人帮你掌掌眼?”
    这两个姑娘在学校里很有名——虽然在纽约大学开放式的校园里,一板砖砸下去总能砸中一两个有来头的中国留学生,但她们是属于最有名且最吃得开的。
    相比较起来,商明宝是很低调的那种。虽然廖雨诺每天孔雀开屏,但很守规矩,不向人透露她的来头。有人当商明宝是她的跟班,也有人猜测她是香港商家的千金,但更多的,则猜测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的旁支。
    商明宝花钱不是为了炫富,那只是她的日常,她买一套千万级的高珠,也不过是自己拍个照开心了事,并不po账号。由于这一点,除了真正跟她同一水平圈的人,别人对她的身份都只停留在捕风捉影的猜测。长此以往,有人笑她是假名媛,一件趁手的真货都拿不出手。
    “你?”名媛中,叫alice的那个问道,视线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一圈,笑容满面,目光轻率。
    商明宝客客气气地回之以微笑:“我对珠宝很有研究,你们要不要试试?”
    “别逗了宝贝,”另一个叫阿佳的也笑,“你再怎么懂,能比sales懂?你是不是没买过像样的珠宝啊,他们会配专业的顾问和讲解,用得上你?”
    “当然,”商明宝不慌不忙,“但是你们不会只逛一家吧,多个品牌对比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哪一家在夸大其词,哪一家更值,哪一家更保值?”
    “保值?”alice跟阿佳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得肩膀颤抖,“不是吧你,买珠宝还想着保值呢?不就是随手买个小东西吗?”
    “哦。”商明宝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们至少要买百万级的,原来不是啊,那打扰了。”
    她抬屁股要走,听到身后怒气一声——
    “站住。”
    alice黑着脸:“商明宝,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希望你买的每一件将来都够格进藏展,那你当然需要一个专业的顾问,比如我。” 她歪了下下巴,“如果买到次级货,将来可是会被人笑的哟。”
    真正的高玩,不管是字画、文玩、瓷器、古董还是珠宝玉石,除了自己有一定的眼力之外,都会聘请专业的顾问团队,他们会负责搜罗、相看、鉴定,给出专业的建议及整体收藏规划、推动交易或代为交易。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同专业中的很大一部份人,将来的工作就是如此服务另一部分同学。这是最接近顶级富豪圈的工作之一,又能为人类的艺术文明添砖加瓦,值得他们跨越重洋来学习。
    商明宝很确定自己说的这些alice听得懂,因为听不懂的客户已经预先被她踢出去了。
    但她也知道,alice家还只是刚刚开始玩这些,正是那些画廊、拍卖行和顾问们最喜欢的“新人”,他们往往财大气粗,迫切地想要附庸风雅,还没意识到艺术市场的本质从来都无关艺术、而只有关财富投资。如果一个富人愿意花一亿买一副画,那一定是因为他既可以利用它避税,又能在未来以一亿两千万卖出去——当然,这个未来到底是指十年后,还是他死了以后,就另当别论了。
    阿佳看她的目光从看好戏的轻蔑变成了略带恼怒的的审视:“商明宝,你口气不小,怎么,廖雨诺漏给你的钱不够?”
    商明宝心想,係啊,我现在真的钱不够啊!一个月只有十五万!
    但脸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拿她们的讽刺当回事:“年末了,花钱的地方多,怎么样啊,两位美女姐姐?”
    两人对视一眼,对彼此挑了挑眉。这些暗通款曲的微表情商明宝看得清楚,但她视若无睹。
    过了会儿,alice高傲地问:“也行啊,你既然缺钱。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成交价的10%.”
    阿佳:“你做梦吧。”
    商明宝抿了下唇,一鼓作气道:“5%,我陪你逛一天,如果那天你什么都没买,那我也认栽,就当我商明宝免费给你当了一天跟班。”
    从那间教室离开后,她才深深地舒了口气。手伸出来一看,掌心全是湿汗。
    廖雨诺对此很有意见,或者说这比杀了她还难受:“你发神经啊,去伺候那两个癫婆?”
    alice两个是擅长抱团,不知道是看什么美剧电影长大,深谙美式校园霸凌那一套。廖雨诺虽然玩得比她们疯,但跟她们不对付。
    商明宝已经按上计算器了:“一人一套一百万的,那么佣金就是……十万!”
    “她们会花一百万才怪。”廖雨诺给她泼冷水。
    “一百万人民币,不贵吧?”商明宝疑惑瞪她。
    廖雨诺:“……”
    挥挥手:“你玩吧,大小姐,你开心就行。”
    商明宝跟那两人约的下下个周末。大约是此行是为了挑圣诞礼物的缘故,虽然距离圣诞还有一个月,她心里却已经挂念上了圣诞节。
    要不要选个圣诞礼物给向斐然?
    要的,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节日。
    但他们已经有四天没有联系。自从上一次偶遇,向斐然就没有再找过她。
    唯一的一次,还是前天中午,他线上问她:【感冒好了吗?】
    商明宝答他说好了,向斐然让她病后也要注意休息,便没了下文。
    她怀疑他是在故意晾她,用一些低级的欲擒故纵手段。
    哪有这样追人的!
    卯足了这口气,她也没主动找他。
    如此,在临近学期末的各类死线和备考中,时间转瞬间便到了第二周的周中。
    已经赌气到连圣诞礼物都不想给他挑了的人,在那天傍晚毫无预兆地接到了他的电话。
    “你不在五十六街?”向斐然径直问,公寓的走廊昏暗,低昧的影笼在他眉眼下。
    商明宝心脏骤跳起来,掌着手机:“还在学校,有点事。”
    她扯谎,她其实在上东区的新家,因为爸爸妈妈突然要来看她,她和苏菲都措手不及,正忙着检视那栋房子是否布置妥当。
    向斐然问:“快结束了吗?”
    “结束了。”商明宝想也不想就回,一边走,一边摘下夹在额角的发夹、脱掉乱糟糟的发圈、摘掉刚刚料理庭院的围裙,镇定地以最快速度到了玄关口,不让他听出她的气喘。
    向斐然没多说什么,只干脆而低声的一句:“等你。”
    商明宝懒得解鞋带,将脚塞进篮球鞋里,手指勾得好痛,一边叫:“苏菲!香水香水!包!包!不是!帆布袋那个!”
    苏菲只好放下她的爱马仕白房子,拎起那个在布鲁克林跳蚤市场花50美刀买的手绘帆布包。
    商明宝随手拢了下头发,拂一拂面:“司机呢?让他快去等我,我怎么样?”
    苏菲提出敏锐的一问:“小姐,你谈恋爱了?”
    看样子还是个……嗯……普通人。
    商明宝脸色一愕,斩钉截铁地否认:“没有,见同学,期末小组讨论。”
    上了车,一边关门一边交代司机走最顺快的路去西五十六街。
    直到车子开出院门,她才匀了匀呼吸,从乱七八糟的袋子里拿出镜子,草草补了个妆。
    驶过第一重街角,心跳已快。
    他找她干什么?这个问题此时此刻才浮出来。
    是要跟她说,他想通了,两分的喜欢宁可不要,继续当关系良好的朋友?还是要跟她解释,过去两周的消失是因为什么?还是说……还是说,他要跟别人在一起了,问她兑现那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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