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柏延两手揣在裤兜里,勾起半侧唇角:“别误会,她当然不会请我泡温泉了,我们只是逛了逛当地的集市和珠宝交易市场,下了次矿,参观她的工作室。啊对,这些事情babe也带你做过,你应该不新鲜。”
    正因为商明宝带他做过,所以画面才更深刻,随着伍柏延的叙述一一浮现。
    “伍柏延,”向斐然冷淡地开口,“你如果你觉得这些事可以激怒我,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你曼哈顿的豪宅里,在你妈妈怀里好好哭一哭。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
    伍柏延明显是忍下了一句脏话,像是不在乎地哂笑一声:“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未来一年都会在香港和新加坡,babe如果回香港没有找你,那可能就是我提前约好她了。”
    向斐然不为所动:“你喜欢她,我建议你堂堂正正地跟我竞争,而不是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竞争?我为什么要跟你竞争?”伍柏延维持着笑意,“你不是不婚主义吗?啊对,babe请你转一转你不婚主义的念头,你答应了。你以为她会一直等你?”
    看到向斐然一瞬间蹙紧的目光,伍柏延惊讶道:“不会吧,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她心里有死线?实话说,你完不成的。好好珍惜你还能跟她相处的时间吧,斐然哥,以后她就不是你的了。”
    商明宝设了个期限?
    没关系,不要紧,他能理解。只是……是多久?三年,两年,还是说……其实只有一年?
    他控制不住地猜测,随之在体内漫漶开的,是密密麻麻如灰尘般的不确定感。
    他的宝贝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跟伍柏延说了?
    “斐然哥,说实话,我个人角度是很敬佩你的,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大概只有这么高吧。”
    伍柏延随意比了一下,“为什么那年在阁楼我会一眼就认出你,说实在的,你这样的人确实容不得人忘记。我确实把你当竞争对手啊,在我们都认识babe之前,我就看你不爽了。
    “堂堂正正地跟你竞争吗?笑话了。这场比赛早就开始了,从你的出生和我的出生开始,你爷爷和我爷爷的选择,你父母和我父母的选择,你自己的选择——权势,财富,赚钱花钱的方式。我为什么要跟你比?你本来就不够格的,你不会以为靠你一年不到百万的年薪、上百万的什么……人才引进费?就能让她开开心心地活吧?
    “不会吧,你脸色这么难看,难道在我说出这点之前,就没人告诉过你吗?你自己也没有想过吗?哦,我忘了,你不婚主义,不用想以后的。那你现在想了吗?想了的话,不如再往深里想一点。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竞争呢?我要感谢你,如果她今天喜欢的是一个家世相当的公子哥,那我会很头痛,但是她喜欢的偏偏是一个注定要出局的你,你替我挡了其他人,等你走了,我就是唯一懂她的人。
    “你很好,是站在珠穆朗玛峰尖上的人,可惜你喜欢的是月亮。
    “顺便回答你的问题,对,我喜欢她。她喜欢你时候的样子,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在喜欢我的时候。”
    向博将自己的赞助人揍了的事,不出半小时就在整个植物研究所人尽皆知。
    各个私人群组里聊天记录疯狂刷屏,有说看不出来的,有说赞助人鼻子好像都断了,有说副所和主任脸色铁青快炸了,唯有一条共识雷打不动:向博揍人肯定有向博的理由,反正肯定是对方的错。
    知情人说,被揍的赞助人没有报警也没有闹,也没有说撤回赞助,但是向博的检讨罚俸是肯定逃不掉的。
    向斐然回到实验室后,两个博后一句话不敢说,疯狂埋头做事。原定下午三点开会,他们都以为会取消,没想到向斐然还是敲了他们。
    总结完上一周的工作进展和疑难点后,是阿拉丁神灯许愿时刻,当中一个博后说欠缺某些样品,国内没有,向斐然现场拟了一份邮件给某次会议上与他交流过的邱园教授。
    两个博后一边看拟邮件,一边对视一眼,缓缓同时竖起大拇指。这不是他第一次帮他们协调样品或数据,作为pi,这是他份内之事,但博后们原本以为他沉默寡言一星期下来废话干不过十句,妥妥科研届的独狼一匹,但没想到他往哪儿发邮件哪儿就有回应,令众人都很是挠头。
    简洁高效地开完会后,商明宝的电话也来了。
    两人眼尖,都瞥见了“babe”这个来电显示,以为总算能看他心情变好,但没想到他们老板把电话挂了。
    “先出去。”向斐然将手机屏幕倒扣。
    博后们迅速收拾笔记本和数据线滚蛋,投影源断了,投影机却还亮着,屏幕上呈现出发灰白的天蓝色。
    不愿听到商明宝质问他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如果从她口里听到半分为伍柏延袒护的意思,他根本不确定自己会说出什么。
    向斐然走到窗边,推开老式铝合金窗户,抽出一支烟在掌心磕了磕。
    窗外的木棉花开着,在暮春的午后火红一片。向斐然看着花,将烟抿上唇角,安静地抽完了一支。
    抽完后,第二通电话也打进来了。向斐然将烟在老楼的外墙上捻灭,轻轻舒了一口气后,接起。
    “刚刚怎么没接电话?”她的声音充满轻快。
    昆士兰时间比国内快两个小时,商明宝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正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镇上集市,她挑了些瓜果,问摊主橙子是不是带酸味的甜。
    “在开会。”向斐然背过身,靠着窗台,听她跟摊主讲完后,叫了她一声:“babe。”
    “嗯?”
    “想你了。”
    商明宝从挑橙子的专心致志中怔住,弯着的腰也直起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她担心地问。
    “没有。”向斐然勾了勾唇,掌心掐着那半截烟蒂,“为什么这么问?”
    “你听上去不开心啊。”商明宝站在水果摊前,长发被晚风吹得微乱。
    她拆穿得太自然,看透他的伪装。
    向斐然微怔,意识到伍柏延还没告状。
    他安静道:“因为太想你,又见不到你,所以不开心。”
    集市上来往着游客和宝石商人、矿工,商明宝感到害羞,装模作样地拿了个橙子,贴在脸颊边。
    芳香的橙味和冰凉的触感与向斐然的这句话一起织进她的记忆里。
    “我也想你。”借着橙子的遮挡,她轻声说。
    她的气息就贴着话筒,如此真实,轻盈地拂到了向斐然耳侧。
    “如果……”向斐然顿了顿,“如果我一直想不清楚,你会留在我身边,多久?”
    商明宝的身体定住了,眼睫因说谎而垂下:“一直,直到有一天我不爱你或者你不爱我。”
    她不愿告诉向斐然她的期限,因为她经历过总在倒计时的滋味,像一把剑悬在头顶。
    她不想他在紧迫感中逼自己。
    她不知道,那把剑现在已经悬在向斐然的头顶了。
    商明宝轻松地笑起来:“点解又提这件事?上次在标本室已经说好了呀。”
    又聊了好一会,风凉了,她准备挂电话,结尾听到向斐然说:“我爱你,babe。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他不常说这三个字的,因为这三个字有份量,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
    商明宝忽地觉得眼热,赶快背风而站,不让风吹出她岌岌可危的眼泪。
    认真地挑好了一袋子甜橙和西柚,她走到尽头的停车场,坐进车里。
    回味着他所说的“我爱你”。
    过了几天,前两周刚来澳洲玩过的伍柏延又过来了,鼻梁上贴着医用胶带,嘴角和额角的淤青还没散,看着凶神恶煞的。
    商明宝吓了一眺,因为他站在院子口又不敲门进去,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都准备掏防狼喷雾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只有两星灯光,看清是他后,商明宝提着的心陡然松了下来:“伍柏延!你吓死我了!”
    看清他脸上的青青紫紫后,她更被唬住:“你被打劫啦?”
    伍柏延眼也不眨:“对,我被打劫了。”
    商明宝从敞口的托特包里掏钥匙:“干嘛不让苏菲给你开门?”
    伍柏延的手盖住了门上的锁孔,一双眼居高临下的,沉默中滋生出迫人的意味。
    商明宝不明就里:“你有病啊?”
    “有病。”
    商明宝“啧”了一声,败给他:“那这位先生,你是希望我帮你报警呢,还是给你找医生呢?”
    “我希望……”伍柏延停顿片刻,“我希望你别等向斐然了,试试我吧。”
    啪嗒一声,商明宝手里的钥匙笔直掉在柏油路上。
    “我有病,我很早就喜欢你,因为一直想不通,所以才没当回事。我骗了你很多次,我没有什么捷克斯洛伐克的真爱,这个国家早他妈解体了,商明宝,你是真的好骗。我从一开始就别有居心,因为我妈妈一心想跟你家攀上关系,你也清楚,我不想你对我保持距离,所以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人真他妈好,听你跟我讲了四年你跟向斐然的爱情,给你出谋划策,陪你散心,安慰你,当你公主病的出气筒,一次又一次送你去见他。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而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商明宝本能地说,眼睛瞪得很大,“你跟我讲你喜欢我,效果就跟cheese跟我说她喜欢我一样,你懂吗?”
    她混乱地说,目光也跟着混乱:“what the hell?为什么好朋友之间要产生喜欢?”
    伍柏延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你怎么就这么舍得侮辱我呢?商明宝。”
    “我要回家了。”商明宝蹲下身捡起钥匙:“你去住酒店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伍柏延还是盖着锁孔。
    “我不知道啊。”商明宝絮叨地回,试图把他的手掰开,但反而被他牢牢握住了。
    他力气很大,运动员的体格,商明宝蓦地受惊,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
    他的手像铁钳,死死牢牢,只要轻易一拉,就能拉瘦弱的她入怀,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
    商明宝眼泪快流下来:“alan,alan,别……”
    她惊惧地、指尖按住防狼喷雾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伍柏延的双眼。
    他猝然地呼吸发紧:“你把我当什么了?为什么怕我?商明宝,过去四年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陪你经历的事一点都不比向斐然少,你怕我什么?”
    商明宝根本没办法分辨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摇着头说:“我只喜欢斐然哥哥,你别这样……”
    伍柏延顶着伤从医院出来,大老远飞来找她,不是为了要听她再重复一遍她有多爱向斐然的。
    他拧着眉:“向斐然有什么好,不就是因为你十六岁时懵懂无知,见了他被他惊艳了吗?那是你青春期的幻觉,明白吗?四年了,你该醒了!他不会为你改变,你们之间没有结果,你舍不得结束,判个死缓,有什么意义?好,你觉得有意义,也没关系,那你也该未雨绸缪了吧!难道还要全身心爱他四年吗?分一点注意力给我,你会知道我也不差,就当给我一个试用期。”
    伍柏延所有的经验和游刃有余都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土崩瓦解,他没有技巧,唯余求她看到他的本能。
    但他的走投无路在商明宝眼里只显得咄咄逼人。
    商明宝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托特包里的手舍弃了防狼喷雾,本能地划开了紧急联系人。
    那是向斐然的号码。
    在她一声声的“斐然哥哥”和害怕中,向斐然从办公位上猝然站起,手脚冰凉中将澳大利亚会发生的凶险可能全部都想了一遍。
    第81章
    透过手机听筒传来的声音极力稳住了情绪, 句句冷静沉稳:“babe,告诉我你的位置和事情,我来报警。别怕。”
    屏息着不肯放过对面一丝一毫动静的同时, 向斐然俯下身, 点开微信的电脑客户端,拨出语音给向联乔助理,做好了第一时间让向联乔直联大使馆和领事馆的准备。
    通话接通,向斐然当机捂住了手机话筒,对那端助理说:“稍等, 别出声。”
    继而将手机贴回耳侧,听着商明宝语无伦次的抽泣和描述:“alan, alan突然来找我……”
    alan?
    哪个alan?
    伍柏延将手机从商明宝的托特包中抽了出来, 冷冷地说:“是我。她没危险, 是我表白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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