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宝深深地失望地看着他,从他口中得到了有关这场过家家游戏的最后一块积木。
    “你太好心了……”她攥着拳,绷紧了全身的每一道神经,“我真谢谢你。”
    “babe,babe,不要为这件事生气好吗?”伍柏延试图让她冷静,“我错了,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越俎代庖,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记得吗,在斯里兰卡我真的可以为你去死,就算当时是向斐然在现场他也不过是做到我这样了!”
    商明宝只感到一股无穷的疲惫和平静:“你走吧,alan,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缠着我了。”
    伍柏延彻底惊慌无措了起来:“商明宝!我是你爸爸最看好的人之一——”
    “那是因为他瞎了!”商明宝闭眼大喊,“送他出去!”
    “……”
    保镖上前来,礼貌地请他离开。但伍柏延并不放弃,还在做最后的尝试:“我知道你跟向斐然分手很难过,你再冷静一段时间,好吗?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商明宝麻木淡漠地看着他:“你推波助澜,让我跟向斐然分开,就是最大的伤害。”
    “你怪我?”伍柏延不敢置信。
    “我怪我自己——送客吧。”
    他追逐了六年的女孩,年长他一岁但总被他当妹妹对待的女孩,转过身去背对向了他,无视他的挣扎和咒骂,也无视了他的声声挽留,只留给了他一道淡漠的、没有情绪的背影。
    门关上,商明宝蹲下了身。
    “苏菲,我今天失去了两个朋友……”
    她捂住双眼,滚烫疲倦的呼吸盈满掌心。
    还有太多的账没算,算了,友情爱情情意利益,如何算得清呢……多么孱弱啊,她,怕伤朋友的心而举棋不定绥靖退让。多么孱弱而光芒四射,才会招来这么多的觊觎和妄想。她和向斐然,都不过是携珠宝而夜行的人。
    即将迎来零点,她二十五岁生日的末尾,她没有等到向斐然的一句「生日快乐」。
    「你可不可以祝我一句生日快乐」
    微信对话框里,绿色光标闪烁。
    零点过了,钟声敲响,这一句始终没有发出去。
    -
    “生日快乐,商明宝。”
    那夜星空下,不是没有回声。
    -
    不想再飞了。
    这是再次落地香港后唯一浮现的念头。
    温有宜来机场接机,看见商明宝面容,心里稍安心。比起上次的神思恍惚,她要坚毅清澈太多。
    又要重新开始,商明宝一时没有头绪,却不急躁了。
    “你到底要当一个珠宝商人,还是珠宝设计师,你先想清楚。”深水湾湖心亭,商邵问她,“就算是一个只服务小众客群的独立品牌,你也不可能既做公关,又做营销,兼职运营、采购、设计以及生产。现代企业诞生出这么多细分部门,不是让你一个人从头到尾身兼数职的。”
    商明宝思考着:“在纽约时,公关和市场、客户资源由wendy来负责,但我确实也花了很多时间去维护。”
    喋喋不休地跟那些明星贵妇们讲材质美学,她都快讲吐了。
    “忘了,你还身兼了销售。”商邵点点头,“不错,天纵商业奇才。”
    “大哥!”商明宝恼怒了,“我的计划里也有招这些人!”
    “没用,因为你没有打通环节,不是你指挥他们到筋疲力尽,就是他们各自为营。你在纽约确实是过家家,但我没想到你能骗到投资。”商邵认真思考了一瞬:“华尔街水平下降得这么厉害?”
    商明宝:“……”
    “想清楚自己的定位,喜欢玩宝石和设计,就好好玩宝石和设计,品牌怎么做起来,去找专业能拉起品牌的团队;喜欢做品牌,那就好好了解整个产业链环节。听爸爸说,你看不上自己家的珠宝集团?”
    商邵进集团的第一站轮岗就是在珠宝集团担任助理总裁,虽然只有一年,但他清楚这部份业务是如何成熟丝滑,是一架上过油的马车。
    商明宝硬着头皮:“不喜欢黄金和钻石。”
    “那你了解整个业务的运作流程吗?成本管控?了解客群画像,每年的公关媒介计划,竞品?定价?一件商品的周期流程,供应商库,门店运营?”
    商明宝:“ ……”
    “你不想了解这些。”
    商明宝拼命摇头:“完全不想。”
    商邵搭在腿上的手点了点,沉吟:“说说你的本能,想做这件事最基本的驱动力。”
    “喜欢,觉得用大自然的馈赠去创造有一种成就感,想让自己的产品被更多人看到。”
    “所以你在纽约想做俱乐部,靠圈子和社交属性走捷径打进高珠圈。”
    商明宝点点头。
    “为他们服务,有实现自己设计理想的自由吗?”
    “有一点……不太多,以后可能会更多。”商明宝实话实说。
    在那个圈子里,设计感有点像是皇帝的新衣,没有的可以硬说有,有的也能被硬说成没有,声势大于设计本身,所以大部分的独立品牌其主理人是从奢牌出走的,自带有多年的时尚圈资源和名望,背后的投资也基本来自各大时尚集团。
    “你舍近求远了,除非你只想做百万级别的作品。”
    商明宝不解地看着他。
    商邵的目光望回去:“在明羡的酒店里先开一家店,如何?”
    “啊!”商明宝捂脸惊呼,嘴巴微张。
    “怎么?”
    “你好聪明啊大哥!天呐!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她简直醍醐灌顶又顿觉啼笑皆非了,还有绮逦更适合她的定位更聚焦更能试试水的地方吗?
    商邵嫌她和火烈鸟一样吵,从亭子里起身准备走了,不经意地问:“这些问题怎么不去问商檠业?他之前没跟你聊过?”
    商明宝懵懂:“没,他说纽约挺好的。”
    商邵垂眸,冷不丁说:“他想让你受受挫。”
    而且败的是投资人的钱。嗯。
    “你再去跟爸爸聊聊吧,我对你这两年的发展不太清楚,也许有偏颇。”商邵将最后一盅鸟食洒了,抖开托盘里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不要,我暂时不想理他。”商明宝冷面说。
    商邵勾起唇,笑了笑。
    “你笑什么……”
    “笑他不长记性。”
    前有商陆后有商邵,又来一个商明宝,商檠业已经连续在三个孩子婚恋一事上翻了车。
    “那么你跟那个向斐然,”商邵略停了脚步,多问了一句,“还有下文吗?”
    商明宝脸上的神采迅速暗淡了下去,像灰烬上的火星。
    “不知道。”她轻轻地说。
    “就当体验人生好了。”商邵颇为淡漠地说,是他这两年对男女之情一贯的态度。
    “你们都这么认为吗?”商明宝抬起头,不解地问。
    “我想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大哥如此漫不经心地说。
    商明宝那颗动过手术的心脏剧烈抖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想反驳,但商邵已经走远,她不知道该辩给谁听。
    -
    八月末,方随宁过完假期准备回巴黎,约商明宝在宁市吃饭。
    商明宝一直住在宁市商陆的房子里,近期正在看房。接到邀请,她心里有波动,但未敢多想。
    方随宁约在了一家日料馆里,下血本了。移门推开,是典型的下沉式包间。方随宁已预先到了,包厢门口有一双女士单鞋。商明宝脱下自己的帆布鞋,跟方随宁打了个招呼,在她对面坐下。
    服务生递上餐牌,介绍了一番今天到店的有什么特殊的,给两人倒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随宁说,饮了口热茶,目光莫名有些飘忽。
    “可能还是香港的水土适合我。”商明宝垂着眼,勾了勾唇。
    其实她听得出方随宁的弦外之音,但分手是她提的,决定是她下的,诉说自己多痛苦思念他,显得无病呻吟和不尊重人。只好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聊了一阵,分享近况,没留神到移门外的一丝脚步声,很轻微。
    灯将人影描在门扇的纸上,向斐然以为是方随宁。
    虽然看到了包厢门口还有双帆布鞋,是女生的,但他以为是方随宁的同学,没作多想。方随宁致力于给他介绍新女朋友,并吐槽他已经年过三十,市场堪忧。向斐然拒了她多次,她会干出先斩后奏这种事,也挺符合她个性。
    今天是周末,他从山里开车过来的,穿着休闲,未作打扮。脱了鞋后,向斐然拉开移门,高大的身影微微俯身,从檐下探入。
    “来晚了,抱歉。”他说着,不经意地抬起一眼。
    这高级日料店如此安静,不设转台,只有包厢,大厅里水声潺潺,竹筒接满了水沉向那端,咚的一声,黑色岩石上敲出禅意的响。
    商明宝端着茶盏,被黑色陶映着的红唇微微地张开。
    “斐……”
    她只做了这个唇形,未能发声。
    分手两个月,从未联系过一丝音讯,不知他的近况。这一眼,商明宝想看很久。看他黑t恤下挺阔的胸膛,看他冷白的肤色和微垂的额发,看他扶在移门上的那只手。
    向斐然的目光在她脸上经停,转向方随宁,面无表情的一眼。
    方随宁瞪他,用眼神求他别走。
    向斐然略略颔首,目光看也不看商明宝第二眼,神情没有波澜,只礼貌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而后退了出去,干脆地关上了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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