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原本慵懒窝在椅子里的青年眸光锐利几分。
    “如果九曜星宫的卦象没有算错,仲衔青两次祈愿,都只是想求神仙救她性命,赤水濯缨回应信徒的祈愿,只需救她性命即可,何至于要对她的命数造成如此大的改变?”
    青溟真王这番话一出,殿内上清众仙神色微变。
    这位年轻的真王,来上清天宫的这一趟绝不是单纯的为了一个神女莺楚,也不是为了一个赤水濯缨。
    果然,他从椅子里缓缓起身,踱步走到大殿中央。
    不仅没有放缓语速,反而一改方才的慵懒闲散,咄咄逼人道:
    “上清天宫一贯以至公无私、严刑峻法著称,纵容手底下的神仙对人间界造成如此大的影响,这就是你们的公正?”
    “还是说,因为她是天后娘娘所收的义女,所以上清天宫法也不严了,仙也徇私了?”
    他声音不高,但每一句话,却都如极锋利的刀片,切到了最要害之处。
    上清天宫如此严苛,在人间界的话本里声名狼藉,多以反派身份出现,却还能得到人族香火供奉多年。
    其根基就在于公正和恪尽职守。
    上一次神女莺楚害死摇光城百姓,让上清天宫背了一口黑锅,至今在人间界都还未完全洗清污名。
    现在又指出上清天宫偏私天后义女。
    这个罪名如果坐实,那么就连仙界其他各族也会开始质疑上清天宫的公正性。
    清源神君微微蹙眉,封离神君更是怒目圆睁。
    糟了。
    此人根本没有打算来跟他们拼武力,他是来拼脑子的!
    说完这话,青溟真王的视线落在后殿处,他轻笑道:
    “濯缨公主,你自己说,此事算不算违反天规?该不该接受惩处?”
    濯缨还没开口,伏曜先忍不住从后殿大步而出。
    “要论罪可以啊,先从你们须弥仙境论起!”
    白衣金带的太子殿下气势丝毫不弱,义正言辞地叱骂道:
    “停云擅自篡改神女莺楚的命格,荒海的赤水昭粹受了你们的支使砸了濯缨的宫观,还在仲莺莺不是她信徒的情况下私自与她往来,这些你怎么不算!”
    青溟真王半点不惧,故作为难:
    “停云已受了天规处罚,而赤水昭粹……她和她姐姐之间的恩怨,恐怕算不到我们须弥仙境的头上吧?”
    ……他竟完全不认!
    伏曜气喘如牛,自知这人论起头脑来道行颇深,上清天宫恐怕找不出几个能与他过招的,立刻后退一步。
    “濯缨,愣着干什么,快反驳他!”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冲后面的濯缨使眼色。
    然而濯缨并没有在听他们毫无意义的争辩。
    她的视线落在头顶的浩渺星河上。
    风候节气,日月轮转,此为天道。
    这难以计数的星辰,便能算出天道之意,算出凡人命运吗?
    濯缨看得愈发入神。
    耳畔的争执声渐渐远去,恢弘浩瀚的星辰倒映在她眼底,分解成天地间的万象森罗,和无数晦涩谶语。
    这在旁人眼中难以理解的纷乱星图,却在濯缨的脑海中拆解成一幅幅卦象。
    一象,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一象,天有日月,地有山川。
    而刚刚被青溟真王拆解出的仲衔青的星图卦象,她起初不解,可冥冥之中,又似有一双手,替她拨开了眼前迷雾——
    然后,她看见了青溟真王眼中的世界。
    “濯缨公主久久不语,是也觉得我说得没错,所以在忏悔罪过吗?”
    一道呼唤她的声音将神思已沉入星海的她唤醒。
    所有人都看向了出现在殿内的濯缨。
    “其实濯缨公主这点小事,若是在我们须弥仙境完全不是问题,毕竟我们须弥仙境可不像上清天宫这般惺惺作态。”
    青溟真王笑盈盈地望向濯缨,身上松绿色的衣袍显得他气质阴郁,说话也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可惜啊,濯缨公主如今身处上清天宫,只怕是要从严处置,才能成全这些老古板的名声——”
    “既然如此,你要招揽我吗?”
    濯缨淡声开口。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扶桑学宫的学子和其余上清众仙都愕然看着濯缨的身影。
    她方才说什么?
    她的一句话,就将青溟真王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打断,他敛去笑意,视线紧盯着眼前容色殊丽,眉眼淡然若白芍的女子。
    “濯缨公主这是在诈我?”
    与聪明人说话,濯缨不打算绕弯子,她上前几步:
    “须弥仙境与上清天宫不睦已久,如果我站在上清天宫那边的话,你们会很头疼吧?如你所说,我和上清天宫的名声相比起来,他们当然会选择自己的名声,我可不想被他们牺牲。”
    “濯缨——”封离神君霍然起身,“你既没做错事,我们又怎么会推你出去顶罪,别听他胡说八道!”
    重明神尊冷嗤了一声,停云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濯缨。
    唯有青溟真王用一种似要挖出她心脏般的眼神审视着她。
    “空口白牙的就要投靠我们须弥?濯缨公主,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濯缨轻笑:“我倒是有一份自荐礼,只怕你不敢收。”
    她看向半空中点点星芒汇聚而成的人间景象。
    “我现在就以上清罪仙的身份下凡,替你们除掉仲衔青这个祸患,来赎清我过度干涉人间事务的罪过,神君以为如何?”
    青溟真王笑出了声。
    “濯缨公主莫不是自恃聪明,便把别人当做傻子?”
    “你的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你怎么会除掉仲衔青,她是你的信徒,是你一步步让她从一个农户村姑成为了王府世子——”
    濯缨道:“可以心魔誓为凭。”
    心魔誓乃基础法诀之一。
    虽然基础,可效果巨大,如违誓言,轻则发疯入魔,重则仙根尽断,永为废人。
    扶桑学宫的学子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啊?怎么就要除掉仲衔青啦?
    怎么连心魔誓都来了?
    不会吧?濯缨公主该不会真的要倒戈须弥吧??
    几位神君并不是那些单纯学子,他们很清楚濯缨想做什么。
    炎君立刻出声制止:
    “不可!你付出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换来了修炼的机会,怎可拿自己的前程做赌!”
    清源神君也皱眉道:
    “这是上清天宫与须弥仙境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还不退下!”
    濯缨却不为所动,直视着青溟真王。
    他似乎有些看不清这位人族公主的想法,总觉得是一个极危险的陷阱。
    但她所提出的主意,又实在是诱人。
    “……你先立个心魔誓我瞧瞧。”
    青溟真王眯了眯眼。
    濯缨略略思索了一下,笑道:
    “直接杀掉仲衔青,天道孽力反噬恐怕会要了我的命,不如——就让仲衔青永失所爱,一生都要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孤寂,再帮助仲莺莺与她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如何?”
    青溟真王的眉头松了松。
    听上去不错。
    神女莺楚如今十八岁,最大的愿望早已不是与仲衔青争几件衣裳,争父亲宠爱这点事了。
    他解读天道给莺楚设下的劫难后,得知天道除了让她这一世出身贫寒之外,还有设下了一个“她所爱之人永远不会爱她”的情劫。
    所以,这一世在天道的安排下,神女莺楚转世投胎的心上人竟与仲衔青情投意合,让仲莺莺尝尽了爱而不得的痛苦。
    现在赤水濯缨说,她会让仲衔青永失所爱,让仲莺莺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这正合他意。
    要不是知道这仙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解读星图,他都要以为赤水濯缨方才在星图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只可惜,要是这样,就不能动摇上清天宫的根基了。
    青溟真王略一思索,又想——
    不如邀仙界各族共观?
    让他们看看,上清想要徇私庇护的仙人,被他们须弥揭穿之后,是如何灰头土脸的下凡赎罪的。
    重明神尊虽然头脑简单,但他有种直觉。
    这个赤水濯缨是个聪明人,她真会那么容易投诚?
    他对青溟真王道:“青溟,你可要当心,这个人族公主心眼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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