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形和记忆里已经大不相同了,许南风的声音、长相都变化很大。
    孟尔被长辈们派去喊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看到光着脚躺在土地上呼呼大睡的少女。
    她眼睛上贴着两片翠绿的树叶,耳朵边是两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夕阳西斜,霞光矮矮地照在她身上,皮肤变成蜜橘色。有那么一会儿,孟尔将她错认为小时候一起看的冒险动画片里的精灵角色。
    明明是要将她喊醒,他却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她身边半跪下来,声音比夏虫更小。
    “醒一醒,姐姐。”
    他们真的有很久不见了,再次喊出这个称呼时,孟尔觉得有些生疏。
    他将她脸上的树叶和草都摘下来,动作顺畅地把这些杂物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许南风呼吸平稳,显然睡得很熟,他又小小声喊了两下,当然是没能叫醒。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背着许南风走上了回家的路。
    她的身体很柔软,身上满是草本植物的味道,带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一点点沾到孟尔的衣服上。
    少年小心地托着她的腿,他听到很久不见的姐姐的呼吸声,心里觉得欢喜。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他觉出些单纯的快乐。
    许南风并不是突然在他的生活中消失的,意识到她不再会来的那天,只是一个平凡又燥热的夏日。
    孟尔遵循着季节发展的规律回到这里,书包里背了觉得她会喜欢的礼物,漫画、糖果以及酷炫的机械模型。
    就像过去的很多个夏天一样,他耐心等待着最好的玩伴、最亲的姐姐来和自己会面。
    孟尔是很乖的那种小孩,几乎不会主动索求些什么。对于大人来说,他是安静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平静地呆在角落,等他们忙过这一阵再去看他也不会生气。
    他这样等了许南风很久,一直觉得她只是来得晚了些而已。
    直到夏天一点一点过去,某天,他在院子里捡到一只蝉的尸体。
    是突然之间,孟尔意识到这个夏天已经开始了很久,甚而即将进行到尾声。
    他愣了一会儿,跑到隔壁,扒着栏杆,第一次主动向长辈提出问句。
    “南风姐姐怎么还没来?”
    许南风的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被他吵醒,很不耐烦地瞪了这小孩一眼。
    他平常不会这样没眼色。
    “她不来啦。”
    什么意思?十二岁的男孩呆在原地。
    “哎呀你看我也没用,她今年在家过暑假,不来啦!以后都不来啦!”
    许南风的奶奶恶声恶气地赶他,她向来不太喜欢小孩子。
    孟尔在她的催促下回到自己家里,还是呆呆的。
    不来是什么意思呢?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回来的呀。
    孟尔觉得许南风可能只是有事情要忙,早晚还是会来的。他从奶奶那里听说她已经升入中学,成绩还是很好,她一直都很优秀。
    他用剩下的半个夏天接受了她真的不会来的事实,直到临近开学,被家人接回去的那天,他书包里的礼物也没能送出去。
    孟尔尝试过联系她,但是他们并不生活在同一城市,他并不知道她的住址、联系方式、学校名称。除了通过家里人递话,他没有任何途径可以接触到她。
    从前在一起玩耍时,站在院子里喊一声就能听到。孟尔总是习惯在饭后站在槐树下,等从隔壁传来一声高昂的、热情的“孟尔!”,然后带着她会喜欢的小零食,走出家门去见许南风。
    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一直都在耐心等待。
    他们的父母并不相识,孟尔等了很久,在母亲有空闲的时候小心翼翼提出请求,想要通过她联系奶奶,再让奶奶联系许南风的奶奶,然后是许南风的父母,最后就可以和许南风说话。
    他踟蹰了很久,难得提出请求。妈妈很耐心地绕了许多弯子去联系儿子失散的玩伴,又经过了很久的等待,妈妈给他一个电话号码。
    孟尔高高兴兴地等到了周五晚上,打通了那个电话。
    许南风在电话里怪叫着,她对再联系上这个童年时的玩伴很惊喜,喋喋不休讲了好多学校里的新鲜事。孟尔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妈妈路过客厅,听见漏音的电话里传出来少女生机勃勃的声音。
    许南风说:“以后每个周五,我都给你打电话!你要乖乖等我呀。”
    乖孩子在电话这边点头点头,白净的脸上挂着笑。
    但电话建立的联系太脆弱了,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什么交叉点,她自觉也没什么好说的,许南风那会儿又正是青春期,对全世界都看不顺眼,加上越来越多的作业,学校里朋友的邀约,新出的漫画和电视剧......
    通话时间越来越短,许南风也并不能保证在每周五都打来电话了。
    后来就变成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
    孟尔总是很听话,很乖,很安静。许南风说自己学习很忙,要他乖乖等周五,自己会给他打来电话。于是他就等着,没关系,他很擅长等待。
    孟尔在升入高一前的暑假预习数学知识点,开学前一天已经学到等差等比数列。
    他想,如果按照等差数列的规律,当年的两个月之后应该是叁个月了;按照等比数列,就是四个月。
    但是没有。
    生活不是数学,不会按照既定的规律来。时隔两个月的电话只维持了两分十七秒,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电话了。
    就好比从前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个夏天之间,总是隔着又十个月。赶上四年一次的闰年,就是十一个月。
    最后一次见到许南风的那个夏天正值闰年,于是他多等了一个月。
    之后的夏天,她再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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