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了皇城司。
    将过东华门时,她突然想起梁从政要找自己。于是又踅步回来,往内廷方向而去。在往内廷而去的宣佑门前驻足,她并未以令牌强入,只是向守门的内侍揖手见礼,和和气气地笑道:
    烦请中官通告东供奉梁中官,就说韩嘉彦求见。
    韩都尉稍后,奴婢这就去禀报。守门内侍见惯了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他的皇亲国戚,韩嘉彦这谦恭的态度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返身进入内廷。
    韩嘉彦在宣佑门旁的值班厢房坐下稍候,有内侍给她奉茶,她不急不缓地饮茶。等了有一会儿,才见梁从政急匆匆自内廷而出,手中还拿着一卷画轴模样的物什。
    他一进来,便对韩嘉彦纳头就拜:
    恩公!您可算回来了。
    唉,怎的又行此大礼,快起来。韩嘉彦扶他起来,注意力已经全然转移到了画轴之上。
    梁从政借机与她拉近距离,压低声音飞快道:
    恩公,时间紧迫,人多眼杂,我长话短说。这画轴是张老祖去世前给我的,托我转交给您。
    这里面是甚么?韩嘉彦其实是变相在问梁从政是否看过内里的内容。
    一幅南唐画仿作《韩熙载夜宴图》。梁从政并未遮掩自己看过此画的事实,老实回答道。
    韩嘉彦吃了一惊,确认道:这画可是从内廷府库中来的?
    确然是。梁从政给了很肯定的答复,并补充道,老祖让我转告您,您要知道的事情,都在这其中了,就看您自己能不能悟出来。老祖找到这幅画耗时九年,修补这幅残画,耗时两年,这幅画凝结了他十一年的心血。
    这段话中暗含诸多信息,韩嘉彦瞬间一一提炼了出来。
    首先是两年这个时间段。《韩熙载夜宴图》仿作自被苏东坡从杭州上贡至汴京宫廷府库,确然已有两年的时光,时间对上了。张茂则应该就是在两年前自内廷府库之内得到了这幅画。
    其次是十一年这个时间段,往前追溯,十一年前正是元丰四年时。元丰三年时《韩熙载夜宴图》仿作被李玄携带着往西夏去,被茶帮老帮主和平渊道人截留,后其主体部分被茶帮收藏。张茂则大概是并不知晓此事,原来他从元丰四年开始,也在寻找这幅画。
    为何呢?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得到了别人的命令?
    最后是张茂则说他对这画做了修补。《韩熙载夜宴图》确然是残缺的,他为何要做修补?难道是要向我传递甚么讯息?
    最令她在意的则是看自己能不能悟出来这句话,悟出甚么来?
    韩嘉彦思忖着,但确然此地不宜久留,她也不曾展开画作确认,便向梁从政一揖手,道一声:
    你阿姊一切安好,即将与翟青成婚了,咱们改日再聚。@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好,多谢恩公。梁从政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这小子,自从韩嘉彦认识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笑,从前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子,如今也长开了,个头长高了,也有些中贵人的气度了,挺好。
    她本十分沉重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许,抿唇一笑,清风一般倏然出了宣佑门,离宫而去。
    白矾楼,一层散客区,靠近中庭的一张方桌边,浮云子悠然坐着,饮下杯中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不远处,龚守学整理着腰带走了回来,面有菜色。
    道长我都跑了第四趟茅厕了,我说句难听的,咱们终日里在这坐着,灌下这许多茶水,可是啥也捞不着呀。
    守株待兔也是必要的,咱们眼下寻不着突破口,就只能耗着,撞大运。浮云子丝毫不着急,又剥了一颗蚕豆丢嘴里嚼着。
    唉龚守学叹息,他还在为李玄的逃脱而感到懊恼,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像是在做无用功。
    浮云子见状,又给他空了的茶杯添满了茶。龚守学下意识举起了茶杯要饮,想起自己跑了这么多趟茅房,又不由得放下茶杯。
    莫要这般焦躁,耐心的猎人才能抓住猎物。饮茶。浮云子笑着催促道。
    龚守学以茶作酒,闷闷仰头饮下,茶水还没咽下去,浮云子忽而一抬手,敲了一下桌子,随即敲桌的手指往龚守学右后侧的方向一指,面上神色却未变。
    龚守学很有经验地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浮云子的手指瞧,待浮云子的手指指向转到了他的右侧前方,龚守学才将目光投向他所指的人。
    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面庞白净,身材实在太过文弱,以至于瞧着总有些别扭。他穿了一身绸缎衣袍,腰间挂着玉,衣着倒是显得光鲜亮丽。
    此人进来后目不斜视,直接奔二楼楼梯行去,看上去熟门熟路。但除此之外,龚守学看不出其他的特殊之处,此人似乎就是个白矾楼的熟客,此类熟客在汴京城里数不胜数。
    那人怎么了?龚守学小声问。
    浮云子笑答:肩臂狭窄,盆胯却宽,喉无凸结,足小而狭。那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哦?龚守学眼睛一亮,他乍一下还真没看出来。不过大宋也有不少的男装女子,汴京城近些年出现了越来越多奇装异服的人,已然不奇怪,女扮男装也不算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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