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回身而望。
    前方,月郤箭步流星地走过小径,手里还拎着东西。
    正是意气张扬的年纪,熠熠星目含笑,走路都似带着热风。
    “道君?”月郤笑道,“算我走运,正巧要找你,刚进院门就碰见了。”
    太崖转身朝他走去,大有把他堵在篱笆假山外的意思。
    “月小郎君,”他顷刻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不知找我有何事?”
    月郤甩了甩手中的木盒。
    “前些天你那徒弟帮了问星一回,大哥嘱托我定要以礼相谢——这不,知道你那徒弟多画符,便托天水阁打了支符笔,刚到我就送来了。”
    太崖调笑道:“多谢公子心意。但不凑巧,我那徒儿正好出去,恐怕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这样么——”月郤脸上的热切陡然消下几分。
    “不如先给我,等他回来了再给他。”
    “也好。”月郤把木盒往他身前一递,“说实话,我与你那徒弟有些不对付。要当着他的面儿,还真说不出这些话来。”
    话落,他又要往里走。
    太崖下意识抬手一拦。
    月郤顿步,挑眉看他:“把我堵这儿做什么,就算他不在,总得让我进去坐会儿吧。”
    太阳这么大,他都快热死了。
    太崖:“小郎君来得不是时候,我也正要出去。”
    “没事,我就喝杯水。”月郤拂开他的手,作势往前,“你们住得也太偏了,不过也好,离鬼域的人远些,省得——”
    话音戛然而止,他也顿停在了原地。
    第37章 (二更)
    太崖被月郤推开, 刚站稳,就见他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他先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远处的凉亭底下,一眼就能瞧见蔺岐的背影。他正坐在桌边, 微躬着背, 怀里还打横抱着什么人。
    那人的两条手臂交缠着圈在他颈后, 腕上戴的串玉钏在太阳底下折出闪烁的光。看不到脸, 仅能瞥见垂下的裙角, 上绣精细花样。
    远远望去,两人似作拥吻。但因离得太远, 实在瞧不明晰。
    太崖心一沉, 面上却仍是副笑模样:“月小郎君, 此事恐有——”
    “住嘴。”月郤突然打断他,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如何, 脸上的笑意已散得干干净净。
    他看也没看太崖一眼, 双目沉沉地望向凉亭底下。
    气血在瞧见那幕的瞬间便轰然涌上, 一点点冲毁着理智。他死死盯着那玉钏, 试图从中看出任何陌生之处。但越看,眼中便涌起越多凶光。
    忽地,他往外迈了步。
    同时手中化出夜魄弓, 对准蔺岐的背影便拉开了弓弦。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弦扯断。
    太崖想拉住他, 可还没碰着,就被一道凌厉罡风阻隔开。
    罡风擦过指腹, 转瞬就见了血。
    他拈净手上的血珠子。
    下一瞬, 四五条黑色细蛇从他袖中飞出, 拴缚住了月郤的四肢。
    “月小郎君,何必这般着急?我方才便说过了, 这事恐有误会。”
    “误会?”月郤冷笑,斜过戾眼睨他,“太崖,别以为这账不会算到你头上!”
    “嘭——!”接连几声巨响,缠在他身上的几条黑蛇竟齐齐炸成黑雾。
    余光瞥见那些四散的黑雾,太崖笑意稍敛。
    未免太过冲动。
    他俩弄出的声响大得很,奚昭原还在和蔺岐低声说着什么,就听见了这突来的动静。
    她歪过脑袋,望向声源处。
    “月郤?”认出来人,她低声与蔺岐道,“小道长,我阿兄来了。”
    却没下来的意思。
    “嗯。”蔺岐的心绪尚未平稳,应她时声音都有些作哑。他松开搂在腰上的手,道,“奚姑娘,若让月公子看见,实为不妥。”
    “等等——”看清月郤在做什么,奚昭忽拍了下蔺岐的背,“他在拉弓。”
    末字落下,箭矢离弓。
    对准的正是蔺岐的头。
    蔺岐抬了眼帘,在感受到那凌厉箭风的瞬间,便已抱着奚昭朝旁避去。
    箭矢几乎擦耳而过。
    一箭径直没入对面的石墙里,箭身都已没入墙体,还能听见箭尾铮铮作响。
    蔺岐放下奚昭,瞥见那箭矢后,神情更为冷然。
    便是这眨眼之间,月郤就已到了跟前。
    他拎着把重弓,望向蔺岐的视线里压着悍戾怒意。
    “你方才在做什么?”
    不等蔺岐应声,奚昭便开了口:“月郤,又非仇非敌的,你何故要放箭?”
    月郤目光一移。
    落在她身上时,眼神中的戾气消减许多,换之以不大明显的委屈。
    “绥绥,我……我看见你和他,和他——”
    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字字哽咽,几乎说不出成形的话,更没法言说方才看见的场景。
    “我被蛇咬了口,蔺道长帮我把蛇毒引出来而已。”奚昭说着,掀起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以让他瞧见后颈的牙痕。
    看清血洞的瞬间,月郤登时慌了神,又惊又惧。
    手里的重弓也不要了,松了手便快步上前。
    “何时咬的,什么蛇?可抓着那蛇了?伤疼不疼?走,先去找医师——不,先把毒逼出来,绥绥,你、你先坐着。”
    ……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砸得奚昭只觉脑袋疼。
    她直接揪住他的脸,拽了拽。
    “月郤,你醒醒!刚刚不说了么,蔺道长都帮我把伤处理好了。”
    慌惧的心神勉强稳定下来,但余惊未消。
    月郤掀起眼帘,问蔺岐:“道长用了什么药?”
    总要知晓用了何药,也才安心。
    蔺岐一怔,先是看向奚昭。
    对上那眼眸,他隐觉耳尖又在泛烫。克制住那股莫名泛起的情愫,他淡声应道:“蛇毒已清,月公子无需担心。若还放心不下,也可找医师来看。”
    月郤又再三检查过伤口,确定余毒已清,总算松了口气。
    随后便睨向一旁不出声的太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既是在疗伤,何故要拦他!
    太崖会意,笑着解释:“说来那蛇咬了奚姑娘与我也有关,也是怕月公子怪罪,一时糊涂。如今才想起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还要向奚姑娘赔个不是。”
    月郤知晓他是蛇妖,并未生疑。
    他皱了眉想了阵,才对蔺岐生硬道:“方才那一箭,我的错。要如何讨回来,都在你。”
    蔺岐语气淡淡:“不用。”
    月郤也没跟他多客气的意思,转而看向奚昭:“绥绥,咱们走罢。我今日去天水阁买了些新玩意儿,一道去瞧瞧?”
    奚昭应好,两人正要走,太崖忽在后面跟了句:“月公子,不喝茶了么?”
    月郤紧蹙起眉,不愿搭理他。
    奚昭倒是想起了什么。
    “等会儿,我有话要和太崖道君说。”她一把扯过在旁看戏的太崖,将他拽至角落。
    确定那两人听不见,她才开口:“道君可认输?”
    眼底见着明显的笑意。
    太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的脖颈,似笑非笑地应道:“是,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他何曾想到,自个儿的徒弟这般有“分寸”。
    “既是我赢了,那打赌可还作数?”奚昭又问。
    太崖:“自然,愿赌服输,任由奚姑娘差遣。”
    他想,她所求的最多是些符箓宝器。钱财没有,但这些东西他有的是。
    要再直接些,至多求个自由身。
    若是这般,还需瞒过见远。见远向来心思缜密,骗过他实属困难。
    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毕竟眼下见远还不知道奚昭与他有多少来往。
    眨眼的工夫,他便思索起该如何做才能满足她的要求。
    不成想,奚昭却道:“那便好。道君这回虽输了,但话没说错。看来咱俩比起来,还是你更熟悉小道长。既如此,道君不若继续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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