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后,薛无赦道:“这人不好招惹。”
    薛秉舟:“嗯。”
    薛无赦拿哭丧杖敲打着掌心, 若有所思。
    要放在平时, 他倒挺想跟这人过上几招的, 定然有趣。
    可现下扯上了薛秉舟的事, 肯定大意不得。
    思忖过后, 他对薛秉舟道:“他若真是奚昭的道侣,可不好对付, 你确定要继续?”
    薛秉舟眼神游离着, 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 他颔首应道:“嗯。”
    薛无赦打量着他的神情, 摆出揶揄的语气问他:“当真喜欢到这地步了?”
    虽是问他, 可借由心底的感受, 他多少能揣摩到这人的心绪——
    他这弟弟对那人确有好感, 又或有些许喜欢。可在他看来, 还远没有到能冒风险招惹来一条毒蛇的程度。
    出乎他的意料,薛秉舟片刻没作犹豫,点头道:“不能退让。”
    薛无赦稍怔。
    忽记起什么, 他微拧了下眉说:“并非万事万物都像当日那样,此事还需慎重。”
    薛秉舟抿唇不语, 将态度摆在明面。
    “你——算了,我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 但左右已答应你了。也好, 省得来日后悔, 又在我跟前哭哭啼啼。”薛无赦拎着哭丧杖跃上屋檐,远远望着太崖, “不过这人看着挺好玩儿——你这木头桩子怎不学学他,整日一副呆样。”
    “不好。”薛秉舟紧随而上,“他同你一样。”
    “什么?”
    薛秉舟瞥他:“嬉皮笑脸。”
    薛无赦:?
    -
    察觉到那窥伺的视线消失,太崖移回眼神,看向狐晋。
    他道:“不久前在酒肆旁边,听你和几人聊起了捉灵兽的事——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狐晋双手揉搓着,不露情绪地琢磨着这人的态度。
    他是跟酒肆老板几人聊起过在恶妖林捉灵兽的事,可那天除了巷子有个面生的姑娘,好似没瞧见这人啊。
    莫不是在追查私捕灵兽?
    可并没有人给他递过什么信儿。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急着回答,而是道:“这平日里跟一帮伙计闲话扯得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阁下这是想打听什么门路?”
    “用不着紧张,我对你那些生意不感兴趣。只不过好奇你在何处捉的灵兽……”太崖眼神稍移,落在他额头隐约可见的伤痕上,“又是在何处受的伤?”
    狐晋眼珠子一转,登时想明白了。
    他多半是在找人。
    “原是打听这事儿。”他大松一气,笑道,“我那天说起的,便是柿——”
    话音戛然而止。
    太崖耐心等着,却见他僵在那儿不说话了。
    他提醒着问:“是……?”
    狐晋心觉奇怪——字儿压在嘴里,竟怎么也蹦不出来。
    他以为是天冷所致,又道:“柿——”
    “是何处?”太崖问。
    狐晋神情僵凝,终于觉察到不对劲——
    现在的确已到深秋,可覆在背上的寒意却冷得不正常,像有鬼物附身一般。
    就在这时,他忽听见右旁有人道:“告诉他——”
    谁?
    狐晋打了个寒颤。
    站在他右旁的薛无赦看见,止不住笑出声儿。
    半晌才道:“告诉他,‘往你身后的那条窄巷子走,走到尽头右转,再顺着街道往东走五十里地,在那儿会看见块大石头。将那大石头推开,便能发现一处山洞。过了山洞再往北走三十里地,遇着一处树林,我便是在那儿捉的妖兽。’”
    狐晋心知多半是招鬼了,来头还不小。
    他嗫嚅片刻,终是被迫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薛无赦的话。
    连他都觉得这些话说来是忽悠人的,可太崖却是专心致志地听着,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听到最后,他也仅是含笑说了声多谢,便真转身往巷子里去了。
    信了?
    狐晋还没来得及擦去冷汗,就听见耳畔那鬼嗤嗤笑了两声,并道:“叫住他,问他,‘打听这么多,就没些表示吗?’”
    狐晋又被迫照做。
    太崖听了,停住,侧身道:“自然。”
    他缓慢抽出拢在袖里的手,手上一把折扇。
    刚拿出,就见几枚扇箭从中嗖嗖飞出。
    狐晋大睁了眼,眼见扇箭逼近,却动弹不得。
    魂飞魄散之际,那几枚扇箭忽折了弯,往左右两方去了。
    紧绷的身躯陡然松缓,意识到手脚能动了,他再顾不得招惹上了什么鬼什么妖,踉跄着就往外逃。
    眼见扇箭刺来,薛无赦和薛秉舟分朝两方避去。站稳后,两人逐渐现身。
    薛无赦蹲在右边的屋檐,薛秉舟则站在高墙上,皆压下俯视。
    “好快的箭。”那短箭在薛无赦指间转了几番,最后被他握在手中,“道君,该不会往箭头上抹了毒吧?”
    虽称他道君,可这一声喊得吊儿郎当,毫无敬意。
    太崖收回折扇,半掩着面。一缕黑息悄无声息地从他袖中飞出,顷刻间就消失不见。
    扫了两人一眼后,他笑道:“鬼域也教些狐狸派头?”
    “不过是见道君命悬一线,给您找些乐子罢了。”薛无赦翻开阴阳簿,用短箭点了点,装模作样道,“太崖道君,按这簿子上所说,你阳寿将尽。我俩此番前来,正是奉命勾你的魂。”
    薛秉舟接过话茬:“现下便走。”
    说着,还化出了勾魂索。
    太崖垂手,又将扇子拢在了袖里。
    他问:“将死未死,就已拖着勾魂索来了——两位小郎君这般尽责么?”
    “认识的人自然要行些方便。”薛无赦丢了手中扇箭,化出勾魂索在手里甩着,“道君,随我们走罢?”
    “便是妖鬼,恐也容不得无常殿插手。”太崖眉眼挑笑,神情间却无多少笑意,“若是平时,倒有时间与你们打闹耍玩。不过现下我有要事在身,还请两位小郎君挑别人耍弄去。”
    薛无赦手上一顿,哼笑:“你这是将我俩当成小孩儿了不成?”
    太崖眼眸稍睁,隐见冷意:“若不让,本君便只能自行开路了。”
    “道君着什么急,看你这般康健,说不定是我俩弄错人了。”薛无赦翻开簿册,“我且问你几句,你老实答了。若是我俩出了什么错,便赔个不是。要实在不痛快,就索性真将我俩当成小孩儿应付也成啊——可是执明蛇族一脉?”
    太崖斜睨着他,半晌应道:“是。”
    薛无赦又问:“道君这些时日都在太阴城吗?”
    太崖又应了声。
    “哦,”薛无赦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那可曾结过什么道缘?”
    “不曾。”
    薛无赦眼皮稍颤,不着痕迹地扫他一眼:“可别撒谎,这簿子上写得一清二楚。”
    太崖轻笑:“那何故还要问我?”
    薛无赦不吭声。
    这不是簿子上没写么?
    要是寻常道缘,翻一翻阴阳簿也能查清楚。偏偏这簿子上就没奚昭的名字,哪能轻易找见。
    见太崖神情间没有端倪,他又望了眼薛秉舟。
    后者会意,对太崖道:“应是我与兄长弄错了人,多有得罪。”
    薛无赦也跟了句抱歉,随后起身,作势要离开。
    只是两人还没动身,就觉腿上一阵森寒。
    他俩垂眸望去,却见小腿不知何时缠来了一条黑蛇,抬了双冷冰冰的蛇瞳,吐着信子。
    薛秉舟不露声色地蹙了下眉。
    好恶心。
    薛无赦却只觉好玩儿,甚还甩着勾魂索去逗那小蛇。
    “怎就急着走了。”太崖斜挑起眼乜向薛无赦,“平白无故从鬼域跑到我跟前来,便是为着问这两句话么?”
    薛无赦扬起眉梢迎上视线。
    “道君应知道,你那同门已往鬼域跑了两三回,多少给鬼域带些麻烦。你以前便闯过鬼域,这段时日又住在月府,顺便问问也不稀奇。”
    “原是这般……”太崖手指稍动,缠在两人腿上的黑蛇登时散作黑雾,消失不见,“若有二回,不妨直问,无需耍这些把戏。”
    薛无赦笑眯眯应道:“若真再有二回,也望道君慎重些。再随意甩出什么黑蛇,休怪勾魂索不认人了。”
    太崖语气如常:“自然。”
    话落,左右两旁的身影便齐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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