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她以为只是自己年幼,记不清事,可在莲池看见真相的一瞬间,她识海中的那团迷雾也随之散去。
    秦胥只望着墓碑:“这是你阿娘的遗愿。”
    秦黛黛的睫毛颤抖了下。
    阿娘到死,都生怕她会因此而恨自己。
    “是我连累了阿娘,”秦黛黛转眸看着他,“你也是。”
    她一字一顿:“你辜负了阿娘。”
    秦胥的身形摇晃了下,面色一瞬间变得愈发苍白。
    秦黛黛死死攥着拳:“你娶了阿娘为什么不对她好?”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太墟宗?”
    “为什么要把阿娘一个人留在宗内?”
    “为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掺杂了哽咽,“为什么要欺负阿娘……”
    秦胥僵滞地立于原处,看着墓碑上“凌听荷”三字,面容恍惚了下:“是啊,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她总是让他看见她笑盈盈的样子,让他觉得她永远不会受伤,不会离开。
    可是一转眼,她却消失不见了。
    朦胧中,秦胥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日。
    成亲百余年,几乎每晚,听荷总会笑望着他说:“夫君的本分,便是临睡前要与妻子相拥而眠。”
    可是那晚,安插在百炼宗的人汇报完事后,他回到房间,看见的却只有分外陌生的黑暗,以及……
    背对着他安静睡去的女子。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
    没有拥抱,没有含笑的眼,没有一声温柔的“夫君”。
    有的只是她隔开的与他之间的半人宽的距离。
    如同鸿沟,习惯了接受她的给予的他,却连如何跨过去都不知。
    本以为明日便好了,可接连数日,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偶尔看向她,她也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只有一次,她莫名说了一句:“我想师父了。”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只是错觉。
    他看向她,她只笑着道:“你今夜可有空闲?”
    “早些回吧,我有话想同你说。”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而他那几日闷燥的心,仿佛也随之放松下来。
    那一整日,他总是在无意识地弯起唇角。
    可是那日傍晚,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百炼宗被灭门了。
    李群走火入魔,为修邪道与妖族勾结,致使满门毁于一旦,苏怀夕来信说她怀孕了,想要寻求他的庇护。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变了方向,做出了再无法回头的选择。
    等到再返回太墟宗,只望见漫山妖火,还有……被刺穿的、如同冬日落叶一般翩翩飘落的女子。
    血迹染红了她的整片衣襟,红彤彤得如同她曾带他前去赏的落霞。
    而她冰冷地躺在他的怀中,渐渐散去生机……
    秦黛黛看着秦胥:“所以,你在百炼宗安插了人,你保护了苏怀夕和她腹中的孩子,却舍弃了阿娘。”
    秦胥的手指颤抖了下,阖上双眼未曾言语。
    “百炼宗李群早便有修邪术的迹象,宗主安插人,也有监视其动向之意。”苍梧林外,一声沧桑的声音传来。
    秦黛黛转头看去,四位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出声的善渊长老走在最前面,轻叹道:“只是没有想到,李群早已受邪修之道蛊惑,竟以自己的亲生骨肉威胁,逼迫苏怀夕给宗主来信,行调虎离山之计,妖族趁机偷袭太墟宗。”
    秦黛黛怔忡地站在原处,识海内一片纷杂。
    善渊长老行至近前:“宗主果然来了此处。”
    秦胥沉默地望着墓碑,良久方才转眸看向那几人:“何事?”
    话落,便见四位长老一同跪地:“宗主以身为容器炼化淬魂盏已是逆天而行,太墟宗离不开宗主,还请宗主三思。”
    秦胥垂眸,近乎冷漠地看着眼前四人,良久目光落在善渊长老身上:“旁人不懂,我以为善渊长老应当是懂的。”
    善渊长老身躯一僵,眼前仿佛又浮现十余年那晚的画面。
    眼前的男人怀抱着听荷真君,周遭一片死寂。
    而后大能的威压笼罩在整个太墟宗。
    化成碎片的宗门结界,分不清是修士还是妖兽的骨骸,漫山遍野的哀嚎……
    那日,死在宗主威压之下的,不计其数。
    甚至就连之后的苏怀夕……
    善渊长老长叹一声,缓缓起身:“听荷真君早已入土化为春泥,起死回生不过只是传闻,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仅凭一句传言,宗主怎能……”
    秦黛黛看向秦胥,之前心中隐有猜测,而今终于得到证实。
    秦胥要复活的,是阿娘。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秦胥转眸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你和你阿娘很像。”
    放下这句话,他便静静地朝苍梧林外走。
    秦黛黛停顿片刻,跟上前去。
    秦胥一步步走过太墟宗的一草一木,最终又回到缥缈峰的居处,却并未回卧房,反而径自走到书架旁,拂袖而过,书架轰隆一声向两侧分开。
    入骨的森冷寒气涌现,浅蓝色的冰上涌起阵阵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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