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当然不止是和大青接壤,可别的国度彼此之间冲突颇少,关系倒也还行。
    大月跟大雍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雍怎会插手战局?看样子还是早有准备的严阵以待,似乎笃定他定会来到这里。
    而且大青竟能准许大雍的军队进入境内?
    就不怕大雍借机起兵征伐?
    太多的疑惑涌入脑海,张启瀚立即拉住缰绳,高声喝道:“稳住,慢慢撤退!”
    大雍军队以逸待劳,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当然不可能再血战一场,无论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根由,现实都必须率先考虑。
    军队缓缓后撤,可群山遍野之间,忽然无数伏地而倒的灌木和草丛被扒了起来。
    一道道身影狂奔而下,披坚执锐,挡在大军后方。
    张启瀚虎目四望,四方竟皆有埋伏!
    仅从那些战士身上穿着的甲胄,便不难看出是谁的军队。
    大雍、大越、大祈……
    未曾料想过的灭顶之灾眨眼即来,难以言喻的寒意涌入心头。
    张启瀚嘴唇嗡动,却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大月究竟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错,一场与大青的交战,竟能让几国联军,合势而围!
    这是要……打定主意将他们歼灭啊!
    天际的云霞终是消散,烈烈风声狂舞,万般狂澜汇聚在一起,俯冲而下。
    群山似海,残阳如血。
    张启瀚牙冠紧咬,似是要泣出血来,怒吼自胸膛处迸发,最终化作一字,声音凄厉而苍凉。
    “杀!!!”
    第72章 下民易虐
    “嘿,我刚刚去寿山那边转悠了一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院中,禽厘胜面色忧愤,关上院门刚走进来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正举着石锁的荀轲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嘿咻嘿咻’的扔着石锁,力气是与日俱增,原本略显瘦弱的身形都拔高了一小截。
    盯着苍在铺着毯子的地上爬来爬去的顾担倒是很给面子,问道:“看到什么了?”
    “呵,是本朝太祖留下的一块石碑!”
    禽厘胜显然已将其记了下来,自顾自的念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写的很好嘛。”
    顾担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月太祖自微末之中崛起,一路打到皇都,最后荣登大宝,自然也不全是一帆风顺。
    在寿山一旁留下的石碑,便是一路走来的感悟,顺带留给子孙后人警醒。
    石碑仍在,可两百余年足以吹掉所有过往。
    “写得好有什么用?依我看,是那石匠刻反了才是!”
    禽厘胜冷哼一声,说道:“上天难欺,下民易虐;民脂民膏,尔俸尔禄!”
    又来了……
    顾担暗叹一口气,每一次出门回来后,禽厘胜不骂几句宗明帝就浑身不舒服,再不济也得含沙射影,暗搓搓的鄙夷一番,主打的就是不服。
    敢在皇都这么作死的能人可不好找,这样的奇才,到底是怎么加入墨家的?
    公尚过敢收也就算了,墨丘不把他扫地出门,还真敢教这种人!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太祖之功业何错之有?怎能如此污蔑!”荀轲却是无法容忍这种假借先贤暗讽之事,怒声开口。
    ‘得嘞!又要开始咯!’
    顾担用手掌无奈的抵住额头,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
    这俩人好像天生就不对付,一个胆大妄为心直口快,一个谨言慎行讳莫如深。
    凑在一块,但凡互相发表点意见,免不得就要迸溅出点火花来。
    “太祖何错之有?错在让后人生下这么个好皇帝!”
    禽厘胜完全不怂,怒视荀轲道:“寿山脚下,你怎么不敢过去看看?看看那些每日被追赶着工期,活活累死在地的农夫!看看那些满身鞭痕,摔倒在地还要被踹上两脚的可怜人!”
    “后人之错,前人何加焉?你身为墨师弟子,出门盗窃,难不成就是墨师教给你的?”荀轲自然更是不惧,言辞激烈。
    禽厘胜闻之大怒,你骂人可以,怎么开始直接凭空泼脏水呢?
    “我什么时候出去盗窃过!”
    荀轲一愣。
    昨夜写的小作文过于入迷,竟是当了真,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这也好狡辩,当即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好小子!”
    禽厘胜撸起袖子,目露寒芒,“来来来,让我看看这些时日你的进步有多大!”
    石锁一扔,荀轲梗着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
    “唔~”
    在地上爬来爬去想要站起来的苍听到动静,一个屁蹲摔在那里,连连拍手,大眼睛看向顾担,含糊不清的喊道:“食……世……矢!”
    “停!”
    满脸无奈的顾担连忙上前将苍抱在怀中,认真叮嘱道:“是师父,要一起念两个字,可不能念差了!”
    这小家伙的年岁理应还没有到学习说话的时候,可或许是因为被灵气滋养,乃至灵气被顾担吸收完后又无缝衔接了青木化生诀的内息继续孕养,所以无论是从活力还是体格上来说,都称得上吊打同龄人。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便是说话的音节很有问题,一不小心就容易喊错,让顾担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小院子中一时间热闹非凡,牙牙学语的幼儿,还在学习的少年,已有所成的壮汉,外加好似咸鱼一条的顾担,四个人就能一起唱两出大戏。
    过了好半晌,闹腾了半天苍终于昏昏欲睡,顾担连忙将这位爷请到小推车里,再盖好被子。
    另一边禽厘胜以无可匹敌的优势取得了战斗胜利,趾高气昂的问道:“服不服?!”
    被压在身下已完全无力反抗的荀轲脸色是憋得一片通红,骂道:“粗鄙武夫!”
    “哈,粗鄙武夫?你小子怕是不知道武艺的好处!”
    禽厘胜面带缅怀之色,只是说出的话多少有点问题,“当年我跟同村的俩人出门行侠仗义,遇到一伙山匪,你猜怎么着?嘿,直接死了俩,我还是跳崖没死捡回来的一条命。”
    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结果出村就死俩。
    放开荀轲,禽厘胜也是站直了身子,继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江湖侠客,仗剑歌行,斩邪除恶全是扯犊子。道理再大,做的再对,打不过的时候该死还是得死!”
    “哦?知道力量不够还出头会有危险,你还敢动不动就骂皇上?”
    好不容易将苍给哄睡的顾担瞥了过来,这跳崖了也没长记性啊!
    “打不了还不能骂了不成?念头不通达就得骂一骂才好!”禽厘胜冷笑,“我看他是快到头了,死的时候定要拿他一块肉嚼着吃!”
    这次换顾担跟他继续杠:“你真觉得,换个皇帝所有事情都能一了百了?”
    总有人觉得,只要宰了皇帝,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大月就能蒸蒸日上,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换一茬皇帝,似乎贪官污吏都会跟着殉葬,侵吞的田产会奉还给百姓,不甘而死的冤屈也将得到了结,不合理的条例会做出改变,直接快进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禽厘胜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禽厘胜方才说道:“他赶紧死,我起码心里高兴!”
    顾担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刚来那会,他也动不动就要骂一声狗皇帝。
    可如今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以他曾经的知识,明白一个王朝走到末年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看似是发生在顷刻之间,实则早就积弊甚深!
    天下入泥潭,绝非一日之过!
    诸如:人民困苦、私德不足、腐败无度,乃至异族逞凶。
    大月前三条凑了个齐全,就差最后一个异族逞凶就可集齐顾担所认知中的所有反面案例。
    只是这个世界终归不一样,虽然仙人没有见到,但仙石货真价实的拿到手中不说,民间的武艺也是超绝。
    别的不谈,练脏大成的武者足以纵横披靡于百人军阵之中,仅是这一点就为造反添了不知多少的麻烦。
    倾国之力供养下,真当皇帝的禁军是吃干饭的?
    寻常人胆敢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第二天便可人头高挂,九族尽诛。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大月已经无可救药,多年积攒下来的弊病根本就不是换个皇帝所能解决的。
    只差一个契机……
    或许是席卷数州的天灾,或者是某一个能耐极大的天骄出世,谁知道呢?
    天下间有眼光的人并不少,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的等待着那样的契机出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可那也得先等到风云际会之时不是?
    墨丘愿意在黎明到来之前稍稍照亮黑暗,可黑暗之中,仍有很多人苦苦煎熬,等待着某位英雄的振臂一呼。
    只是啊,那一天,还有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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