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自脸颊上滴落,启志帝心知老人这是当真怒了,连忙说道:“您莫要如此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老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可那并不使人感到亲切,只让人通体胆寒!
    “羽亲王克扣送往各国的粮食,多达万担。您不会是想告诉我,是因为羽亲王没钱吃饭,出此下策。亦或是利欲熏心,想要借此时机,起兵造反吧?”
    老人撑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他用的力度并不大,但在此时,无比静谧的大殿之中,却显得尤为清晰。
    羽亲王乃是启志帝的胞弟,一母同胞,也是有些本事的人。
    当初承平帝让他选皇帝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两人之间选一个。
    他选了启志帝。
    至于启志帝的胞弟,自然是封了亲王,丢到边疆自己玩去。
    虽不能再涉及权力,但也从没给启志帝添乱过,甚至每年都不远万里的跑到皇都两趟只为觐见——仅仅是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都足足有数月之久!
    这样一位亲王,突然克扣了万担粮食。
    “我只是老了,不是瞎了。”
    老人略略垂眸,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不管说什么,都好似在一个调调上,但说出的话,却总能让人心惊胆颤,“既然皇帝并不知晓此事,那还请您以国法论处。”
    国法论处!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内连呼吸声都僵住了,何止是针落可闻,恨不得躺尸一片。
    谁不知道启志帝与羽亲王关系极好,根本没有间隙可言,他这么说,纯粹就是为了狠狠恶心一下启志帝,偏偏启志帝还没有任何的办法。
    妈的,夏朝的国法就是眼前这位,以及荀轲、苍丞相编撰而成的,国法到底什么样子,每一个字的底下都有对方的心血,整个夏朝没人能比他更懂法。
    因为他就是夏朝的法家领袖,荀子之徒,商!
    两朝重臣,国之栋梁!
    自儒家领袖荀子周游列国而去之后,就连苍丞相也仅是在位之时牵制对方一下。
    待得苍丞相告老辞官而去,夏朝内部不能说是对方的一言堂吧,只能说唯他马首是瞻。
    这不,启志帝暗中下令,极为隐秘,甚至直接拜托自己胞弟的一件事,还特么没有过去三天呢,对方就已经找到了皇宫!
    皇帝也只能垂着脑袋听训。
    人与人不能比。
    这种大贤,已几乎不逊色于荀轲、禽厘胜太多,更是开宗立派级别的经世大才,主打的便是真才实干,徒子徒孙无数,皆在朝廷担任要职。
    供着都来不及!
    寻常人别说与其争论、吵闹,看一下对方的眼睛都恨不得藏在土里。
    除非周游列国的儒家领袖或者墨家巨子回来,否则整个夏朝,他真是想骂谁骂谁,想训斥谁就训斥谁,皇帝也得老老实实在身前听着!
    被对方如此相逼,启志帝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却也不敢直接出言反驳。
    反驳什么?
    反驳儒家领袖荀轲、反驳夏朝丞相苍、反驳法家领袖商定下的律法不合理?
    当法家的鹰犬不在了,还是当儒生一个个都是死人?
    这话今天说出去,明天外面的吐沫能把皇宫都给淹了!
    他也不必再奢求什么圣君明主的赞誉了,直接想想怎么不遗臭万年比较合适一些。
    唉,做皇帝既怕自己遇不到大才,又怕遇到了惊世大才……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吧!
    “此言差矣。”
    在启志帝都只能避其锋芒,讷讷不言的时候,启志帝身旁一人却是站了出来,直视商那双犹如宝剑般锐利的双眼,分毫不让的说道:“羽亲王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哦?”
    商被顶撞,倒也不怒,只是似笑非笑,犹如看着一个三岁孩童卖弄一般的看着说话的那人,“不知兵部尚书、夏朝宗师韦大司马,有何见教啊?”
    兵部尚书的别称即是大司马。
    他此时念出来,却并不是给人尊敬,更像嘲弄。
    韦大司马脸色一板,他可是堂堂宗师,面前这位老头在庙堂上虽然风光无限,可武学修为着实一般,连练脏都没到。
    也就是对方仗着自己是荀子徒弟的身份,料定他不敢出手,否则怎敢如此对一位宗师说话!
    别人怕他,他可不怕。
    宗师一生行事,何须看旁人脸色?
    武道宗师,就是这么有底气!
    像是这种八十余岁的老头,他吹一口气都可能直接弄死,哪里轮得到他来指指点点!
    “此事如此简单,法家领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呢?作为荀子的徒弟,您开创的法家却狠辣至极,理应无甚仁心才对,怎到了此事,反而故意装作不知呢?”
    韦大司马心知要论起法理乃至律法这种东西,全夏朝的人加在一块儿可能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没关系。
    咱可是武夫!
    武夫才不管那些东西!
    拳头大就是道理。
    而如今,夏朝恰巧是最大的那个,远比周围任何国度都要大的多,一起上都不够夏朝打的那种。
    何况此前天灾降临,无一国幸免,但夏朝的底子有两位帝王的努力,雄厚无比,虽有所损伤,却根本算不得伤筋动骨。
    可别的国度就远没有夏朝那么强盛了。
    一次极大规模,波及全国的地动,少说也得十余年修养都不一定能够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你特么跟我谈仁义道德?
    简直是贻误这天赐良机!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如他这个武夫直接。
    韦大司马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此时大雍、大祈等国伤亡惨重,其国力跌至低谷。这个时候求助于夏朝,为何夏朝就要给他们救助?
    若是大雍、大祈等国的子民在夏朝的领导之下,又岂会出现活生生被饿死的局面?这个时候最大的仁德,根本不是给予粮食,救助他们的子民。而是将那些国度无能的皇帝连根拔去,直接归入夏朝的国土!
    如此,才是真正治标也治本的方法!
    可现在呢?接济各国……是,夏朝是很有余财,也不介意接济一下那些水深火热、受苦受难的百姓。
    问题是我们本可以做的更好,为何要故步自封,反倒是让那些酒囊饭袋掌管庞大的疆域?”
    韦大司马拍着胸脯,冷声说道:“我是个粗人,却也懂得长痛与短痛的道理。
    而你,已经老了!
    竟还在抱着以前的观念行事!
    看看如今的天下,周围岂有一国可与夏朝争锋?
    他们一起上,都定不是夏朝的对手!”
    如此一番慷慨陈词,不可谓不昂扬激烈。
    虽是武夫,显然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否则也不可能修至宗师之境。
    此时说的也都极有道理,就连启志帝都在暗暗点头。
    他要启志,启什么?
    天下大同!
    夏朝的繁华已经到了顶峰。
    他无法在夏朝之中,做出超越前面两位皇帝的功德了。
    或者说,在夏朝,已经做到所能做的极限了。
    继续抱着同样的想法,再往后,也不过是在为其添砖加瓦而已。
    但,真无法超越,甚至媲美了么?
    不见得。
    除了让子民富强之外,还有一条真正的王者之路在前方。
    开疆拓土!!!
    纵然罪在一时,功亦在千秋!
    相信后人会给他一个中肯的评价,甚至能够与开国皇帝并肩都不无可能!
    哪怕因此让国内暂时出现一些对他不好的微词,百余年后,后人定会夸赞他的当机立断。
    那些重新生活在夏朝的统治之下,安居乐业的子民,也不会因为先祖的一时之苦难,而将他当做暴君,反而会分外感谢能够在夏朝安居乐业的机会!
    但做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要先翻越夏朝国内的山。
    比如墨家的兼爱、非攻。
    比如儒家的仁义道德。
    比如眼前这位法家尚且还在人世的领袖。
    作为皇帝,脸面总归还是要点的。
    有的话他不好说,但没关系,会有人替他说。
    就好像眼前的韦大司马。
    作为军人,而且是军人的领袖,如此强盛国度的领袖,自身更是武道宗师!
    他没有去那传说中的不周山脉,而是选择留在夏朝,怎么可能是贪图富贵之人?
    他要青史留名!
    宗师总量何其多也,宗师之中的佼佼者提起来更是众星璀璨云集,名字拿出来都是浩瀚篇章、恢弘巨制,只是听闻就足以让人泪流满面,敬仰不已。
    武道宗师虽能傲立凡尘,他扔在宗师里也仅仅只是不起眼的那一个,真要与之相比,黯然失色,犹如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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