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洗尘,一番宴饮。
    柳清明比司明冠想的还要更容易接触一些。
    作为阵痴大师最钟爱的弟子,也是被誉为年轻一代中阵道造诣颇深的那个人,柳清明的实力虽还在筑基后期,但只能说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无论是他的资源、背景还是人脉,远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之物。
    这样的仙道贵公子,反倒不像他们这些做什么都要盘算一番的小人物,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觉得凡俗王朝有意思,也不怕耽搁修炼,还有心情去详细了解一下,可见其闲适。
    若是他们也这么做,多半要打上一个“不务正业”的标签,活该晋升不上去。
    可这件事换到柳清明的身上,那就只能说是贵公子博学多才,博采众长,连对凡俗之事都了解的那般深刻,实在让人钦佩。
    事实证明,对待不同的人,同一件事评判的标准并不一致。
    丰盛的宴席之上,柳清明数次提及那墨家、儒家、法家,反倒是让司明冠有些后悔。
    本以为你是阵痴弟子,会对夏朝的阵法最感兴趣,哪能知晓竟然钻研起夏朝的治国之道来了?
    早知如此,他还是应该了解一番夏朝历史的,别管有用没用,起码能跟柳公子相谈甚欢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乖乖点头应和,不咸不淡的吹捧几句,活脱脱像是个马屁精转世,太没有含金量。
    好在柳清明大概也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聊下去,转而谈起了此间风情。
    “天锁洞开之后,此世灵气之活跃世所罕见。不知有多少机缘造化应运而生,又要掀起怎样的波涛。
    只可惜,来的路上,我看那天锁洞开之下,此世之变故甚是剧烈,又不知有多少国度灭亡于此,战乱不熄。
    一兴、一衰之间,得之失之,千载变化凝现于短短数十载,怎不叫人惊叹。”
    柳清明品着自夏朝皇宫拿出来的珍贵酒水,颇为感慨的说道。
    “人生在世,犹如杂草,岁岁枯荣。纵是野火煅烧,一地灰烬,来年亦是满地青葱,年年岁岁人相似也,又有几人留意?
    唯有在野草中脱颖而出,化作参天大树者,才能挡风避雨,傲然于世。纵是野火加身也不磨躯干,纵是疾风骤雨也难损枝叶,才是我辈修行者的追求。”
    司明冠精神一震,你要是提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凡俗之辈,短短数十载,悠然而过,过也无痕。
    唯有像柳公子这样,注定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之人,还愿意俯身看一看满地杂草,寻常草木,顾及自身便已殊为不易也。”
    一袭话语,很是有几番禅机在。
    没吃过猪肉也总是见过猪跑。
    对于夏朝的历史,司明冠虽未特地了解,但跟凡俗王朝打交道这种事情,他可是做的多了。
    别说是普通的百姓了,纵是那一个个傲然于世的王朝,说崩塌也就崩塌了,几十载换个皇帝都不算什么,直接换国号的都比比皆是。
    若连这都要一个个记下来,那这辈子啥也不用干了,还修什么仙呢?
    仙即是超脱。
    不与草木同休,不惧山河之变,不因俗世而改!
    伟力加身,并肩日月。
    一怒则风云色变,安居则四海平升!
    仙者,一人一山。
    这本就是一条独行之路,哪里能让人处处流连?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用在了求道上,那就少有心力再去关注太多‘杂事’。
    作为活了两百岁的筑基修士,司明冠在这一点上极有感触。
    在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个热心肠呢?
    只是百载岁月,雨打风吹,故人远去,故友做古,一个个新的名字传入耳中,一个个让人热血澎湃的人杰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早已不是最开始那个初次攀登仙道的人,也已经明白,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天地中的主角。
    而是话本故事之中,只能在旁叫好的路人而已。
    没被顺手拍死,都算自己命大。
    活了两百年,还在筑基,就已经说明他真没什么修行天赋,不得不偏向经营类的事业。
    此生大抵都不可能问道金丹,向天再借五百年。
    自然也没有了那一份勇夺争先的气魄了。
    年轻人身上有着老人所羡慕的朝气,老人身上有着年轻人无法比拟的经验。
    可经验尚且能够积累,那份心气一旦丢掉,朝气也就再也没有了。
    “司师兄这番话,倒是感触甚深。”
    柳清明先是轻轻点头,随即说道:“杂草岁岁枯荣,年年新生,传承有序,便是野火煅烧也仍能生长,人又何尝不是呢?
    烧不掉的杂草,终将被烈火锻造的更加强盛,就如这夏朝。
    我一路走来,见过的凡俗王朝不少,战乱比比皆是,国破家亡者不知几何,百姓流离失所,白骨横陈于野。
    可这夏朝同在一处天地中,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既无战乱,亦无饥荒,百姓富足,生活安康。难道这夏朝比之其余国度,还能算是杂草么?亦如经历了野火后的参天大树也!
    视之如杂草,则万物蒙尘,不显其华,实非修行之道。”
    “柳师兄所言甚是。”
    司明冠点头,微笑,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
    这夏朝何尝不像是仙道中的柳师兄,而其他国度,又何尝不像是他呢?
    同处一片天地,境遇却是全然不同!
    怪其他国度不努力,还是说夏朝太努力了呢?
    不好说啊,不好说。
    他不是不想有激流勇进之心,而是两百余年的岁月,无数次的努力之下,早已明晰自身乃是朽木的事实。
    华章盛典,万国来朝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有用的。
    这里也仅有一个夏朝,可处处皆是战乱的国度。
    柳清明志存高远,所以欣赏夏朝。
    可他所看到的,却是其余国度兴衰灭亡之下,对自身的警醒。
    两人谁都没有错,只能怪他的天资不够,不便硬凑。
    老虎当然可以怜悯老鼠,但一点也不妨碍老虎吃肉的时候。
    老鼠能有点肉腥味尝一尝,就足以偷着乐了。
    不同之人,自是有不同的生存之道,纵使处在一地,同一片天空之下,亦是有所不同。
    待得酒足饭饱之后,司明冠起身道:“柳师兄是要暂且休憩几日,还是先去看看夏朝的阵法?”
    “既是来了这里,先待些时日也是无妨。”
    柳清明相当随意的说道:“数年之后,天地还会再有大变化。如今暂且择一安逸顺心之地等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明冠眼前一亮,看来柳师兄的确对夏朝颇有几分好感,那些寻常灵珍,也的确不被这位人杰看在眼中,要争夺的,是更大的造化,“既是如此,我便向您引荐夏皇?”
    “我倒是的确想与夏皇见上一见。”
    柳清明微微点头,“既能在此乱世中独立世外,这夏朝定是能人辈出,百载努力。师尊曾言,万物皆是修行。若能从中取其真味,当是一份不小的收获。”
    ……
    一处偏僻的宫殿。
    启志帝与柳清明会面。
    相谈甚欢。
    两人从白天畅聊到黑夜,又让侍者点上烛火,秉烛夜谈。
    不时还有人会端上来几本书籍。
    便是启志帝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修行者中,竟真有对夏朝历史感兴趣的人。
    而论起对夏朝历史的了解,除了顾先生之外,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细节,夏皇都能拿出佐证,与在野之言论自然不同,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听的柳清明是连连点头,时而一声叹息。
    夏朝百余年历史,真要细细讲述一番,一日时间自然是不够的,可讲清楚大致脉络,那自然是毫无问题。
    当启志帝说到前些年,法家领袖商的离世之时,纵是柳清明都忍不住遗憾的说道:“恨不能早来十余年,与那般人杰会面。恨不能早来百余年,与那墨子、荀子、禽子等人把酒话天下。”
    人与人之间,许多的心绪是共通的。
    虽然那些只是凡俗中顶天立地的豪杰、圣人,但既能让人欣赏,便自有其价值。
    这种在短时间内,通晓凡尘绝顶人物一生光辉的魅力,的确无与伦比,恨不得让人并肩而立之。
    正所谓见贤思齐焉,正是此理。
    “往事虽已做古,但夏朝史书,永远都留下了他们的名讳。夏朝能有今日,也离不开他们的努力。身为夏皇,吾亦是深受其感召,不敢有片刻松懈。”
    启志帝总结道。
    “夏朝倒是的确对得起前人之努力。从墨子提出的民之三患,再到夏朝如今之兴盛面貌。若墨子在天有灵,想必也定是十分欣慰。”
    柳清明颇为感慨的说道。
    “在天有灵?敢问柳仙师,您即是仙道中人,天下间是否存在阴间、黄泉?死去的人,能否在另一地相会?”
    提及此事,启志帝相当好奇的问道。
    阴间、黄泉路,这些东西在民间一直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但究竟是不是真的,那就只有死人知道了。
    可积阴德的说法,也一直流传了下来。
    即使是不信鬼神的墨子,也提出了明鬼的观点,虽然这个明鬼跟凡俗中鬼怪并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
    毫无疑问的是,至今仍有不少人相信,生前作恶死后遭殃,什么十八层地狱的传说,三岁小儿都有所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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