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仙蹙着眉,伸出右手,似模似样的掐了掐。
    片刻后,他又搁了手中的大蒲扇,踩着黑布鞋,弯腰从疙瘩角落里翻出一本书,捻了点唾沫在指头,这才翻开书,半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
    潘三金探头瞧了瞧,那是一本老书,纸都发黄了,还有些脆,旁边用麻线缝的,应该是怕散了,上下脚的地方还用粗布包了包。
    他也是上过扫盲班的,多少认得一些字,一眼就瞧到了这破蓝壳上写的两个大字,解梦。
    “这书有点年头了啊,能留的下来,真是不容易。”
    潘三金点评后,准备喝杯子中的水,这一低头,当即瞪了瞪圆眼。
    呔!
    这老仙儿恁的小气,给他倒茶水,竟然只有一半的一半……
    不不,瞧这杯子里的茶,离一半的一半,应该还差了一口!
    潘三金是个严谨的人,当下也不喝茶了,皱着眉,愁大苦深中又含了点不忿,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拿出春日时候日日瞧稻苗长没长的认真劲儿,将那杯茶水研究了又研究。
    没错!铁准是一半的一半少了一口!
    还不待潘三金生气,他的视线瞥过搁在一旁的半截鸡,目光一滞,瞬间就泄气了。
    好嘛!
    人于大仙是暗戳戳的在向他讨那一块鸡屁.股的伐啊!
    夏风从木窗处吹了进来,吹动了于大仙手中的书籍。
    于大仙皱了皱眉,正想将那翻了页的古书往回翻,突然,余光扫到一处,半眯的眼睛一下就亮堂了。
    “找到了!”
    潘三金探头,“哪呢哪呢?”
    于大仙哈哈笑了一声,“在这儿。”
    他手指着一处,“这阵风真是巧了,一吹就往后吹了好几页,正正好是我想找的,不然还得找好一会儿呢。”
    潘三金有些着急,“说了啥,上头说了啥?”
    他凑近看了两眼,就被上头的字劝退了。
    不成不成,这又是繁体字,又是竖排的,还有那“则啊也啊”的古文,可不是他这个只上了几天扫盲班的人能看得明白的。
    于大仙细细的看了看,在潘三金忍不住又要再催时,这才开口。
    “这是胎梦。”
    “胎梦?”潘三金傻眼了。
    “没错,这就是胎梦。”于大仙越说越肯定。
    “我和你解一解啊,月亮,从古时候开始,那就是美好之物,是家乡,是希望,是一切美好之物……你瞧,那些古诗里写的,是不是月亮都特别的美?”
    潘三金迟疑的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床前明月光,他还是会背的。
    ……可是,他那梦着实不像胎梦啊,黑黢黢的天,最后还塌了,怪吓人的。
    于大仙没有理会潘三金的腹诽,他盯着旧书上的黄纸看了看,又掐指算了一番,继续道。
    “明月高悬,夜空静谧……是有孤高清冷之意,不过,仔细的想一想,这样的情境,也颇有空旷的温情。”
    潘三金:??
    温情?
    这老仙儿说的是认真的?
    潘三金将视线挪到桌上,瞧着那朝天的鸡脚,犹疑了。
    总觉得连这细伶伶的鸡脚都在嘲笑他,遇事问大仙,到底是做了个糊涂事儿啊。
    对上潘三金不信任的眼神,于大仙也不恼。
    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都是一个村的,这些年又都是风里雨里一道过来的,这三金家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都说人是缺啥,就喜欢想啥,像三金,他生出来的时候,正是家国最难的时候,处处打战,那是缺衣又少食的年月。
    三金爹妈对他最朴实的想法,那就是希望儿子能多口吃的,多长三斤肉。
    于大仙回忆。
    那时,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道士,虽然也穷,不过他跟着老道士做功课,那是得识得些字的。
    三金爹娘带着几个地瓜来,想让他写一写名儿,是他说了,三斤不如三金。
    三金爹娘一听,对视一眼,一拍大腿,对啊,三斤哪里有三金好,三金都是金子,可以买很多肉,长很多斤啊!
    从此,三斤就叫三金。
    不过,现实总是比愿望残酷,三金并没有金,也没有很多斤肉吃。
    他打小苦过来,年轻的时候下河挖沙,挑石……啥活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身体,如今四十有二了,家里愣是没一个孩子。
    就是三金家的媳妇爱红……
    于大仙想了想,不是太确定,应该也有四十了吧。
    这对夫妻,这个年纪有娃儿……于大仙安慰,“也不晚,好事多磨嘛。”
    “咱们隔壁小柳村的张石头家,你知道的吧,他家有三个孙儿,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前几个月又添了个小子,这下是又当了爸爸。”
    “对了,我记得他都过了五十了。”
    于大仙名声在外,又写了一手好字,大家红白喜事都爱找他,所以他知道的也格外清楚。
    最后,他一锤定音,“那才叫老蚌生珠,你这还不算。”
    潘三金:……
    “真是胎梦?”潘三金又是期待,又是不信,吞吞吐吐了一番,还是晶亮着眼睛问于大仙。
    于大仙:“真!保真!你还不信我?我叫什么名?那是大仙啊。”
    他细细的给潘三金解释。
    “你看啊,你说那特别黑的天,是不是就对照着你以前的日子,没有孩子,心里又苦又涩的。”
    潘三金不住的点头。
    是的,家里没有个孩子,心里苦啊,那是一片黑黢黢的黯淡。
    于大仙得意,“这不就对的上了嘛?”
    “月亮就是你家的娃,这就是个胎梦,它一出现,黑暗退开,就是你的不痛快都走了,再有,你说的它一跃跃下,朝你奔来,那是娃儿冲着你这个爸爸来了。”
    爸爸啊~
    听到这一声爸爸,潘三金馋的几乎要吃吃笑了。
    “对了!”于大仙肃容。
    潘三金连忙回神,“怎么了?”
    于大仙:“这月亮,你后来抱住了吧。”
    “应该吧……”潘三金迟疑的应道。
    老实说,梦到后面,光太亮,他都被晃住眼了。
    “不能应该,抱住了就是抱住了,这可是你家娃,是胎梦,抱住了才是孩子坐住了。”于大仙语气认真。
    “抱住了抱住了!”潘三金点头如捣蒜。
    笑话,这可是胎梦,是他家娃,没抱住也得抱住。
    潘三金琢磨着,不行的话,他回去再睡一觉,想着中午梦里的情形,说不定还能再梦一次。
    “抱住了就好,你就安心吧,既然胎梦有了,孩子必定已经落到你家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你带你家媳妇去卫生院瞧瞧,我等你的喜讯啊。”
    于大仙赶人,“好了,你走吧,我得歇……咳,打坐了,慢走不送。”
    潘三金心神都在当爸爸的喜讯中,没有注意到于大仙嘴里打的磕绊。
    他告别了于大仙,欢欢喜喜的往家里走去。
    ……
    芭蕉村,潘家。
    “红儿,我回来了。”才走到家门口,潘三金就中气十足的喊道。
    人未到,声先至。
    “回来了,于大仙怎么说?”周爱红也挂心着,拉过潘三金就小声的问道。
    “是好事!”潘三金兴奋。
    “好事?”周爱红眼里有着困惑,就那发噩梦的样子,还能是好事?
    “是好事!”潘三金还未说话,自己先嘿嘿的笑了一声,“我要当爸爸了。”
    周爱红瞪眼:“啥!”
    瞅着周爱红的脸色先是吃惊,又是不解,然后蹙眉,最后红着脸怒瞪,一瞧就知道不是害羞而是怒火中烧,潘三金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话里有奇异,连忙道。
    “错了错了,不是我要当爸爸了,欸欸,不对,我就是要当爸爸了,哎哎,你先别恼,我是要当家里头的爸爸,不是外头的爸爸……红儿啊,我绝对没有二心,对天发誓!”
    潘三金手脚忙乱,嘴巴也忙,越忙越乱。
    “胎梦……我说的是胎梦啦!”
    周爱红抱着肘,蹙眉听潘三金将于大仙那儿的事情说了说。
    对那胎梦一说,她倒是没太多期待,倒不是别的,主要失望太多次了,她都认了。
    潘三金:“红儿,你都不期待吗?”
    周爱红敷衍:“期待期待。”
    潘三金:……敷衍人!
    “算了算了,再过个半个月一个月,咱们去镇上的卫生院瞧瞧,到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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