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的院角有个秋千架,架上缠满了紫藤花,那是林兰馨最爱的去处。站在西厢回廊前的何姨娘往那个方向一望,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林兰馨。
    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坐在秋千架上等她的相公沈潜从太学散学回来。沈潜跟林兰馨同龄,今年也是十九岁,还在太学就读。
    太学是比国子监档次略低些的公学,国子监按律只收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就读,额定五百人;太学则是八品以上的,额定一千五百人。这两处都为生员免费提供食宿,只是京官之家个个都是膏粱子弟,哪肯在公学吃住?不过挂个名,偶尔去听听课罢了。
    无论是沈渊还是沈潜,真严究起来,其实都不够格进太学或国子监的,他们的父亲沈鹤根本就没官衔。他们不过是沾了出生在侯爵府的光,勉强符合了生员资格的补充条款:祖上有荫封。
    沈渊不到二十岁就进了国子监,混到现在,已成了国子监的元老。按一般条例,学业不佳多年不堪荐送,或荐送后屡次落第的,会被学校解退除名。只因为沈家连着好几代从太学和国子监中出了大量的人才,如上一代的沈鸥、沈鹄,都是进士及第;这一代的沈湛,甚至高中榜眼,所以对沈家子弟格外优厚。
    不过沈渊要是明年再考不上,这国子监恐怕也混不下去了。全国统共才五百个监生定制啊,多少人打破了头想争取,你总不能一辈子占着一个名额吧。
    但沈潜跟沈渊不同,沈渊是挂名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沈潜倒是正正经经地上学。所以,这兄弟俩到最后,很有可能是弟弟比哥哥先中举。
    何姨娘当然知道自己的相公在沈家子弟中只能算不成器的,可不成器也是她相公,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费尽心机才由丫头爬到姨娘的位置,可不能屁股刚坐热,就被别人夺了宠去。失宠的姨娘比丫头还不如,丫头还有出路,还可以嫁个好人家,失宠的姨娘只好半妾半婢地在阴沟里憋屈一辈子。
    何姨娘一面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往阶下走,一面在心里暗咒:那文氏半边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居然敢给她来这一手,看她将来怎么收拾她那两个小崽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病秧子,都成不了气候,这二房嫡子的位置,还得由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来坐,她是决不会拱手让人的!
    虽然很少打交道,何姨娘心里也清楚,林兰馨并不待见她。她们那些太太奶奶,个个都自以为高人一等,哪有眼角瞧得起做姨娘的?三少爷不过宠幸了娇杏几次,还没说收房呢,就被她明里暗里整得人都瘦了一圈儿,真是心眼比针尖儿还小,醋汁子里泡出来的醋婆娘。她也不想想,她相公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么?抬举自己的陪嫁丫头,总比抬举外路人好,这个道理都不懂,亏她还整日在人前高谈阔论地卖弄她那点见识。
    心里不停地讥嘲,脸上却打点起再真诚不过的笑容,走到林兰馨跟前微微躬身道:“三少奶奶万福。”
    “你有了身子,就别讲究那些虚礼了”林兰馨只瞟了她的肚子一眼,就越过她重新看向院门处。
    何姨娘陪着笑问:“三少奶奶是在等三少爷下学吧,你们可真恩爱。”
    林兰馨没回话,何姨娘咽了口唾沫,继续自言自语:“还是三少爷真心向学,不像我们二少爷,睡到日上三杆才去,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又回来了,根本只在国子监点个卯。”
    林兰馨还是不接腔,何姨娘再也寒暄不下去了,一咬牙,索性直接道明来意:“俞姑娘今儿到我们院里来了,二少奶奶还留了午饭呢。”
    林兰馨这才开口问:“她来做什么?”
    何姨娘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她明明跟三少奶奶走得比较近的,前几天不是才一起出去过吗?怎么今儿到了咱们院里,只在二少奶奶房里待着,竟不去看三少奶奶。我就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早点解开的好,姐妹一场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林兰馨狐疑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决不可能真为关心她和俞宛秋的姐妹情谊而来,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何姨娘侧耳听见西厢文氏的住处好像有了动静,决定快点把话说清楚了好走人,遂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像我这种出身低的,给人做姨娘是没有办法。俞姑娘可是官宦之后,要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最后弄得跟我这种人一样,那就太可惜了。我见奶奶和俞姑娘交情好,特地前来提醒一声,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这里,院门外已经响起来了家仆的迎候声:“三少爷回来了。”
    何姨娘忙敛衽告退,林兰馨倒坐在秋千架上发起呆来,竟忘了起身去迎接她的相公。
    *****
    这天黄昏,要去山水园的林兰馨在半路就停住了,因为她在绣房外见到了俞宛秋的丫头纹绣。
    听到敲门声,薛凝碧忙把双面绣藏在柜子里放好,这才示意俞宛秋可以开门了。
    林兰馨一进来就打趣道:“是不是躲在屋里说我的坏话啊,听见我来了就心虚,半天不开门。”
    俞宛秋斜了她一眼:“是你心虚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疑神疑鬼?”
    “死丫头,亏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去了我们院,在那里逗留半天,还留下来吃了午饭,居然都不去瞧瞧我,真不够意思。”
    林兰馨伸手过去要揪耳朵,俞宛秋赶紧捂住,却不料胳肢窝又挨了袭击,一时没防,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喊着:“你说就说,干嘛动动手动脚。”
    林兰馨趁机敲打她:“我动手动脚怕什么,要被男人动手动脚你就惨了。”
    这话若在平时讲,只是一句稍微放肆了点的玩笑,但放在特定的语境里,就有了别样的涵义。一时林兰馨住了手,俞宛秋也不笑了。
    薛凝碧给林兰馨倒上一杯茶,让两人安坐后,才开口道:“你家那个二少奶奶,无缘无故地把人家叫去,去了又没什么事,把我们俞姑娘弄得老大不安的,我才安慰了半天,你又来招惹。”
    林兰馨看着俞宛秋半晌,方点头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省事的,不会那么糊涂,看来即使我今天不跑这趟,你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俞宛秋和薛凝碧均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兰馨安慰道:“你们也别急成那样,还不至于去一次两次就会有什么事,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了就有去无回。怎么说大家都是亲戚,眼前也尽有丫头嬷嬷侍候着,总要顾些体面吧,但去的次数多了,就免不了有疏忽的时候总之,这瓜田李下之嫌,能避则避,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俞宛秋感激地说:“姐姐今儿能特地赶来说这番话,足见把我看得真,再想起上次的那件事,我就越发羞愧了。”
    林兰馨一摆手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提它干嘛?我平生最恨算计别人的人,尤其他们想算计的,还是我的姐妹,我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薛凝碧听得雾煞煞:“上次的事?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不成?”
    “没有,哪有什么过节”看来“相亲”一事还没传到绣房来,俞宛秋也巴不得少点人知道,赶紧说些别的混过去了。
    ——分隔线——
    本章标题是针对前两章中的文氏而言的。文氏想借俞宛秋斗垮何姨娘,何姨娘就找上林兰馨,借她的口向俞宛秋示警,让文氏的打算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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