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次王朝末路,哪怕是元朝清朝乃至于已经腐朽烂在骨子里的旧时代,也依旧有一批人为之守节。
    所以,其实不难看出,淳于越并非不知变通之人。
    或者说,倘若淳于越是一个腐儒,压根就没资格成为扶苏的老师,至于什么扶苏被腐儒忽悠傻了,那更是无稽之谈。
    这个时代……儒家的凝聚力远远不够达成这一步。
    扶苏只不过是坚持分封制罢了,这是政治道路的选择,朱元璋还分封藩王呢……后世哪个朝代开国之初不封宗室?
    说到底,扶苏的悲剧是因为和始皇帝别扭的父子关系,而非是被腐儒给忽悠了。
    扶苏之死,死于自己的性格。
    至于淳于越之死,则死于他的坚持。
    二者,皆死得其所。
    “以前……我对先生倒是多有误会了……”赵泗叹了一口气。
    斯人已逝,看得出来扶苏对淳于越感情很重。
    师者,传道受业也。
    在赵泗看来,扶苏对淳于越的感情,其实是带有一定的情感替代的。
    因为缺失父爱,所以对老师的倾心相授和陪伴,更为坚持。
    诸夏的父子关系最为复杂和矛盾,是君臣,是仇人,是朋友,但唯独不是父子。
    哦,同样,也是最像的人。
    扶苏坚守淳于越的政治主张,而非始皇帝的政治主张,就可以说明这对父子的情感关系有多么糟糕。
    孩子,通常是会下意识的模仿自己的父亲的一言一行的。
    “有时候……总感觉你知道很多东西。”扶苏嗫嚅着,脸上带着怪异。
    “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的……”扶苏笑了一下。
    “闲来无事看到的,道听途说罢了……”赵泗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这一点上我不如你,说实话……我为人父,不曾于你有养育之恩,本来不该说教,父皇呢,想来也是不喜欢我说教于你的,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扶苏开口说道。
    “请父亲教诲。”赵泗躬身点头。
    “你知道的多,这是好事,但到底并非亲身经历,而且很多事情,知之不详,不如不知,知道的越多,越要仔细分辨……行事不怕不知,就怕知之不全。”扶苏认真的开口说道。
    “这倒不全什么教导,你不必如此,就算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劝慰吧……”扶苏笑着开口说道。
    赵泗闻声一惊……想了一下又觉得心安理得下来。
    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来自己的怪异之处?更何况赵泗自己从未遮掩过?
    或者说,他赵泗之所以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他和旁人的与众不同么?
    相比较之下,自己的父亲扶苏和自己接触这么久,倘若看不出来才奇怪。
    只是说的,未免有点太准了。
    自己可不就是知道很多,但知道的不详细嘛。
    现代的信息大爆发时代加持之下,哪怕是个农村的老太太接触的信息恐怕都能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
    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智能手机罢了。
    只不过这些信息里面无用的垃圾信息太多,抛开这些垃圾信息以外还有一大堆虚假信息,抛开一大堆虚假信息以外还有一大堆流于表面的信息。
    真正能够落到实处的,能够随心所欲使用的,反而少之又少。
    哪怕赵泗,他能够有今天,第一个前提是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而他之所以能够活下去,并且回到大秦,是因为他上辈子就致力于极限运动,并且在穿越之前就费尽心力,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文献,请教了不知道多少人,自学了不知道多少知识,才制定好了环游世界的计划。
    有了这些前提,他才能够活下来,并且成功归秦。
    所以一个没有璞玉光环且没有什么特长的现代人真穿越了……大概率还是要看投胎计划的。
    扶苏点出了自己最大的依仗的同时,也说出了最大的隐患。
    知道的多,但都太表面,而且假信息很容易影响判断。
    最要紧的还是有可能会形成刻板印象。
    赵泗在享受现代信息开挂的同时也吃了不少暗亏,不过多亏了始皇帝以及李斯一众大佬,没闹出来过什么笑话。
    “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扶苏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些怀念。
    “譬如我的老师,曾经和李相以及尉缭是至交好友,甚至我的老师触怒父皇的时候,也是李相想办法救下来的。”扶苏开口说道。
    “啊?”赵泗愣了一下。
    “那这么说来,和李相交朋友可是要慎之又慎了。”赵泗闻声为之惊诧。
    韩非子,现在又多了个淳于越。
    俩都是李斯亲手送上断头台了……这和李斯交朋友,多多少少有点费命啊?
    赵泗再一回想,自己好像一直以李相好友自居,这心里更加忐忑了一些。
    “哈哈哈……你……”扶苏莞尔,指着赵泗半天没说出来话。
    “不过其实父亲有一句话也说错了。”赵泗忽然岔开话题。
    “什么?”
    “大父如果不喜欢您教导我,就不会独独带着小稚奴一个人去汤泉了。”
    刻板印象人人都有,扶苏在提醒赵泗不要有刻板印象的同时,自己,何尝不是也有着刻板印象?
    第二百零三章 赵泗:我选择双赢!
    “我?”扶苏愣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驳,可反驳的话终究说不出来。
    他有心想要告诉赵泗,始皇帝对待他的真实模样,但身为一个父亲,又实在做不到再孩子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情感。
    “今天的奏折还要劳烦父亲批阅,我自去寻王离交代一番。”赵泗见状,心知扶苏和始皇帝之间十几年的情感障碍想要消融并非是一日之功,因此并不急于一时。
    再赵泗看来……这对父子确实拧巴。
    但要真说彼此之间没有感情,那倒不至于。
    最起码始皇帝不可能做到像汉武帝一般杀子,扶苏同样也不可能像李承乾一般恨不得爹死。
    彼此互有感情,但都认为对方对自己没什么感情……
    赵泗自顾自离去,徒留下扶苏楞在原地,眼神明灭不定,只觉得有些酸涩,只是屋子里没人,就算有人,一肚子话憋闷着,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来了。
    二三十年的事情了,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回头认真想一下,好多东西却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父子关系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稽粥为赵泗驱车,朝着王离家的府邸一路前行。
    “你知道去王离家的路怎么走?”因为路上在想着怎么缓和始皇帝和扶苏的父子关系,因此赵泗出神之下,第一时间并没有来得及给稽粥指路。
    缓过神来,稽粥已经拐了好几个弯道,经过了好几个岔路口,竟是没有走错。
    “这段时间臣私底下一直跟着宫认路,查看咸阳城的舆图,整个咸阳城,大部分的道路臣都已经记下来了。”稽粥一边驾车一边开口回答。
    “你倒是有心……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咸阳城的道路熟记于心。”赵泗笑了一下。
    “不过……你这是为了方便给孤驾车,还是另有打算?”赵泗揶揄了稽粥一句。
    稽粥闻声为之心惊……
    他毕竟是匈奴太子,不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这么用功记忆咸阳的舆图……这事确实有点敏感。
    虽然稽粥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仅仅是出于为了更好的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是被赵泗一说,心里难免紧张了起来。
    “殿下,臣不敢……”
    “行了行了……打趣你一句罢了,你要为孤驾车,熟悉一下咸阳的道路是应该的,莫说你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那又何妨呢?
    倘若真让外人打到咸阳城外,有没有舆图,又有什么区别呢?”赵泗笑着开口。
    中原大地的望之为之叹服的城池多了去了,长城修了又修,关隘建了又建,人力难以跨越的雄关比比皆是。
    但真到王朝末年穷途末路,再多的关隘再高大的城池该没用还是没用。
    蛮夷不擅攻城,有人用残破的小城池就能让十几万蛮夷不得寸进。
    有人把守雄关,三五天时间关隘就被攻破也不稀奇。
    说到底,还是根子不行了,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自己太烂。
    莫说稽粥不太可能敌视大秦,就算敌视大秦记一个咸阳舆图又有什么用?
    “你日后要跟在孤的身边,孤不会防着你,典籍也好,记忆也罢,哪怕是兵法,你都尽管去学……
    你是孤的人,总不能不学无术。
    孤也不至于对你们严防死守。”赵泗摇头失笑。
    赵泗的规劝的话语,落在稽粥耳中,却是浓烈的自信,同样的,稽粥也有不解。
    “您难道就不担心臣学了以后回到匈奴……”稽粥嗫嚅着开口问道。
    “担心你回去以后用这些东西来对付大秦?”赵泗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稽粥。
    稽粥被赵泗怪异的目光看的浑身不适,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坏!这位太孙殿下不会压根没打算过让我回去吧!
    稽粥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多余问这一句。
    “放心,孤不至于把你圈禁在咸阳……之所以不防着你学,是因为孤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至于其他原因,日后你自己慢慢就知道了。”赵泗似乎看穿了稽粥的想法,回答的话语让稽粥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聪明人?所以不防着我学?
    这是什么道理?
    我可是匈奴太子啊,未来匈奴的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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