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我有个顾虑。”
    “你说。”经过两个多月接触,林莉也习惯了她的直来直去。
    别说,以前有多见不惯她,现在就有多后悔,堂妹差点让她错失人才!
    “就是我目前还没有医师资格证,处方权的事。”最近来找她把脉的人,多数都是抱着好玩,试一试的心态,她也没开出去几张处方,可将来病人要是真多起来,处方权就是个问题。
    “你先用我的私章。”林莉递过来一沓东西。
    清音一看,居然是厚厚一沓已经事先在右下角签好林莉名字的处方签,还戳了她的私章。
    安全起见的做法,应该是清音每开好一张处方,请她过目,审核之后确定可以临床使用,她才签字盖章,病人拿到外头抓药才行,可她居然审核都没审核,提前就给签好这么多“空头处方”!
    清音一时不知道该说她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自己。
    “以前的事咱们翻篇,今后卫生室就只你和我两个医生,我们要把全厂职工家属的卫生健康工作扛起来。”林莉也有点不自在,轻咳两声,主要是怕她每天跑来找自己签字盖章,她嫌麻烦。
    她目前对清音这个下属的感觉有点复杂,说讨厌吧,已经不讨厌了,甚至还挺惜才,但要说喜欢,也喜欢不起来……毕竟她还当着同事的面怼过自己,她也不是贱皮子。
    你就说吧,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每天跑来找你几十次签字盖章,这换谁能高兴得起来?
    清音想到那画面,也笑起来,“好嘞。”
    别说,她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屁事少的领导,她始终坚信,每一个刚进入职场的新人,千万不要妄想跟自己的直属领导成为朋友,能维持好正常的干净利落的上下属关系,才是最有利于双方的良性人际关系。
    很快,张李二人知道她要搬走了,心里都很是不舍,“我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
    “你是要干事业的,不像咱俩,整天就男人孩子热炕头,没啥追求。”
    清音笑笑,“你们的生活也是一种追求啊,想干事业的是追求,想好好把小家庭经营好也是追求,没有高低之分。”
    就像她虽然不赞成很多女性当全职主妇,但人家做出这个选择了,她也不会去指手画脚横加指责,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理想生活的权利,也应该有为自己选择买单的勇气。
    张李二人立马眉开眼笑,帮忙收拾办公室。
    那间诊室倒是不小,窗子大,光线和通风都很好,里头还摆着两个木头做的文件柜,里头放着的都是卫生室这几年上上下下的文件,平时只有林莉会来看一下。
    清音先把柜子腾空,用湿抹布抹干净,晾干水汽,再将原来的文件分门别类统一放进一个柜子里,另外一个空着的,以后就能放她的病历资料和书籍。
    *
    跟渐入佳境的清音不一样,林素芬再再再一次失魂落魄迈进大门,感觉整个人沉重得不得了。
    刘大看见她这样子,希望的小火苗熄灭,转成愤怒的大火。
    俩人一前一后钻进地窖。
    “我是真的没法子了,那边催得急,让我必须下周二中午十二点之前凑够大黄鱼的钱。”
    三千块定金她已经自己垫付出去了,可五条大黄鱼,她去哪里抓呀!
    “你小姑子的嫁妆不是不少嘛,再拿点出来呗。”刘大悠哉悠哉的,斜着眼看她。
    “我婆婆那个年代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被整怕了,古玩字画啥都没留,就只留下大小黄鱼,小的以前陆陆续续用完了,这次的五条,已经是最多的,你们只看到她以前风光,那是解放前的事,解放后都夹着尾巴做人。”
    “我听说她以前是江南刘家的唯一后人,刘家以前可是在皇宫里当御医的,哄得那些后妃一高兴,随便赏赐两件都是好东西……啧啧。”
    清老太太家确实是御医传人,但从她祖父辈就厌倦宫廷斗争弃医从商了,那些东西或许早就成了他们第一桶金,或许还留着一些,反正谁也说不清。
    反正,小清音的嫁妆里,就只有硬通货黄鱼,没有什么稀世珠宝。
    “对了,你说,咱们的东西,会不会就是被她吃掉?”刘大再一次发出疑问。
    林素芬凝眉,“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丟东西那天晚上,刘家那俩孩子跟她睡,我悄悄问过那俩孩子,她没出去过,后来她屋里也没多什么。”
    “那也有可能第二天就紧急送出去呢?”
    “我找我堂姐问过,接下来一个月她都没请过假,每天也都按时上下班回家,不可能有时间。”尤其是丢东西第二天,很多人都在食堂看见她打饭。
    俩人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动机,只能骂骂咧咧的离开地窖。
    唉声叹气回到家里,没看见清慧慧,林素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去了哪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柳家真是狼子野心!
    慧慧傻,只知道最近柳志强给她好脸,帮忙买几个鸡蛋灌饼半斤瓜子儿,她就乐得找不着北,在林素芬忙着“寻宝”的日子里,俩人已经偷偷看过好几次电影了。
    现在大院里都传他俩在处对象,林素芬真是听着都刺耳朵。
    可当务之急不是拆散他俩,而是把那边要的钱凑齐,不然……她是知道他们手段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俩人刚从地窖出来,后面一排堆满杂物的木架子后,居然猫着一个身影。
    顾安吹了吹手上的灰。
    又待了会儿,他在地窖里溜达一圈,一会儿就没了身影,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胡同口的刚子家。
    “安子哥吃过没?”
    顾安看着他一碗黄多白少的大碴子粥,单身汉嘛,连咸菜都吃不起。
    “你最近就吃这个?”
    刚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不是最近日子不好过嘛,上次亮子他妈生病,我把钱借给他,看他们手头没转过来,我也就没提。”
    顾安点点头,兄弟几个互相帮扶是正常的,上次化肥厂的事,还多亏亮子找人。那兄弟也跟着受了点伤,顾安做事仁义,直接给出去三百块的治伤费,现在手里的活钱也空了。
    “对了安子哥,城北兄弟那边说,钱他过段时间会还你,厂里已经嘉奖了他,他不好再拿你一份。”
    顾安倒是不在意,别人给他盯梢和通风报信也是冒风险的,不能让人白干。
    刚子使劲嗦着寡淡的粥,摇头晃脑:“要是能去哪儿弄笔大的就好咯。”
    顾安忽然眉头一动,他想起家里那些多余的糖票肥皂票,是上次清音鼓励他妈,让她接受羊肉换的。
    有票不算啥,他在糖厂肥皂厂还有几个认识的人,“这样,明天你跟我出去一趟,咱们……”不说赚大的,至少改善伙食先。
    刚子眼睛一亮,“得嘞!”
    第二天,睡到太阳高照,大部分人都出门上班之后,他俩才揉着眼睛起来,洗把冷水脸,一人跨上一辆自行车,往城外骑去。
    路上遇到的基本是熟面孔,虽然不一定能谈得上什么交情,但都得叫声“安子”。
    俩年轻力壮的大小伙,骑车速度那是杠杠的,不用一个小时就来到一个城郊小村子,不像独山村通公共汽车,这里连能容机动车经过的公路都没有,进出村子全靠一条泥巴小路。
    下过雨后的小路泥泞不已,车轮要么陷在里面,要么打滑,刹车都刹不住,刚子嘴里骂骂咧咧的,顾安却什么都没说。
    两个陌生小伙子进村,很快引起大家伙的注意,“你们打哪儿来的呀?”
    刚子刚要说话,顾安抢先开口:“安市。”
    刚子心里竖大拇指,心说安子哥就是安子哥,安市是书城的隔壁市,他居然连口音都仿得十成十,就是真来一个安市人也得跟他认老乡。
    顾安也不啰嗦,见在家的都是老弱妇孺,直接拿出肥皂毛巾和红白糖,问她们换不换。
    “咋换?”
    “大娘你们家里要是有钱,就用钱买,咱们不用票,价格跟公社供销社一样,没钱也可以用鸡蛋鸭蛋老母鸡换。”
    大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这些全是农民稀缺的,赶上家里要办红白喜事,找关系排队都买不着的好东西啊。
    再一问价格,居然还真跟供销社的一样,大家立马行动,回家拿钱的拿钱,抓鸡的抓鸡,搂鸡蛋的搂鸡蛋。
    大概也就半小时,他俩带来的东西就全“换”完了,也不逗留,直接骑着车子往回走。
    不过,他们换到的东西比较多,不像肥皂那些小东西可以藏身上,来到城边,顾安提议分开走,最后再到刚子家汇合。
    “得嘞!”刚子的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啦,那些他在家也不怎么缺的东西,在乡下居然换到六只老母鸡四十几个鸡蛋,十几个鸭蛋,钱也得了八块多,这简直就跟捡的一样!
    ***
    因为白雪梅的恢复大家都有目共睹,加上上次组织部亲自送锦旗的事,清音的病人渐渐多起来。
    每天能看五六个左右,多数集中在上午。而且多是中老年人,沟通效率不是很高,经常一个病人看半小时,到下班讲得嘴巴冒烟。
    没办法,老年人喜欢絮絮叨叨,说东扯西,光说病史就要说好久,中途还很容易说到东家长西家短……清音都把厂里大小瓜吃了个遍。
    林莉平时也能有两三个病人,可奇怪的是,自从清音独立坐诊之后,她那边就无人问津了。
    大家背后没少议论,不就是她技术差脸还臭呗。
    那些老大娘老大爷们,经常是话没说完就被她黑着脸打断,要是再絮絮叨叨她直接不给好脸,一来二去即使她技术不错,在有选择的前提下,大家肯定还是愿意选小清大夫。
    “你也别生气,小清不是故意抢你病人。”张姐边织毛衣边说。
    李姐也劝慰道:“小清的为人咱还不知道?病人要选她,咱也没办法。”
    她们不说还好,一人一句,林莉的脸更黑了,直接拂袖而去。
    张李二人:“?”这黑煞神又怎么了?
    可林莉真是越想越不舒服,在自己办公室里听着隔壁清音跟病人们温声细语的交谈,时而还有欢畅的笑声传出,怎么来他这里看病的就没有?
    是他们生性不爱笑吗?
    越想越生气,林莉直接走到护士办公室,“在你们心目中,我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说罢,也不等她们反应,再次拂袖而去。
    张李二人:“?”这是又怎么了?
    然后,隔壁的清音就再一次收到了一沓厚厚的“空头处方”!
    她实在是不知道林莉又哪根筋没搭对,把最后一个病人看完,已经是到下班时间了,她刚把白大褂脱下,就见门口斜靠着个人。
    “我妈喊你过去吃饭。”顾安穿着保卫科统一发的旧军装,理着短短的小平头,鬓角发际线仿佛是雕刻出来的,角度完美极了,完全是一张建模脸。
    哪怕是见惯了帅哥的清音,也不由得愣了愣。
    这小子,是真的帅。
    顾大妈皮肤不好,但五官端正,个子很高,顾爸爸则是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眉眼好看……这小子完全是挑着他俩的长处在长啊!
    “怎么,几天不见,又不认识了?”顾安被她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你把头发剪短,挺好看的。”清音从来不吝啬夸赞别人。
    顾安的脸红了一下,“你知道啥叫好看,小丫……”算了,芯子不是小丫头片子。
    “你放心,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清音笑着对他说,她最近又做了两次关于小清音的梦,她在那个世界真的很幸福,成绩稳步上升,有了一个能互诉心事的小闺蜜,她的父母事业顺利,小小的升了一级,正在商量给她在将来想去上大学的城市买套房,房本只写她一个人名字。
    顾安沉默,他大概能听懂,但又不是很懂。
    清音也没再说话,跟他并排出门。路上遇到熟人,大家都热情的跟他俩打招呼,都知道他们是定过娃娃亲的,走一起也没人说闲话。
    一直走到胡同口,顾安忽然来了一句:“小心你嫂子和刘大,你的……小清音的嫁妆不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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