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元老爷子的病情基本恢复了,清音也就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这个病初起看起来像是疑难杂症,但自己把脉时机找得好,正好找到了他的浮脉,从而发现了可以治肺以治肾的机会,这就不算疑难,毕竟药还没下去清音就已经预料到结果了。
    她现在忙的是别的事,自从进入三月份后,天气渐渐回暖,诊室里的小孩却好像越来越多了。
    “以前虽说每天都有小孩来看病,可也没最近这么多啊,今天光小孩就看了二十几个。”李姐疑惑地说。
    张姐翻了翻清音的门诊日志,点点头,“是28个。”基本就没停歇过。
    “还都是发烧,这会不会是传染病?”
    清音倒是没急着否认,但也不好说,毕竟冬春之交就是感冒多发的季节,严重点流感啥的,孩子抵抗力低,上课又免不了聚集,课间玩耍不同班级又容易交叉接触,会集中爆发一段时间也是正常,要说共性,暂时还没发现,也不好就急着上报说是传染病。
    但清音也不会掉以轻心,“雪梅拿着单子,待会儿去抬一箱口罩过来,你抬不动去保卫科叫人帮忙,张姐待会儿多买几块肥皂回来,咱们每天多洗几次手,尤其你们家里有孩子老人的,要做好防护。”
    大家连忙答应下来。幸好清音自己平时都戴着口罩,诊室也要每天打开门窗通风散气,不然搞不好她自己就先发起来了。
    清音想着,下班到家还是跟顾安和顾妈妈秦嫂子玉应春等人交代一声,最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家里小孩也别乱跑。
    谁知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大家伙叫她:“清音下班啦,赶紧的,你家里有客人呐!”
    “给你们家送了好多东西呢,快回去看看。”
    清音一头雾水,走近一看,居然是元卫国和顾妈妈正坐在家门口喝茶,茶叶还是顾妈妈从缸子底上掏出来的碎末末,已经接近于粉末状态了,一泡就飘得整个杯子都是。
    元卫国却并未嫌弃,面不改色的喝了两口,“清医生下班了,我又冒昧打扰了。”
    “元经理客气了,老爷子身体怎么样?”清音一面洗手,一面聊了几句,知道他恢复得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你别嫌弃。”元卫国说了几句,起身告辞,他之所以等到现在,单纯是顾妈妈说清音不在家她做不了主,他其实外头事情还忙,今晚还要连夜上京市。
    等人一走,清音看着两大箱子的罐头发愁。
    全是能长期储存的罐头,最上面一层是纯火腿肉做的罐头,中间是牛尾汤罐头和茄汁沙丁鱼罐头,最底下则是豆豉鲮鱼罐头和红烧带鱼罐头……都是石兰省压根买不到,必须拿侨汇券才能买到的稀罕货!
    清音眨巴眨巴眼,“这么多……”可怎么吃。
    她没想到,元家居然这么大方,说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她也没想到元老爷子的“尿”这么值钱。
    不过,既然是送自己的,就大大方方拿着就是,不必太过拘束。清音打开一个红烧带鱼的,让顾妈妈来尝尝。
    顾大妈吃了一口,甜甜的,香香的,还有股鱼的鲜味,“嗯嗯,好吃!”
    “行,那您拿着吃吧,我不爱吃带鱼,我尝尝别的。”
    顾大妈捧着罐头,出门,首先拐去玉应春那边,给小菊挖了两块,让她慢慢吃,又去前院,悄悄给小海花两块,让她躲着吃,别让姥姥和哥哥看见。
    小姑娘一连说了两声“谢谢顾奶奶”,抱着就吱吱吱的啃起来,还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防着忽然来抢的哥哥,真是又惊险又刺激。
    顾大妈分了一圈,这才回到游廊,搬个小板凳坐着。
    这里可是整个大院的必经之路,无论上下班的还是饭后消食的,都从这里过。
    “哎哟老姐姐,你这捧的撒子哟?”这是老家在西南一带的李大妈。
    顾大妈故意把罐头瓶子举得高高的,“别人送我儿媳妇的,带鱼罐头。”
    “鱼肉还能做罐头嗦?我在川渝愣么多年啷个没听嗦嘞!”
    “哎呀可不是嘛,这还是海里的鱼呢,罐头一装,鲜得很,就跟活的一样。”顾大妈很有技巧的用筷子头蘸了一丢丢鱼肉渣,舔了舔,一边陶醉一边叫真鲜。
    这不,旁边的老太太们眼睛都直了,本来石兰省的鱼就很少,这刚开春能吃上一口鱼肉那真是比啥都香。
    “这种好东西都要票吧?”有人不服气,“那得啥样的人能有这么多票?”
    顾大妈正寻思要怎么把话引到这上头来呢,此时两个眼睛亮得就像一百瓦的大灯泡,“一般人那肯定是要票的,但咱们家音音能耐啊,京市的大领导听说她医术好,求着她给看病,就那么把把脉,说几句话开个方子,人家就送了好几大箱子罐头!”
    清音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绝世神医呢……不过,她也没拆穿。
    顾妈妈之所以这么一反常态的嘚瑟,是前几天柳老太自找没趣,说清音再厉害又怎样,还不就只是一个助理医师,她家红梅可是副主任,比清音高三个头呢。
    老太太这不就记住了,故意夸大也要夸大一下清音的医术。
    但罐头是真多,每种罐头都有三十瓶左右,光靠他们仨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啊。
    “你们吃不完的话,我拿糖票跟你们换咋样?”赵大妈一直在旁边听着,忽然接口问。
    “我拿肉票,我家小孙子还没吃过鱼肉罐头,我换两个给他尝尝味儿。”
    “我拿肥皂,我闺女在肥皂厂。”
    “那我用毛巾,我家毛巾多,我儿子在毛巾厂烧锅炉。”
    ……
    好嘛,清音一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他们也吃不完,放过期了也是浪费,各种票据和毛巾肥皂又正好是刚需,换来手里也用得上。
    当天晚上,留够自家吃的和给亲朋好友送的,清音把所有罐头全换成了能用的票据,顾安回来听说后,脑筋一转,“咱们再换点鸡蛋和老母鸡回来吧,其余的换成钱。”
    清音看着有些票都快到期了,是邻居们一整年都舍不得用的,于是答应。
    第二天晚上,顾安就拿着这些东西去找刚子,“上次的法子还记着不?”
    刚子看着眼花缭乱的票据连连点头,“哥你就放心吧,我做梦都还想着上次的美事,你现在不方便出面,我去换。”
    “我知道安子哥是体恤我没工作,上次赚的钱我还没花完呢,这次我不要钱。”
    顾安轻咳一声,“少废话,赶紧把东西换了,攒点钱娶媳妇。”
    “可我这样的,谁愿意嫁给我?”刚子气闷的点燃一根烟,抽了两口想起安子哥现在不怎么抽烟,又把烟头摁灭,纸烟继续放桌上。
    自己有了稳定工作,顾安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兄弟,只是刚子目前手里除了有两间大房子其它一无所有,在城里想娶媳妇儿,最基本的就得有份工作,他自从那次跟人打架被厂里开除后,想要再进厂是很难了。
    “不行你就先帮我做点事,帮我找个人,杨六。”自从京市回来后,顾安一直在找,但因为每天都要应卯上班,没以前自由,效率确实也不高。
    “行,哥你说,怎么个情况,我听着。”
    最后,顾安揣着兜离开,走到河边,春天河水早已解封,流水撞击在石头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坐着听了会儿,发了会儿呆,最终起身拍了拍屁股,开始往家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李科长正骑着自行车从远处来,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顾安,安子!”
    顾安立马收起脸上的深沉,换上一副笑模样:“哟,李科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小子,别给我贫,走,有人找你。”他也没把车子停下,顾安让他坐后面,自己骑上,登得像两个风火轮。
    “哎呀,这年轻就是好啊,骑个自行车都像开小汽车,我是老咯,骑一会儿就腰酸腿疼的。”
    “看您说的,要不是怕您生气我平时都想叫您李哥,老什么老。”
    “你小子,嘴真贫。对了,这次来找你的人好像是京市那边的,连夜直接找到厂里来,看介绍信说是啥外事部门的,你跟他们咋攀上关系的?”
    顾安心里怔了怔,面上却很平淡,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就把上次去接陈老的火车上,解救一个华裔女孩的事给说了。要是普通女孩,这事过了也就过了,但是外宾,关系就有点复杂,与其等着厂里被动知道,不如现在主动说。
    李科长沉默半晌,“你小子也不知道是说你走运还是倒霉。”啥事都能让他遇上,还偏偏都立了功。
    “不过,能解救外宾,你本事不小嘛,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说一声?”
    顾安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李哥你就跟他们瞎起哄吧,什么解救,我就是帮了个小忙,正好清音也在,她是医生,她先看出不对劲才跟我说的,再说回来路上一直陪着陈老,精神高度集中,一下子就把这事忘了。”
    李科长于是没有再深究,到了厂门口,“待会儿好好表现,要展示出咱们书钢人的热情善良和积极向上。”
    “收到!”
    顾安来到厂办门口,李科长没有跟进去,他敲了敲门。
    里头除了刘副厂长还坐着两个中年人,两个都是非常普通的干部装,甚至还没刘副厂长身上的新。
    “来了,两位领导,介绍一下,这小伙子就是我们厂的顾安同志。”
    “顾安同志,你好你好,终于找到你了!”其中那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起身,冲他握手,“介绍一下,叫我刘同志就行,找你可真不好找啊。”
    当时,那名外事部门的工作人员软磨硬泡清音和顾安也只留下书钢的厂名,那年轻人报上去,上面还有点生气,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不把当事人的身份问清楚!正好最近单位有来书城办事的,就一并把锦旗给送来,可到了书钢,他们不知道顾安的名字,只能说出哪天乘坐哪趟火车上京,厂里又根据这个时间去排查,才发现原来是顾安。
    “年轻同志,做了好事也不留名,可真难煞我也。”刘同志笑着拍了拍顾安的肩膀。
    刘副厂长也跟着打圆场笑哈哈,他别的不说,对顾安清音小两口那真是一百分的欣赏,平时在厂里积极表现任劳任怨也就罢了,出差路上还能顺带解救个外宾,这都是什么样的担当,什么样的正直,什么样的……咳咳,还得是书钢这片沃土啊!
    刘同志夸了几句,双手奉上锦旗,“这是我们单位代表国家,代表人民对你的奖赏。”
    顾安站直了身子,敬礼:“谢谢领导!感谢国家,感谢人民信任,顾安不辱使命!”
    刘副厂长赶紧让厂办的“咔嚓咔嚓”拍几张照,把顾安那精神样给拍下来,又跟两位外事部门的领导合了个影,最后因为时间耽搁太久,就说去小食堂吃顿便饭。
    结果那俩人都说不吃了,还有事要办,跟顾同志说几句话就走,刘副厂长忙知趣的带着人先走,把厂办钥匙留给顾安,让他最后送走领导之后把门锁一下。
    奇怪的是,那名送锦旗的刘同志也出门了,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顾安和全程没说过一句话的那名中年人。
    中年人身高一米七二左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稍微有点风霜感,眼角下垂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干部形象,但当他抬眼,顾安就发现,他的眼睛里有种很隐蔽,很含蓄的光芒。
    “认识一下,我叫何进步。”男人伸手。
    顾安虽然不知道他要跟自己单独说什么,但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上,而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发现男人食指和虎口的老茧非常粗,非常厚。
    这个部位,他想起哥哥曾说的,经常用枪的人,食指和虎口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还有异于常人的老茧。
    电光火石间,他在猜这个何进步的身份。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目前任职于中央调查部,是一局的局长。”
    顾安心头一跳,嘴上叫了声“何局长”,心里却无法平静——
    中央调查部,简称中调部,这是目前龙国最顶尖最高级最神秘的情报组织,主要从事的就是情报收集和反间谍活动,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几局几局是怎么区分的,但他知道,能当上局长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难怪刚才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在适当的时候,学会伪装,是他们的必备技能。
    “相信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找你。”何进步指了指椅子,“坐下说吧。”
    原来,中调部在各地方省市都有分支机构,石兰省这边注意到顾安其实很早了,早在去年他帮助抓获化肥厂间谍窝子时就知道有这么一号功臣人物的存在,他们也去找过瞿建军,想把这个人才挖过来,但瞿建军为了践行对战友的承诺,一直没松口。
    后来顾安从头到尾自主调查到童童的下落,知道医院,救出童童,又间接帮他们抓到两名隐藏多年的r国间谍,因为陈老的身份特殊,不仅石兰省,连总部也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再后来就是这次火车解救外宾事件,虽然这一次没有间谍的参与,那两口子只是普通人贩子,但能解救外宾,这又是另一层含义了。
    他的能耐,不仅石兰省注意到,就连一局的何进步也注意到了,然后详细调查此人的背景之后,他跟着外事部门的人过来,实地考察了一番,这才露出自己的来意。
    “我代表全体同仁,邀请你加入中调部,你愿意吗?”
    顾安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双中年人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很睿智的感觉。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调查你哥哥的事,首先对你哥哥的事,我表示很抱歉。”正是因为调查到顾全的事,局里有人不赞成,觉得顾全一个企图出卖国家的叛徒,他的弟弟说不定也是一丘之貉。
    但何进步多方考察之后,还是决定把他招致麾下,而今天的见面也证实了他的想法没错。
    “如果我加入你们的组织,我能得到什么?”顾安干脆也摊牌了,大咧咧坐到板凳上,看着对方的眼睛。
    “最起码,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条有关你哥哥的线索。”
    顾安的眸光闪了闪,但他依然很平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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