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缓缓点头。
    “那好,我明儿下午,先去赵家,在赵家等你。”
    ……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进宫里面圣去了,一直在甘露殿待到中午吃了饭,沈毅才离开宫里,回家休息了一会之后,到了下午,就动身前往赵相府上。
    如今,陈靖陈相公早已经退了下来,按照资历,就是赵相公在中书掌枢。
    只不过,赵相这几年刻意放权,虽然有首相之名,无有首相之实就是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个中书首揆的位置,反倒坐的异常稳当。
    到了赵家之后,赵相公还没有回家,沈老爷迎面见到了实任户部郎中的赵二赵蓟州。
    见到了赵蓟州之后,沈老爷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猛地拍了拍赵二的肩膀,也没有行礼,便闷声道:“我那儿子回家里说,二哥想娶我家闺女做儿媳妇?”
    赵蓟州哈哈一笑,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你家那大闺女也十八九岁了,我那小儿子才刚满十六,说起来,还是子恒你家占了便宜。”
    沈老爷笑骂道:“让他出来见我,等我离开建康,就带他到北边,给他扔到大同去。”
    “三年之内能混成千户,我便认下这门亲事。”
    赵二翻了个白眼。
    “现在又不是十年前打仗的时候了,三年混成千户,怕不是要出关去把鞑靼汗给你抓来才成。”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说道:“便是十几年前在淮安军中,也是千难万难。”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要做我家的女婿,不难怎么成?”
    “瞧你那小气样。”
    赵二无奈摇头:“你再宝贝个几年,你那闺女就成老姑娘了。”
    “你看赵家那四姑娘。”
    赵二促狭一笑:“被你祸害的,现在都已经出家,落发为尼了。”
    沈老爷摸了摸鼻子:“二哥不要乱说话,那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蓟州拉着沈毅,进了家里的正堂,笑着说道:“且不说赵四姑娘的事,这建康城里,敢跟你家结亲的,也就是我了,你还一脸不愿意。”
    “桑桑这个年岁,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你这样藏着捂着,说不定你再回北边,连外公都当上了!”
    沈老爷听的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二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子恒要干什么?”
    “蒋胜,蒋胜!”
    蒋胜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毅面前,低头道:“侯爷。”
    “你给家里去一封信,让夫人好好看住桑桑!”
    蒋胜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的赵二,一只手捶着桌子,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笑的前仰后合。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无一个不是好人
    “师伯。”
    赵家书房里,沈老爷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赵相公慢悠悠的低头喝茶,没有理会。
    沈毅咳嗽了一声,再一次开口,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师伯。”
    “老夫听得见。”
    赵相公放下杯中的茶水,笑呵呵的说道:“没聋呢。”
    当年洪德六年沈毅进建康的时候,赵昌平还是个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少壮派官员,如今是洪德二十九年,二十多年过去,这位赵相公已经七十多岁了。
    朝廷里,都说赵相公已经老迈,很多时候,说话都听不清楚。
    不过,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的,单看精神头,像是个六十来岁的人,一点也不像七十了。
    可毕竟年纪到了,他这个岁数,哪怕是在宰相里,也算是年纪很大了。
    政治生涯,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时间。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师伯精神头还是很不错的,看来还能再掌几年中枢。”
    “虽然没有聋。”
    赵相公叹了口气:“但是听力的确大不如前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沈毅,笑呵呵的说道:“不过也没有全然听不见,在朝廷里当差的时候,喜欢听的老夫就听不见,不喜欢听的,就装作听不见。”
    “子恒大约不知道,从学会装听不见之后,这中书首揆的差事,竟变得好做多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当家做主,很多时候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师伯算是领悟到其中精髓了。”
    赵相公低头喝了口茶水,摇头叹道:“毕竟年岁到这里了,很多时候精力跟不上,前几年就想要退下来,陛下一直不许,也不知道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还有没有活着返回故乡的一天。”
    他看向沈毅,又说道:“陛下向来对子恒言听计从,子恒这一次回来,要不然替师伯说几句好话,让陛下放师伯还乡罢。”
    所谓落叶归根,这四个字年纪越大,便体会越深。
    早年的赵相公说是这种话,可能是在半开玩笑,但是现在,的确是真情实感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师伯,我是地方上的官员,一不在朝廷,二不在中书,关于中书宰相的事情,我不好开口。”
    “不过……”
    沈毅微笑道:“张师兄这一任户部尚书干完,说不定就有增补进中书的机会,到时候师伯,就可以返回故乡了。”
    “故乡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赵相公叹了口气:“赵家到我这一代,人丁凋零,老夫是家中独子,没有什么很近的族人了,等告老还乡之后,老夫就去江都定居。”
    “与你那岳丈做个伴。”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我在江都有个宅子,师伯真要去江都,可以住在我那宅子里。”
    “知道,知道。”
    赵相公笑着说道:“十来年前打仗的时候,你让许复从琉璃厂的钱款里,抽出了一部分,在江都修了座大宅子。”
    “这件事,这十几年间,被不知道多少人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有些年轻人提起这件事,都义愤填膺,说你沈子恒在打仗的时候喝兵血。”
    沈老爷低头喝茶,缓缓说道:“淮安军所有将士的钱,该给的,我没有少一分一厘,为了这件事,我跟户部兵部都有一些矛盾,我不让他们从中过手,也不让地方衙门插手,他们伸不进去手拿钱,自然要记恨我。”
    “至于那些年轻人……”
    沈老爷淡然一笑:“琉璃厂我是有份子的,这些年我都没有怎么拿分红,从里面抽点钱出来,谁也说不了我什么。”
    “他们想骂,让他们骂去就是了。”
    赵相公笑着说道:“你当年做这件事,不就是为了给那些人一些骂你的由头?”
    沈毅笑而不语。
    这种事情,弯弯绕绕的涉及到皇帝了,有些敏感,是不太好直接承认了。
    “这一趟子恒回来。”
    赵相公轻声道:“怕是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办罢?”
    “嗯。”
    沈毅开口道:“明天朝会,小侄就要上朝了。”
    “我在北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但是朝廷迁都的事情却一拖再拖。”
    “陛下心里也着急,让我回来奏请这件事。”
    “唉。”
    赵相公叹了口气:“这事难办的很啊。”
    “哪怕北定已经十年了,但是朝每一次廷议,都没有几个北方人在场。”
    廷议,是三品京官议事,这个品级,目前几乎没有北方人参与,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一个。
    工部尚书周元朗。
    周元朗十年前就已经是太常寺卿,这十年时间,他一直勤勤恳恳的在朝廷里做事,不管官途并不是如何顺畅,十年时间只升了两级一品,不过他起点太高,现在也已经位列大九卿。
    至于这十年来北方新晋的举人进士们,恐怕要再过一个十年,才能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沈毅看向赵昌平,开口问道:“师伯有没有法子?”
    “老夫都已经是耳聋宰相了。”
    他摇了摇头:“我能说说话,但是领不了多少人。”
    “而且……”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对于迁都这件事,老夫是持中立的,迁到北边去太折腾了,一来劳民伤财,二来……”
    “北疆未定。”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有说话了。
    如果朝廷不迁都,那么他沈毅就是实际上的“燕王”。
    他与洪德帝这一代,矛盾不会爆发,沈家可以镇守在北边,保证北疆无恙,但是隐患一定会埋下,到了沈渊以及下一任天子的时候,这个矛盾说不定就会爆发。
    甚至不用等到下一代。
    沈老爷与洪德帝两个人,只有有一个不在了,矛盾都未必能压得住。
    “师伯既然这么说,那小侄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
    “明日大朝会再说罢。”
    赵昌平默默点头,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子恒放心,不管师伯心里怎么样,都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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