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搁在膝盖上的手越攥越紧,手里的衣衫都皱得不成样子。
    沈青黎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声音淡而缓地问道:因为李家村吗?
    听到李家村三个字时,张三心神震颤。
    他遽然抬起头,目光惊恐地看着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可怕。
    王......王妃为何会知道?
    沈青黎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我在灵山寺看到了那盏长明灯。
    张三的眼珠子狠狠一颤,连眼眶都在震颤。
    那盏长明灯,是他的罪孽,是不论过去多少年,都难以赎的罪。
    如今,终于掩藏不住了。
    张三嘴巴张张合合,仿佛有一把刀从喉咙上刮过,声音沙哑得似含了血:王妃是为李家村而来的?
    沈青黎颔首。
    清清淡淡地一声是,将他所有的侥幸全数击溃,张三摇摇欲坠,一颗心急剧下坠,直坠向了无底深渊。
    不知何时,身上出了层冷汗,里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风一吹,一股寒意从肌肤渗透进四肢百骸。
    他的脑子一团混乱,来不及深t思,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何如此在意一桩人人避之不及的旧案。
    长久的沉默过后,张三问道:殿下和王妃想知道什么?
    沈青黎静静地说道:所有和李家村有关的,都想知道。
    张三目光落在某处,像是失去了焦距,近乎空洞。
    他陷在回忆里,那些恐惧、愧疚、悔恨,一一在眼底交织闪过。
    王妃刚才有句话说错了,生而为人,小人有罪,小人不配为人,是小人害死李家村的,那一百二十五口,都是小人害死的。
    他喃喃地说着,表情十分痛苦。
    小人远离故土,从长安来到凉州城,甘愿做一个收泔水,倒夜香的,受尽欺凌,就只是想活下去,可小人早该死了,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因为太过痛苦,张三整张脸迅速扭曲,不知是崩溃,还是癫狂。
    眼泪落在上面,划过长长的一道泪痕,像是要将他的痛苦,全部割裂。
    沈青黎和景暄谁也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催促他。
    等着他将所有的情绪发泄。
    院子里,是这样的静。
    静得只有他压抑的哭声,那呜咽声,散在风里,悔疚至极。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张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许久,缓缓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收拾好神情,看着两人说道:这个故事很长,不知道殿下和王妃有没有耐心听下去。
    洗耳恭听。沈青黎说道。
    第194章 血淋淋的真相
    几十年前,李家村一户人家生了一对双胞胎,但因为家里穷,养不起,就卖掉了一个。
    被卖掉的那个孩子就是张三,他成了官宦人家的一个奴仆。
    自此,同胞兄弟,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兄长自幼聪颖,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了,父母对他寄以厚望,疼爱有加。
    而他,只是个低贱的家奴,自小被呼喝打骂,更被人撺掇去了赌坊,欠了一身的赌债。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相遇,认出了彼此。
    兄长怜惜他在外吃了苦,对他十分的好,还让他扮成他,回家与父母团聚。
    说到这里,张三扯了一下嘴角。
    他声音艰涩:爹娘都以为我是兄长,对我百般疼爱,他们对我越好,我心中就越恨,恨他们的遗弃。
    张三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也恨兄长。
    那个唯一对他好的人,在他眼里,却是惺惺作态。
    他觉得兄长在炫耀,在施舍。
    每次与爹娘见完面,他心里的恨就疯狂滋长,长年累月,终于成为一把锋利的屠刀。
    往日种种,在眼前一帧帧掠过。
    张三看向沈青黎,眼底的怨憎溢了出来:王妃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沈青黎眸光凝在他脸上,声音不疾不徐:你恨为什么被卖掉的那个,不是你的兄长,你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后面那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王妃说话总是这么一语中的。
    张三缓缓地笑起来,血红的眼底,露出了狰狞之色,眼泪却夺眶而出。
    明明是一母同胞,却因为晚了一刻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恨啊!
    听到这里,沈青黎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真相。
    李家村被禁卫放火烧村,在于有人看见景昳逃到了李家村。
    那个人......
    沈青黎眸光沉沉,在日色的映照下,明亮又冰寒:当年,指证叶家窝藏逆党的人,是你。
    是我。张三没有否认,低垂着头,说道,我欠了太多的赌债,他们要我的命来偿,我不想死,于是,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指证叶家,就一笔勾销。
    他不知道,那些人口中的那个少年,是前太子景昳。
    他以为,叶家累世公卿,门庭煊赫,不会因为他一介贱民的指证,就满门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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