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榆在御书房门外站定,笑容款款:“多谢公公。”
    内侍连称不必,进去后很快出来,满脸堆笑地道:“韩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御书房内,永庆帝正在批阅奏折,偌大的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韩榆入内,恭恭敬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然而永庆帝似乎深深地沉浸在手中的奏折上面,对韩榆的拜见置若罔闻。
    韩榆神色不改,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永庆帝不发话,全公公不敢越俎代庖,只能抱着拂尘装死。
    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一盏茶,或许一炷香。
    韩榆维持着跪拜的姿态,不言不语,仿佛御书房内没他这个人。
    直到永庆帝觉得口渴,放下朱笔抬头喝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韩榆的存在。
    永庆帝惊呼一声:“韩爱卿你什么时候进来了?”
    韩榆恭顺垂首,轻声细语道:“回陛下,微臣刚来不久,见陛下忙于政务不敢打搅......”
    说到这里,韩榆有些迟疑,又有些担忧:“陛下,可是微臣突然出现吓到了您?”
    永庆帝噎了下,有些不悦地捏紧了杯盖。
    韩榆究
    竟是太过天真,天真到看不出他的有意疏忽,还是已经看透一切,借装傻充愣让他堵心?
    永庆帝不确定。
    这样功劳等身的韩榆,真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臣子吗?
    显然不见得。
    永庆帝放下茶杯,眼神探究地看向韩榆。
    韩榆恪守为臣之道,微微敛眸不敢直视天颜。
    可永庆帝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忧和自责,且真切到不似作伪。
    “朕又不是三岁娃娃,怎会轻易被吓到?”永庆帝朗声大笑,“朕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韩爱卿给盼回来了,这厢听闻你已回京,便迫不及待召你前来了。”
    韩榆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陛下记挂,微臣不胜惶恐。”
    永庆帝面色微缓:“朕召见你无甚要紧事,只是单纯想见一见韩爱卿。”
    “韩爱卿呐,你可是给朕好大一个惊喜!”
    接下来,永庆帝细数韩榆在云远府立下的功劳,末了大手一挥:“朕决定,要重赏你!”
    韩榆欲推辞,全公公已上前一步,照着手中的册子念赏赐清单。
    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不过韩榆也不缺就是了。
    “微臣谢陛下赏赐。”
    永庆帝让韩榆起来,慨叹道:“朕之所以重赏韩爱卿,是因为放眼满朝,鲜少有人如韩爱卿这般忠心无二,事事为朕考虑,从不藏私。”
    韩榆眸光微动。
    “若人人都能如韩爱卿这般,便是让朕将整个私库都送出去,朕也甘愿啊!”
    永庆帝看着韩榆
    ,字里行间皆是惆怅。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韩榆目前是他最得用的一把刀。
    可即便有这把刀,他还是不能斩尽所有的心腹大患。
    不仅不能随意发作,有些时候还要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适当的退让。
    其中的窝火憋屈可想而知。
    永庆帝想,以韩爱卿的细致贴心,定会好声好气地安慰朕。
    事实也的确如此。
    韩榆义正辞严地表示:“无论他人如何,微臣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永庆帝满意地点点头:“韩爱卿......”
    韩榆:“其实......”
    君臣二人异口同声,又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永庆帝抬了抬手:“韩爱卿继续说。”
    “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韩榆拱了拱手,抬头看向永庆帝,又飞快垂下,抿着唇欲言又止。
    永庆帝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他倒是好奇韩榆究竟想说什么了。
    “其实微臣......”韩榆再次抬头,面上泄露出一丝赧然,“其实在微臣眼中,您就像微臣的父亲一样。”
    永庆帝:“???”
    全公公:“???”
    永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韩爱卿你说什么?”
    “事事偏向微臣,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微臣......”韩榆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声音细如蚊蝇,“这便是微臣心目中的父亲形象。”
    永庆帝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韩榆欲言又止间的深意,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韩榆这
    是把他当做......
    可扪心自问,永庆帝只是在利用韩榆达成自己的目的。
    诚然对韩榆有两分善意,也被剩下的八分算计消耗殆尽了。
    韩榆怀着一腔赤子之心,而他却只是把韩榆视为得用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
    脑海中浮现韩榆明亮又充满孺慕崇敬的双眼,永庆帝并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
    “朕尚有许多政务亟待处理,韩爱卿先回去吧,朕会派人将赏赐送去。这阵子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待吏部的任命。”
    在韩榆愕然的注目下,永庆帝几乎是落荒而逃,一阵风似的卷到屏风后面。
    韩榆沮丧地低下头,行了一礼,语气沉闷:“是,微臣告退。”
    永庆帝立在屏风后,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韩榆的话语。
    韩爱卿这般,多半是因为从未在平昌伯那处体会到偏袒和爱护。
    永庆帝对韩榆施舍几分,便让他产生了幻觉。
    思及此,永庆帝不由对阮景璋有些迁怒。
    同为平昌伯之子,阮景璋享尽荣华富贵,韩榆却多年如一日地遭受生父的残忍迫害。
    韩榆这孩子委实不容易,他不该太过苛责。
    不知想到什么,永庆帝眼神闪烁,心底有了定论。
    -
    韩榆到家没一会儿,赏赐也跟着来了。
    趁刚过午时,离官员下值还早,韩榆先去了韩家拜访。
    韩家人见到韩榆安然无恙地回来,自是喜不自禁,搂着他又哭又笑。
    韩榆捡着在云远府的趣事
    ,绘声绘色地说给他们听。
    锦锦趴在小叔叔的膝头,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不时捧场地拍手叫好。
    韩榆眼底的笑意浓郁得快要满溢出来,轻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最后,他没在韩家用饭。
    永庆帝重赏韩榆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韩松肯定会带着席乐安几人过来。
    韩榆只管让人准备好丰盛的饭菜,等人上门即可。
    回去的路上,韩榆碰到和几个老纨绔从酒楼出来的平昌伯。
    阳光正好,落在平昌伯的脸上,衬得那两道疤愈发狰狞可怖。
    两人遥遥相对,韩榆最先收回目光,放下帘子扬长而去。
    “看什么呢?”
    平昌伯收回视线:“没什么,走吧。”
    “诶好,我跟你们说啊,藏香楼新来了几个漂亮姑娘......”
    平昌伯看了眼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甚在意地跟狐朋狗友往青楼而去。
    月初时,吏部尚书上书乞骸骨,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吏部尚书非阮景璋莫属。
    任韩榆如何风光,最后还是要落在阮氏的手里。
    且让他得意几天,到时候定要让他哭着求饶。
    ......
    果然不出所料,傍晚韩松、席乐安和祁高驰穿着官袍过来了。
    席乐安上来就热情地一把抱住韩榆。
    祁高驰紧随其后。
    韩松性情内敛,但也轻轻地拥了下韩榆。
    手掌轻拍韩榆的后背,嗓音温润:“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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