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戴氏闹翻了天,威胁她要是不给皇太女传话,她就一条白绫吊死在冷宫门口。
    实在没法子,老嬷嬷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满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太女和废后关系极差。
    戴氏扑地掀天,一刻不停地闹腾,难保皇太女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皇太女沉着脸不说话,老嬷嬷抖如糠筛:“奴、奴婢......”
    越含玉拂袖:“嗯,退下吧。”
    老嬷嬷:“???”
    不是,我是想说您若不去冷宫就要见血,何时说要退下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说,就被宫人拉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皇太女的轿撵远去。
    “呼,吓死老娘了。”老嬷嬷摸着胸口顺气,边往回走边顺气,“真是个能作死的,早知如此我死也不来,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
    “等等,暂且不出宫。”
    轿撵乘着夜色向宫门而去,越含玉突然出声。
    明珠双手交叠于腹前,暗夜中依稀
    可见轿撵中纤细的身影:“殿下?”
    越含玉沉默须臾,清凌凌的嗓音隔着帘子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去朝阳宫。”
    “是。”
    轿撵转道,向朝阳宫而去。
    越含玉记不清她多久没来朝阳宫了。
    从接下立储诏书的那天起,她就鲜少踏足这座富丽堂皇的帝王寝宫了。
    有那么几次过来,也是为了堵住朝中那群多管闲事的大臣们的嘴。
    为数不多的几次造访,越含玉都只在外殿停留半个时辰,做足了孝女姿态,然后离开前往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一年以来,永庆帝的病情多有好转,虽然依旧瘫痪在床,但至少不再眼歪嘴斜,无休无止地流着涎水。
    越含玉走进内殿,宫人刚伺候他用完饭,把空了的青瓷小碗放回到托盘里,端起来准备离开。
    一转身,险些撞到皇太女。
    宫人吓得不轻,捧着托盘扑通跪下,连连求饶。
    永庆帝冷眼瞧着,日渐富态的脸上满是讥讽。
    倘若他能说话,必然要狠狠讽刺越含玉一通。
    才只是储君,就开始摆皇帝架子了。
    “无妨,退下吧。”
    宫人如蒙大赦,小跑着退出朝阳宫。
    明珠和全公公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不忘带上内外殿之间的那扇门。
    永庆帝平躺在床上,仰面看着明黄色的帷帐,顶部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他当越含玉不存在,越含玉也不在意,径自寻了个地方落座。
    后背靠在软垫上,调整出舒适的闲散姿态,
    将一切的情绪潜藏在眼睫阴翳之下。
    越含玉抽出束发的银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挑着灯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女子——姑且称她为越女——越女生在前朝,经历了王朝颠覆,外敌入侵,也见识过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的景象。”
    “历经无数血泪,越女带着她的同伴们成功击退了外敌,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
    “越女有心爱之人,但是他们因为种种缘故没能走到一起,所以她没有子嗣后代。”
    “新朝建立没几年,越女驾崩,传位给她的养女。”
    “越女的养女是她手把手精心教导出来的,也算个好皇帝,在位期间创下不少功绩。”
    “多年后,越女的养女驾崩,轮到越女的长子登基。”
    越含玉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浅酌一口,继续说。
    “这是王朝的第一位以男子身份登基称帝的,姑且称之为明兴帝。”
    龙床上,永庆帝瞳孔骤缩。
    明兴帝?!
    “明兴帝庸碌无为,沉溺酒色,连个守成之君都算不上。他嫉恨前面两位政绩卓越的女帝,命史官篡改前二十年的历史,将两位女帝的政绩尽数窃取到自己名下。”
    “史官不愿,便施以宫刑。”
    “三朝老臣、两朝重臣不愿,便处以凌迟。”
    “百姓不愿,便活埋、五马分尸。”
    “他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以流血的方式。”
    永庆帝呼吸变得急促,想要说什
    么,僵硬的舌头和被药物毁坏的声带让他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他只能拼命转动眼珠,从余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贵妃榻上的昳丽女子。
    “但这远远不够。”
    “明兴帝要的是永绝后患。”
    “女子不可再崛起,需由男子当家做主,为臣做宰。”
    “明兴帝辗转反侧,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缠足。”
    “只要捆住女子的双足,令她们走不出方寸大小的后院,让她们接触不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历史就不会重演。”
    “但他仍旧不放心,所以驾崩前留下一道密旨,传给后人,传给一代又一代的皇帝。”
    越含玉放下茶杯。
    “啪”的轻响,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
    这一刻,永庆帝的心脏似要停止跳动了。
    “女子,不得为君。”
    “就这样,明兴帝的子孙后代遵循着先祖密旨,一边严格把控皇室女子,不得她们太过优秀,一边让缠足陋习流传百年。”
    “直到今日。”
    “这道密令将会在我这里彻底终结。”
    越含玉起身,款款走到龙床前。
    “尔等费尽心思抹除朕和一众女子对大越的功绩,打压、掌控女子,让她们只能匍匐在你们的脚下。”
    永庆帝眉毛剧烈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可那又如何?最后这天下还不是让我得了。”
    越含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酷倨傲,不含一丝温情。
    真真像极了明兴帝手札中记载的,那位文武兼
    济,能征善战的开国女帝。
    “且看着罢,在不久的将来,女官女将会遍布大越的每一寸土地。”
    “而你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大越的罪人。”
    越含玉的话语声声入耳,犹如惊雷当头劈下。
    这还不够。
    越含玉欣赏着永庆帝惨白的脸色,继续说。
    “我那洪阳孙儿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明兴帝,越洪阳。
    永庆帝鼓睛暴眼,又惊又恐。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先祖所为,你只是奉命行事。”
    “但越鸳向来不讲道理,父债子偿,先祖的债,当然也要后代偿还。”
    越含玉抬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帷帐上的玉珠:“我会留你一命,不会杀你。”
    “你的余生,都将在这朝阳宫度过。”
    “你要赎罪。”
    “为你的先祖,为曾经被你辜负,没有得到你的善待的忠臣、儿女,为那些由你一手造成的悲剧。”
    越含玉走了。
    永庆帝惊怒交织,大口大口喘着气,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淌出涎水。
    在激烈情绪的作用下,疼痛蔓延到全身。
    没人来救他。
    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见他卒中在床,就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痛苦煎熬。
    ......
    永庆帝在阵痛中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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