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上,朕还得夸徐简几句,当时礼部和顺天府按部就班,各有各的道理,还是徐简拿着文书进御书房来。”
    “邵儿,章程是章程,关键时候,也得能拍板。”
    李邵的一口酒,堵在了嗓子眼里。
    今夜陪父皇吃酒,说些科举之事,他兴趣一般,但毕竟天天在礼部观政,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就算被问到对几篇文章的看法,李邵亦能答得上来。
    他虽不喜欢那些规整的科考文章,但看个思想与好赖,肯定看得懂。
    因此,他们父子之间,可谓是交谈甚欢。
    哪知道,冷不丁的,徐简的名字又冒出来了。
    说徐简能拍板,李邵很是“服气”。
    不敢拍板的人,能二话不说直接捆他吗?
    一想到那天被五花大绑,李邵这口酒就咽不下去了。
    殿外,曹公公守着。
    远远的,见一小内侍跑着过来了,他便迎着走过去。
    待看清那是慈宁宫里的人手,曹公公便问:“何事?皇太后有事儿交代?”
    “郡主想再讨些古月贡酒,慈宁宫里都不剩了,娘娘想问问圣上能否去库中再取一些。”
    曹公公转头看了眼殿内。
    圣上与殿下吃酒,正是兴致高的时候。
    皇太后要点儿贡酒,圣上岂会不给?
    这点事情,何至于进去叨扰?
    他拿主意就是了。
    小内侍得了回复,又匆匆赶到库房外,正好遇着慢慢走来的林云嫣与小于公公。
    库房里,留守的几个管事太监也在吃酒,热热闹闹划拳。
    听说了小于公公来意,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郡主……
    大太监毛公公赶紧掏出帕子擦干净了嘴巴上的油荤:“郡主,这寒碜地方怎么能让您落脚?您要酒,小的给您送去就是了。”
    林云嫣打量着毛公公,道:“不打紧。我还没有见过宫中储酒的地窖呢,来都来了,我转转。”
    郡主这么说了,毛公公也不好硬拒绝。
    眼珠子一转,他赶紧招呼了边上另一个小太监:“卓子,还不赶紧给郡主仔细介绍介绍?郡主,让他给您说说,小的给您取酒。”
    小于公公扶着林云嫣下了地窖。
    卓公公在边上跟着。
    “这一架子都是蜀地送来的贡酒,那角落的大酒坛子是御贡的女儿红,有些年头了。”
    林云嫣左看右看着,问道:“古月送来的呢?”
    卓公公指了指另一侧深处:“您看到那几个大木桶了吗?就是那些,他们装酒都和咱们不一样。”
    林云嫣走过去,佯装惊奇道:“这么大的桶子?”
    说着,她便用指关节在桶子上敲了敲。
    声音闷闷的,里头还是满的。
    “我听说剩得不多了。”她道。
    卓公公答道:“不足三桶。”
    林云嫣微微颔首。
    毛公公捧着个空酒坛过来,道:“您放心,都是干净的坛子,小的这就给您装一坛、封好口。”
    那坛子是陶制的,林云嫣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还堆着不少,便问:“那些都是已经装出来了的?”
    卓公公不疑有他:“对,圣上今儿赏给新科进士们的。”
    “那就不劳烦毛公公了,我拿现成的就是了。”说着,林云嫣走过去,弯腰从地上抱起一坛来。
    毛公公见状,脸色倏地变了变,忙道:“那坛子没擦灰呢,郡主您别脏了衣裳。先前琼林来取,一板车没装下才留下来的,一会儿他们不够喝了还得来取。”
    酒窖地方大,也就是他们进来了,才把这一处墙上的火把给点亮了。
    明晃晃的火光下,一点儿神色变化都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毛公公的紧张写在了脸上。
    林云嫣看在眼中,没有当即戳穿他,只道:“他们吃酒,还多一坛子少一坛的?我讨了两坛子呢,就这、和那个吧。”
    毛公公讪讪笑着,脑瓜子飞快转着,与小于公公打了个眼色:“哎呦老哥,替小弟说两句好话吧。守在这库房酒窖的,平日里也见不到一个贵人。难得今儿郡主过来,小弟一门心思想讨好讨好郡主,给好好装两坛子酒,郡主不给这机会呀。”
    小于公公哈哈一笑,笑得很实在,却一点不走心。
    他又不是头一天进宫,只观这一来一往的,就知道“其中有诈”。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个诈法,但总归是酒水有问题。
    而他作为慈宁宫的公公,听郡主的、护着郡主,肯定没有错。
    “那你就装,”小于公公道,“多一坛酒,还能少了你的赏钱?”
    毛公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郡主抱在怀里的那坛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古月贡酒。
    他若再给装一坛,明儿两坛子酒一对比,不比出问题来了?
    这么想着,毛公公的视线又落到了其中一木桶上。
    要么,再装一坛假的?
    假的也是好酒哩。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自己掏钱买酒都舍不得买这么好的酒。
    郡主小姑娘家家的,估计尝不出区别来,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至于郡主拿回去给林家其他人喝……
    就算喝出与上次的不一样,也不会有哪个能厚着脸皮往御前说“酒水不对”吧?
    真说了也不怕,今晚上连夜收拾收拾,把假的都倒空了,再多多少少报个损,圆过去吧……
    这么想着,毛公公心一横,走向了装着假酒的那木桶。
    打开桶子上装着的栓,酒水沿着管子流出来,全落到底下接着的坛子里。
    酒香顺着漫出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深吸了一口气。
    毛公公也在吸气。
    真香啊!
    这么好的酒,肯定能糊弄过去!
    毛公公心里正想着,忽然就听见卓公公的一声唤。
    “郡主这是做什么?”
    毛公公忙转头看过去。
    待看清郡主正拿着她那金簪子划拉坛口,毛公公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酒都给我了,我打开看看。”林云嫣说着,手上再一用劲。
    坛口开了。
    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毛公公对着卓公公一通挤眉弄眼。
    卓公公后脖颈满是汗水,道:“您看,满满一坛呢,没少没少,您就递给小的,小的给您再把口封上?”
    林云嫣却道:“拿个酒盏来。”
    卓公公:“这……”
    小于公公二话不说,见边上架子上倒扣着一瓷碗,便伸手取了,拿帕子仔细擦过,递给林云嫣。
    林云嫣倒了一碗。
    只看酒色、闻酒香,她其实真辨不出区别来,但她相信徐简的判断。
    徐简在谢恩宴上喝到的所谓贡酒、并非是之前的贡酒。
    而她拿的这一坛,正是先前库房里装出来给谢恩宴的酒。
    从毛、卓两位公公的反应来看,这坛酒同样有问题。
    端起碗来,林云嫣抿了一口。
    入口绵而醇,却与她那天和徐简一道喝的不一样。
    “怪了,”林云嫣故意撇了撇嘴,“没有装错酒?怎么和前次娘娘赏我的不是一个滋味?”
    卓公公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毛公公的脸色刷的白了。
    莫非郡主真有辨酒的能力?她真的喝得懂?
    “瞧您说的,都是这些大木桶里出来的酒,这还能有不同?”毛公公干巴巴笑道,“您要觉得味道不对,那还是小的重新给您装。”
    林云嫣把碗交给小于公公:“公公试试。”
    这时候,小于公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葫芦里卖的是这种药。
    郡主讨酒是假,发现酒水不对劲、想弄清楚是真。
    平心而论,小于公公觉得这趟浑水不好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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