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的人越来越多。
    至前头一二品大员、公侯伯爷,许是各个都存了“尊重”的心思,纷纷跪倒。
    徐简也跪了。
    而后,他看到御座旁的曹公公,纠结半晌,终是跪倒在地。
    徐简低垂着头,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没叫旁人看见。
    等圣上看完那折子,抬头一看,底下就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乌压压的,全老老实实跪伏着。
    这等君临天下,圣上没有任何舒坦得意,他只觉得疲惫。
    主要是他的太子太让他身心俱疲了。
    要不是清楚单慎为官负责,他都不敢相信折子上写的那个吃酒、睡一群女人的混账是他的儿子!
    “朕……”圣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偏心中火旺,嗓音都沉了下去。
    听起来,就像是咬牙切齿蹦出这么个字来。
    “圣上息怒!”
    好似被圣上这一个字给吓着了,殿内忽然就响起了这么一句。
    有人带头,自是引来一片共鸣。
    顷刻间,“圣上息怒”此起彼伏,响彻大殿。
    徐简没忍住,胸腔起伏轻笑了声。
    虽辨不清是哪位官员如此胆怯,但不得不说,真是个“人才”!
    在一连串的“息怒”之中,圣上的脸色更黑了,火没有灭下去,反倒烧得更旺。
    “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匀了匀心头火。
    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夏皇后。
    因着惦念夏皇后,这十几年里他的急躁脾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再似年轻时一般冲动。
    要不然,在看到这折子上内容的第一刻,他就已经摔折子开始骂了。
    同时,亦正是因为夏皇后,圣上对李邵失望起来。
    靠坐着龙椅,他的视线在众臣身上滑过。
    在列的,晋王、顺天府、守备衙门的人都是知情者,起先一言不发、单慎连不得不把帖子递上来都紧闭着嘴,其中缘由圣上一想就知。
    徐简先前神色如常,反倒是刘靖的走神有了另一种解释——许是上朝前被单慎通了气。
    而安逸伯……
    圣上深深看了他两眼。
    老伯爷应是不知情,要不然,以他那刚正脾气,直接就骂了,根本不会玩“殿下在何处”这种弯绕把戏。
    此刻,最好是把当事的几人都叫到御书房,仔细询问之后再作决断。
    如此对事态,不管是处罚邵儿,亦或是抓捕那道衡和尚,都最有利。
    圣上清了清嗓子,看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会意,站起身来,准备退朝,却见圣上又长叹了一口气。
    圣上改主意了。
    从单慎这本折子篇幅有限,前后因由自然写得不详细,也不晓得为何抓道衡会抓到邵儿头上。
    可圣上不傻,他能确定“事出有因”。
    这是一个局。
    以道衡为饵,以顺天府、守备衙门为刀,从头到尾,布饵之人的目的都在邵儿身上。
    他们要的就是邵儿“闯祸”。
    太子之位,从来不是容易坐的。
    邵儿当了这么多年太子,随着他长大、随着他开始千步廊观政,有人急了。
    毕竟,他这个圣上正值壮年,他的后宫里亦有嫔妃。
    有皇儿傍身的妃子与外家,还没有皇儿却想要在之后几年里母凭子贵的妃子,后宫无人却也想分一杯羹的臣子……
    太多了。
    更糟糕的是,邵儿就是有错处落在了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不抓?不抓都对不起邵儿的混账行事!
    前回换贡酒,表面消息都盖过去了,但有没有消息敏锐的,圣上也说不准。
    他替邵儿平息了一场风波,邵儿却弄了场更厉害的来回敬他。
    抬起手,重重按了几下眉心。
    看来,前几年确实太纵着了,得给邵儿一点教训,磨一磨他的性子。
    也看看翻搅起来的水里,到底有多少摸鱼的。
    这些心思不纯的,都是隐患。
    曹公公先前就起身了,可圣上不打算退朝,他只能硬着头皮站着。
    而后,他就见圣上把那要命折子递了过来。
    “念吧,”圣上的声音很沉很紧,似是一盆被凉水浇灭了的火,看着是熄了,里头却还存了火星子,在浓滚滚的白烟里噼里啪啦着,“念给众卿听听。”
    曹公公目瞪口呆:“这……”
    这能念?
    底下,单慎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这是能念的?能听的?
    他自己写的,他自己知道,多听几个字都得完蛋!
    见圣上微微颔首,曹公公只能打开了折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目不转睛看着折子,一字一字往下念。
    大殿之内,除了曹公公的声音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了,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全然不知情的每一个人都惊愕万分。
    太子殿下竟然?!
    还有那刘大人家的儿子,与太子一道。
    那花厅里,还另有八个舞姬,全部都是光溜溜的。
    石公公在隔壁屋里,一个没根的玩意儿还左右逢源。
    这像话吗?
    这就没有哪一句是像话的!
    刘靖的身子跪伏得很低,额头几乎挨到了地砖,涔涔汗水滴落,也就是今儿地砖本就潮湿,才看不到那水印子。
    可他浑身又凉得要命。
    地砖阴冷如冰,寒气直往身子里钻。
    越紧张,刘靖想得越多。
    太子是圣上最看重的儿子,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份宠爱。
    事情荒唐归荒唐,但儿子就是儿子,圣上还能为着这点荒唐事不认儿子吗?
    不可能。
    处罚免不了,但圣上既然摊开来说,说明罚得有限,或者说,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而迅儿呢?
    都是一样的荒唐,一样的没眼看,半斤对八两。
    圣上没道理罚自己儿子浅,罚他刘靖的儿子就重吧?
    只要能挨住这一次罚……
    谁知道,那折子上的内容又给了刘靖重重一击。
    太子去那破宅子,竟然、竟然是迅儿牵的头?
    是迅儿寻的门路、邀请太子去的?
    眼前金星一片,刘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下糟了。
    主次一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悬在脑袋上的那把剑终是落了下来,就砍在他的脖子上。
    刘靖狠狠咬了下唇。
    口中血腥气渗出来,却无法让他振作,也无法冲刷下他发胀的脑门。
    要怎么办?
    这一回,他真的毫无头绪。
    御座旁,曹公公念完了最后一句,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总管,就没遇着过这般棘手的活儿。
    圣上的面色神色莫名,良久道:“事情就是这样,众卿都起身吧。”
    叫起,还是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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