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走上前后,微微弓腰,回道:“奴伺候小公子沐浴时,发现小公子身上有不少疤痕,该是陈年旧伤。”
    “什么?!”
    林漠已经是十六的少年,认亲后,慧和长公主再想亲近他,也只能是拉着手摸摸脸颊,不可能拉开他衣裳看看身上。就连之前沐浴,陈驸马做父亲的也不能陪着儿子一起,都是叫下人伺候。
    此时,听到下人说什么孩子身上有不少疤痕,慧和长公主的心就疼的一揪,急急追问,“什么疤?深不深?多么大?”
    可怜的孩子,他那些年到底遭了多少的罪啊!
    “有些深有些浅,大小也不一样,小公子不喜人近前伺候,奴没近看,”小喜子当时也吃了一惊,实在是小公子皮肤白,那疤痕就挺明显。
    “是不是鞭痕?”慧和长公主一下想到牙行那些折磨调教人的手段,红了眼,抬脚就想往东厢房去看看。
    陈驸马的手也攥紧了,很心疼孩子以前的遭遇,却拉住了长公主。
    “先别去了,孩子睡了再吵醒了,明天,”吸了口气,陈驸马道,“明天从宫里回来,我找个机会问问。”
    或许这些会引起孩子往前悲痛回忆,陈驸马不想直接问出来。
    慧和长公主顿住,抓住陈驸马的手,难过的落在泪,自责自己没有早知道孩子还活着的真相,怪自己做母亲的实在太粗心。
    陈驸马心里不好受,还得安慰妻子,“别多想了,孩子回来了,往后我们多上心照顾。”
    “嗯,”慧和长公主不知道林漠身上的疤痕在安阳侯府时有没有找人治过,现在只能想找太医看看,弄些祛疤的药试试,尽量把疤痕去掉了。
    因为这事,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因为幼子回到身边的喜悦也淡去了些,慧和长公主对陈钟氏的恨更加一层,翌日早起就吩咐了人去看管陈钟氏的庄子上,给她以治病为由,灌了加了黄连的苦药。
    “传话过去,给陈钟氏的药中多加两成黄连进去,连着灌上三天,正好消消暑气,给她败败火!”
    这吩咐是当着陈驸马的面,陈驸马就跟没听到一般,慧和长公主心情好转不少,才问丫鬟,“阿漠那,可曾起来了?”
    “回殿下,小公子早起了,这会儿在园子里练功。”
    “起这么早?”慧和长公主诧异地看了看外面天色,刚蒙蒙亮。
    陈驸马从卧房出来,温声道:“年轻人觉少,让他在府里多转转,熟悉下家里也好。”
    “嗯,孩子饿的快,我们快点洗漱,早点用早食,”慧和长公主才说完,便听到暗卫发出的声音,叫丫鬟们先出去,招暗卫出来,“何事?”
    “禀殿下,”出来的是暗卫统领,恭敬回道,“昨晚有暗卫看到,小公子亥时左右想要出府,不过到院墙处又回去了。属下觉着,小公子该是发现身后有暗卫跟着。”
    慧和长公主闻言,和陈驸马对视一眼,又问,“他想去的方向是哪边?”
    “偏西。”
    “好,本宫知道了,”慧和长公主挥了下手,叫人退下,才微微皱了下眉,对陈驸马说,“阿漠是不是想去安阳侯府?”
    虽然知道,幼子一直居住安阳侯好几年,有深的感情,但才回到家,就想出去……心里有些许的难过,莫非安阳侯府比长公主府还好,叫他这样不舍?
    陈驸马忙道:“你别乱想,虽然阿漠是咱们的孩子,可乍然来到陌生环境,他可能不适应,或许想要出去散散心,你也知道阿漠身手不错,还能发现暗卫踪迹。别胡思乱想,阿漠不是小孩子,有不解,不如直接问问阿漠,咱们是至亲亲人,有什么话最好敞开了说,别误会生分了。”
    慧和长公主只是一时在幼子失而复得上有些草木皆兵,微微的偏执,幸好陈驸马理智,立刻点出,到底是长公主,很快调正心态。
    等林漠练了功回房,重新洗漱后,慧和长公主便掐着时间让人找他。
    “父亲,母亲,”林漠此时身上穿了竹青色襕袍,长身玉立,芝兰玉树,清冷淡漠宛若谪仙。
    看着如此俊美的幼子,慧和长公主说不尽的满心欢喜,忍不住上前拉着他的手,满眼疼爱地关心询问,“阿漠,昨晚休息的可好?床铺可睡得习惯?这么早就起来练功,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叫人传膳。”
    “咳,”陈驸马轻轻润了下嗓子,提醒妻子别这样热切,阿漠的性子像是不大习惯与人过于亲近。
    “嗯,还好。”
    林漠有些淡漠的声音,让慧和长公主发热的脑子冷却了下,陈驸马顺势揽着长公主坐在榻上,“阿漠坐这,跟我和你母亲说说话,要是哪里觉着不习惯,就跟我们说。”
    林漠微微点头,坐了下来。
    “你母亲打算今日带你去宫里给圣上和皇后娘娘问安,已经叫人往宫里送了帖子去,”陈驸马没有马上提昨晚他想要出府的事,只把今日可能得活动行程安排说了下,“昨日也与你说了,除了你见过的大哥,上头还有两个嫡亲的姐姐,都已出嫁,今天可能会回府,还有你大哥大嫂小侄子他们,到时咱们一家人聚聚。”
    “是,父亲母亲看着安排就是,”林漠态度是为人子的恭敬和尊敬,但正是这种敬重,让慧和长公主心里难受。
    缓了缓,慧和长公主觉着夫君说的对,孩子已经回到身边,万事慢慢来,面色越发柔和慈爱,“阿漠,听暗卫说,你昨晚想出府,可是有什么事?”怕他误会,又急急解释,“阿漠别多想,不是母亲监视着你,母亲的暗卫也负责府里安危。”
    一朝长公主,竟这般小心翼翼,林漠说不动容是假,他早已不是往时冷心之人。眼前又是自己生身父母,不论养恩亦有生恩,如今又寻回他想要好好对待,这般坦白以对,是他喜欢的与阿菡一般相处的方式,神色便柔和了两分。
    “母亲莫急,我知道的。”先安慰了两句,又顿了下,他没有隐瞒,“也没什么事,只是一下离开侯府不习惯,有些放不下心,平时看的书也没带回来,本想回去一趟,又怕惊动了人,便没出去。”
    昨日从安阳侯府离开到长公主府,林漠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长公主觉着府里什么都能给林漠置办。林漠更想在侯府依然留有自己的住处,他随时可以回来。两边都没说透,使得之前的所有东西顺着他心意都留在了侯府。
    但如果想要看书,长公主府肯定不缺,尤其是陈驸马才学渊博,满屋书籍,还有藏书和珍本。林漠这样说,不过是点出,他其实舍不得侯府。
    昨晚,虽然陈驸马和慧和长公主走开东厢房在凉亭说话,但中间有一段提到林漠亲事,长公主夸赞林漠那会儿,音量有些提高。林漠本就自幼警惕对声音敏感,又习武后更耳聪些,便隐约听到了些许字眼,便大致推测出来。
    显然,他这位长公主亲生母亲是不大认同他与阿菡婚约,说她看不上阿菡,倒也不至于,是觉着自己是作为赘婿与阿菡定亲丢脸,又过于心切要弥补自己的心理作祟。
    因此,长公主直接询问倒合了他意,索性讲出来。也想看看,他刻意提出来,母亲的态度。
    慧和长公主才因为他柔软了的态度高兴一瞬,又被他后面的话弄愣了。
    这话说的,他放心不下侯府的人,是说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未婚妻许菡吧?
    虽陈驸马才劝过,她也想了问问林漠想法,可被他忽然提及,虽未明言,但意思到了,慧和长公主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觉着他过于看重侯府那边的人和许菡了,就算到了家里,也放不下那边。
    可到底是长公主,便是感情冲动,没失了理智,只凤眸快速微沉了下,又恢复正常,又把陈驸马悄悄扯了下袖子,转圜了场。
    “是我们没考虑周全,骤然将你接了回来,”陈驸马温声道,“阿漠先适应下家里,上午叫人去把你的书籍用具之类取些回来,可行?”
    林漠不想弄巧成拙,点到即可,“等我自己回去拿几样就行了,母亲给准备的很妥当,我只是用习惯了。”
    第272章
    “夫君,你说阿漠是不是故意在点拨我们?”
    慧和长公主感情冲动过后,理智回拢,趁着去卧房换外出衣裳时,低声与陈驸马说。因为这个发现,她本想问问林漠身上伤疤,都没顾上。
    看着一向睿智却在幼子身上屡屡感情用事的妻子,陈驸马点点头,“你可看出来了,阿漠这孩子,怕是担心咱们毁婚约,特意表达出态度。所以说,阿漠的亲事,等抽空了,咱们好好跟他谈谈,别因此伤了情分。”
    “好,”孩子才找回来,本就跟他们不亲,慧和长公主还真不敢把父母之命往林漠身上按,又有他这态度,更不敢擅自为他做主了。
    其实,若不是倒插门赘婿这一层,安阳侯府三房嫡出姑娘身份也不是十分配不上她的嫡幼子。素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妻,她倒也没想过用幼子去联姻,高些低些身份只要别太低就行。
    三人用了些早食,便坐了车架往皇宫去。
    今日小朝会,他们到皇宫门口时,差不多巳时左右。
    小朝会刚散,文昌帝回平时办公的延英殿没大会儿,便接到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携幼子到的禀告,忙吩咐内侍,“快传。”
    嫡亲胞姐终于寻回了嫡幼子,自己的小外甥,还是他亲笔御点的新科状元郎,文昌帝龙心大喜,旁边御案上还放着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
    “皇兄,”很快,一身华美宫装的慧和长公主当先迈入殿内,身旁跟着温润俊美的陈驸马,林漠微微错开两步走在夫妻两人后面。
    文昌帝一眼便看到跟在长姐身后的姿容灼灼少年郎。
    进殿后,慧和长公主并没有行礼,她与文昌帝姐弟情分深厚,除了正式场合,文昌帝都不让长姐朝自己行礼,这恩典让世人更知圣上对慧和长公主的感情有多好。
    陈驸马是圣上姐夫,也得行礼,但不是跪拜礼,双手作揖行稽首礼即可,“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林漠不敢跟陈驸马一样,正待行跪拜礼,便被上首文昌帝阻止。
    “阿漠不必多礼,”旁边早有内侍虚虚扶住胳膊。
    林漠便改行稽首礼。
    “皇姐和姐夫坐,阿漠到朕跟前来,”文昌帝看着林漠,就觉喜欢。
    当时点状元时,他还差点因林漠模样生的太好,点为探花,毕竟素来前三甲,探花是容貌最好的一位,后来又觉对他才学不公,钦点了状元。
    更早,林漠献青碧流曲台设制图,文昌帝便觉着此子才华横溢,大为嘉尚一番。
    如今,得知这样优秀的儿郎竟是自家亲外甥,文昌帝龙脸褶子都笑出来了,待林漠走近,他也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真是个好儿郎!不愧是咱们周家血脉!”
    若是换个人说,说自家儿子亏了女方血脉得不快,但这是皇帝,陈驸马又是个君子雅量人物,倒觉着文昌帝所言有理。皇家血脉,龙子凤女,确实高贵。
    慧和长公主听到文昌帝夸赞,更是高兴,还跟着赞同,“皇兄说的对,咱们阿漠就是特别优秀,长得好,又有高才华,我就知道你肯定喜爱这孩子。”
    “喜爱,当然喜爱,皇姐的孩子就跟朕的一样,”文昌帝看着林漠,面见自己后一直稳重有度,面对夸赞也不骄不躁,面色沉静,更加欣赏,“来,这些是朕这个做舅舅的一些心意。”
    不用林漠转头看父母,慧和长公主便紧跟着道,“阿漠收着,不用跟你舅舅客气,他有的是好东西。”
    “多谢圣上赏赐,”林漠拱手作揖道谢。
    文昌帝佯作不快,“叫舅舅,你母亲是朕嫡亲的姐姐,你是朕的外甥,私下里不用太拘着。”
    “是,舅舅,”林漠从善如流,让文昌帝越发欣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他坐在陈驸马下首,自己也坐回御案后,问及林漠,“阿漠如今在秘书省做校书郎,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慧和长公主倒是想直接让文昌帝给幼子指个实权更多的官位,往上提提品级,毕竟九品官在京城实在是算不得上什么,至于陈府的门荫,也不过七八品,她觉着还不如直接求一下皇弟。
    但,她能与文昌帝这么多年姐弟感情不变,便有她助文昌帝夺嫡成功后,从不掺和前朝,连陈驸马都没去求个要职,他也无心位高权重。长子陈宣本就文武双全,又得文昌帝赏识,如今在工部做员外郎,只再熬下资历,在六部轮值,日后官位低不了。
    现在她也摸不清幼子的性子和想法,不然等等再寻个机会给阿漠谋个更好的差?
    林漠已经在回话了,不卑不亢,平静淡然,“我年纪尚少,还有许多要学习处,暂时没有太多打算,先做好现在的职事。”
    文昌帝点点头,“也好。校书郎虽品级不高,却难得清贵。你才学出众,当时,许翰林就说你适合这个职位,”毕竟,非读书人出身的流外官可是不得任校书郎的,必须是等第稍高,文学兼优者,方可任命。便是门荫入仕,也当是有职位在身六年后方可参选此职。
    前朝,由校书郎入仕,最后官拜宰相的亦有几位,便是不至宰相,自此职升任中书舍人、给事中、侍郎等高官也是个极好的路子。
    这便是一个清贵,日后仕途不可估量的雅职,当然最重要要看为此官位者的才学、资质、能力、手腕等各方面综合因素,也有后头没什么起色的校书郎。
    慧和长公主这会儿也才猛然想起,校书郎可不仅仅是九品的微末不起眼小官,听皇弟意思,或者当时阿漠能被选中这个位置,安阳侯府那边的世子许蔚也出了力。
    文昌帝又勉励了林漠几句,“好好做,不用着急,你还年少,多沉淀沉淀,有朕在,只要肯努力,日后有的是提拔机会。”
    林漠都一一应是。
    看差不多,慧和长公主瞅了个空,提出想要长公主府旁边宅院的事,“我想着阿漠以后总要有个自己的府邸,陈府那边我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那陈钟氏心心念念的东西,我的阿漠可不稀罕。”
    这一刻,长公主身为皇家长公主的优越感尽显,但这也对文昌帝的心,自己的胞姐就该如此肆意。幼子被害,长姐受了这么大的苦,他没有亲自出手对付陈钟氏这个内宅妇人,已经是看在当初陈驸马和其祖父这位自己太傅的情面了。
    这宅院目前在皇家宗室名下,是四进的宅院,地段极好,有不少人眼红盯着,既是长姐开口了,赏赐给小外甥又有何不可?
    “朕准了,等会儿就叫人把手续办了,转到阿漠名下。”
    “阿漠,还不快谢谢你皇帝舅舅,”慧和长公主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地提醒道。
    林漠起身,行礼,“阿漠多谢舅舅爱护。”
    “嗯,”文昌帝摸着美髯,满意地点头,适时知亲疏,进退皆有度,这孩子不错。接着,便提起了当初林漠被抓关押的园子,“幸好阿漠机警逃了出去,那园子确实有鬼,曾经在里面关着的男女,被训练后被乔装了身份,送到各处官员后宅和前院,京城里最多。阿漠若是遇到什么熟面孔,不必担心,过些天朕便会将这些人处置了。”
    这事,慧和长公主那边的暗卫也隐约查出一些,只是后来被文昌帝的暗卫接手,封锁了消息。此时,文昌帝提起来,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脸色一变,他们才知道当时幼子处境多凶险。
    一旦林漠当时没察觉背后阴险,被那些人洗了头脑,被送到京城做什么,怕是人和名声要被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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