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哥儿垂着的睫,他依旧站在原地,却仿佛感受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横在他们中间。
    秦子观看着树下几丛在阳光下带着金边的兰草:“...他很辛苦,每天都很难受...我之前一直没有陪在他身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得回去照顾他。”
    “我本想着送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你现在不想也没关系...以后什么时候想出去看看,就差人与我说。”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说服哥儿,更是为了说服自己,于是微微弯了弯眼眸,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是知音,你说对不对?”
    苏合浓睫微颤,颜色浅淡的唇一张一合,他抬起头眼尾带着薄红,湿意尚且未消。
    “对。”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是朋友,是知音。”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
    窗外雨声渐急。
    沸腾的茶汤滚落至雪白的杯中,伴随着一串水声,蒸腾的白雾从杯口缓缓而升。
    琳琅将被子毕恭毕敬地放在他手边,秦子观看了那雪白的茶盏一眼,却没有动。那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朝旁边一瞥,便能看到那个坐在榻上的身影。
    叶臻的腿肿了。
    许是刚入了夏的缘故,他本就薄的皮肤上起了红疹,雪白的皮肤上绯红一片,每晚都难受得睡不着,如今双腿又害了肿,本来纤细修长的腿粗了几圈。
    府医来看了看,只说这是正常的,到了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重了,自然会压的腹部下沉,导致阿爹的双腿肿胀。
    叶臻微阖着眸子靠在榻上休息,茕秋坐在他身前的脚凳上帮他细细揉着双腿,接着拿起一旁的软膏涂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秦子观这些日子待在府里,照例每天饭后带着他去院里走几圈,要不就是买来一堆贵重吃食堆在屋子里,似乎这已经是他想破头才能想到的照顾人的方式。
    虽然只是如此,但是自小没照顾过别人的秦家二公子能做到这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叶臻不想拂了他的心意,虽是万般无奈,但依旧按他所说的,每日在院子里随着他慢走几步。
    秦子观坐在一边看着茕秋给叶臻的腿上涂抹药膏,看了一会儿道:“你的腿好像又肿了。”
    叶臻闻言慢慢睁开眼,他侧头朝下艰难地看了看自己被腹部挡住的腿,侧着身子伸手想揉一揉,然而却被高高隆起的肚子挡住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叶臻叹了口气重新靠在榻上。
    一直到茕秋给叶臻抹完药膏,将所有物什都收拾好,才起身到门边看了看外面倾盆的大雨,犹豫了一下问秦子观道:“二爷今晚可要宿在这里?眼见外面雨越发大了,这样回您的院子怕是要弄湿了衣衫。”
    叶臻垂下眼睛坐在原处,他似乎在微阖着眸子休息,也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良久,他听到一旁的人说:“宿在这吧。”
    茕秋立刻快声答道:“那奴下去给二爷准备床褥。”
    说完话茕秋便带着一众下人识趣地下去准备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叶臻依旧保持着靠在榻上的姿势,他双手交叠自然地护在腹部,思绪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飘远。
    那已经不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在陈旧的记忆角落被主人刻意忽视了许久,却忽然在这个安静的雨夜重新跃入脑海。
    来了秦家以后,他一直谨记出嫁前父母的教诲,要他恪守本分,时刻牢记“顺从”二字。秦二公子喜不喜欢你不要紧,嫁入秦家你就已经胜过胥州城所有哥儿了。
    好像是在那个双方皆不情不愿的新婚夜后许久,那日他醉的神志不清,晚归又走错了院子。那晚他独自待在小院里看着落花,被突然而至的酒气迷乱了心神,终是履行了为人夫郎的职责。
    之后自己有了身孕,秦家上下都欢喜非常,只有他沉默一瞬起身离开,自那以后便几乎不再踏足自己的小院。
    “你在想什么?”
    叶臻从恍惚中清醒,发现眼前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于是他摇了摇头,依旧用顺从柔和的语气道:“没什么,一时走神了。”
    秦子观没有说话,他刚要起身,就见琳琅快步从门外走过来,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二公子,表公子在院子外面,他说想要见您。”
    秦子观被打扰了很不开心,皱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他来干什么?让他明天再来。”
    “表公子说有要事找您。”
    秦子观闻言更加不爽快,他不满地看了琳琅一眼正要发难,又听琳琅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跟苏合郎君有关的。”
    第219章
    晏辞本是盯着那纸条思考对策,忽然听到外面回廊上传来说话声。
    “你好端端睡着,怎么起来了?快回去休息吧。”
    “晏公子在哪,他回来了对不对?”
    “你先睡一觉,明天再找他,他又丢不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我要去见晏公子,他在哪?”
    晏辞刚抬起头,书房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雨水的气息瞬间涌入,此时苏合穿着顾笙的衣服,头发犹带着浅浅的水汽,他艰难地扶着门,似乎残余的气力难以支撑柔弱的身躯。
    晏辞抬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将纸条盖住。
    苏合不顾身后想来扶他的顾笙,上前几步用期待而焦急的眼神看着晏辞:“晏公子,你看到红袖了吗?”
    顾笙在他身后走进来,无奈地用“我拦不住他”的眼神看了一眼晏辞。
    他原本安抚着苏合想让他先睡下,然而苏合只睡了一会儿便惊醒,硬是强撑着发热的身体,一直等到晏辞回来,似乎一定要得到红袖的消息他才肯放下心来。
    于是听见晏辞与顾笙的说话声便坚持要见他。
    晏辞还在想怎么应对薛檀,压根没想好要怎么与他说,可是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焦灼神情,若是自己不给他一个答复他便不会离开。
    晏辞沉默一瞬道:“雨太大了,我们找不到方向,何况城门要闭了,只能明天去看看。”
    苏合握紧衣襟的手指节微白,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晏辞,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晏辞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然而面上硬是装作诚实的模样。
    “你...你骗我...”苏合秀美的眼睛睁大,他唇瓣颤抖,声音嘶哑,“是不是红袖出事了?是不是?”
    不等晏辞说话,顾笙就上前一步扶住他,宽慰道:“你不要乱想,夫君从来不会说谎的,他说没见到便是没见到。”
    苏合踉跄一步靠在顾笙身上,他紧绷着唇线,半晌抬眼祈求地看着晏辞:“晏公子你不要骗我...红袖,红袖他是我在楼里唯一的朋友,他,他不能有事...”
    好在他话没说完,剩余的气力终是支撑不住病弱的身子,双腿一软便歪倒在顾笙的怀里。
    晏辞将面前的纸条收回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对顾笙道:“你们好好照顾他,我去秦家一趟。”
    顾笙有些担忧地看着外面:“可是外面还在下雨,这个时候去吗?”
    “人命关天啊。”晏辞看了看苏合,“你看看他的样子,若是红袖真的有什么不测,他得到消息怕是撑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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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说完话,便低眉顺眼地站到一边。
    秦子观本来还有些脾气打算发,在听到“苏合”两个字,皱成一团的眉略微一松。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一瞬后,转头看向叶臻。
    一直在榻上安静坐着的叶臻并不知道琳琅与他说了什么,这会似乎感受到了秦子观的视线,于是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他的目光娴静柔顺就如他的人一般,身上没有一丝违逆之意,就像别人说话时,他只会安静听着,不会怀疑也不会反驳。
    秦子观被这恬静的目光看得莫名有些难受,嘴里的话在喉头滚了滚,终是张口:“...船坞那边有些事我还没处理,我去看看。”
    叶臻闻言一愣,可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如以前一样点了点头,接着一边用手撑着美人榻的扶手,一边想要起身,似乎想送秦子观出去。
    “你先睡吧。”秦子观看着他艰难的动作,出言制止了他。
    他躲闪般移开视线:“不用等我,我处理完就过来。”
    于是叶臻又坐回椅子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一次微微颔首。
    ...
    秦子观进到正厅时,晏辞已经在那里了。
    他衣履微湿,衣摆上带着些许深浅不一的湿痕,很显然是冒着雨来的。
    秦子观进门还没站定就问道:“琳琅说你找我是跟苏合有关,苏合怎么了?”
    晏辞闻声回头看向他:“苏合没事。”
    秦子观一挑眉:“苏合没事,那你来干什么?”
    眼见他面色不善,晏辞一时无语,下一刻却见秦子观眸间闪过一丝厉色来,他微微提高声音:“苏合不是还在秀岳峰吗,你从哪里见到他了,他出来了?”
    晏辞越发无语,联想到苏合百般哀求自己不要跟秦子观说自己来了河对岸,于是今日第二次扯谎:“我没见过他——跟苏合没关系,是红袖。”
    听到跟苏合无关,秦子观怀疑地看了看他,将他神色平静,面上这才稍有缓和,接着便是一脸茫然:“谁是红袖?”
    晏辞心道,他不是被你赎身送去农庄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好在他身后的琳琅及时出言提醒:“苏合郎君离开芳华楼不久,您把先前给您报信的哥儿赎了身,送去了城外一处农庄。那个哥儿就是红袖,他原来在楼里是苏合郎君的侍从。”
    听完这番解释,秦子观看起来还是没有印象。
    他思索了一番,然后“哦”了一声:“那个啊。”
    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面色一松,看向晏辞不解道:“他出不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淡漠:“我看在他给我报信的份上给他赎了身,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德,他的其他什么事难不成还要劳烦我?”
    眼见秦子观压根没有去问下去的意思,晏辞于是道:“可是苏合很担心这个哥儿。”
    “苏合?”
    秦子观重新看向他:“你不是说没见到苏合吗?”
    晏辞心道果然撒了一个谎就得再编一个谎来圆,于是硬着头皮道:“是他派人送来的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条放到秦子观面前,简要把先前的事讲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苏合跑出来的部分,秦子观越听眉心拧的越厉害,在听到“薛檀”的名字后,脸上便全黑了下来。
    晏辞看着他的表情,心道怕不是他和那姓薛的又起了什么仇,于是问道:“你是不是把他怎么了,他这是在寻仇?”
    秦子观笑了一声:“也没干什么,就是剁了他手下那几个人而已。”
    这回轮到晏辞皱眉了:“剁了?”
    秦子观道:“你不是说薛檀手下的人把你打了吗,我自然得给你报仇啊,所以找了个机会把那几个人骗了出来宰了。本来也想让薛檀吃点苦头,可惜他藏的太好,没找到机会。”
    接着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晏辞:
    “说起来,先前姓杨的牲口被人阉了的事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爹当晚就去了知府那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势必要将断他们家香火的人大卸八块——说实话,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晏辞吸了口气:“我可没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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