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一行人神情严肃,一个小哥儿带着十数位护卫来此,每一位护卫都人高马大,腰佩长刀站在小哥儿身周,将小哥儿护得严实,一双双利眼来回扫视周围,看着就不是寻常人。
    驿丞微弯着腰走到一个最外围的护卫旁边,谄声问:“小公子和大人们是否需要来点热汤饭食?”
    护卫走到徐护卫身边悄声问了问,徐护卫点头,那驿丞便欢天喜地下去了。
    屿哥儿毫不关心身周的动静,只一门心思盼着二哥的到来,在门外响起马蹄声时,屿哥儿是第一个听见的,心中一动,激动地站起身,几乎是半跑着冲到了驿站门口,几乎是立即就对上了从马上下来的高大汉子。
    汉子眉目英挺,浓眉下是一双微微往里凹陷进去的大眼,和屿哥儿的眼睛很像,只是没那么灵动,薄薄的双眼皮下眼眸深邃。
    面貌既陌生又熟悉,屿哥儿驻足在驿站门内,望着大步走近的汉子,嘴里喃喃叫道:“二哥。”
    安庭轩几步走进屿哥儿,他已比屿哥儿高了一头有余,印象中乖乖巧巧还身体孱弱的弟弟现在面色红润,早已不见病弱之气,不过脸还是同小时一样精致,几乎是等比例放大的,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良久,安庭轩才吐出一句话:“屿哥儿长大了。”
    屿哥儿笑中带泪,“二哥不也一样吗?”
    说着他就想引安庭轩进驿站大堂,可安庭轩却站着不动,身后的兵士围绕过来将他们围在里面,徐护卫则将端着饭食出来的驿丞等人挡在身后。
    见拉不动安庭轩,屿哥儿疑惑:“二哥不进去吗?”
    安庭轩摇头,同小时一样摸了摸屿哥儿的头顶,“大军就在后面不远,我是以探路为借口才能出来,鲁将军将人看得很严。”
    或者说是将他看得很严,安庭轩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转瞬不见,没让屿哥儿察觉到。
    可屿哥儿仍是眉头深锁,就算他现在不知京中事,可他小时也知道鲁将军和太后娘家何家有旧,鲁将军明明白白就是太后一党的人。
    太后几乎是将长公主和英护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二哥身处鲁将军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自由。
    安庭轩拿食指顶着屿哥儿紧锁的眉头,将屿哥儿的脑袋顶地往后一扬,脸上露出了见到屿哥儿以后的第一个笑容,“别想这些,我就是来看看你,见你好我便放心了。”
    屿哥儿却是勉强才能勾起嘴角,看着安庭轩的笑容只微露一瞬又被他收了回去,忍了许久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二哥,你怎么不爱笑了?”
    在他记忆里,二哥是比谢哥哥还爱笑的人,脸上永远洋溢着充满阳光的笑容,就是被阿娘责罚时,也是嬉皮笑脸。
    小时,他还常常听府里的侍女悄悄议论说,二公子样貌好,性子好,待她们也是笑容满面的,不知京城哪位贵女有福气能嫁给二公子。
    他的二哥明明该是倜傥不羁,飞扬疏狂的,他可以将那些欺负他的小汉子揍地满京城到处躲,就是躲回家里,也会被二哥逮在门口骂。
    也会因捉弄了小女子、小哥儿后,在阿娘要揍他时,几下翻到府里最高的树梢上,晃着腿欠欠地让阿娘上树去打他。
    小时候一声声无赖、兴奋、撒娇的“屿哥儿”还回荡在耳边,屿哥儿的眼里冒出了泪花,又被他飞快眨落,视线清晰,清晰到他将安庭轩眼里快速闪过的内疚看得一清二楚。
    这内疚好是熟悉,会在阿娘、阿父、大哥、舅舅,甚至是奶娘的眼中时常出现,现在也出现在了他二哥眼中。
    屿哥儿心中不解顿生,其他人是因为生胎饮让他早产,导致他十几年身体不好而感到内疚,可二哥分明是他一母同胞,同一时间生出来的,小时也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为何此时也会有了?
    安庭轩道:“那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屿哥儿不信,可满满的疑惑堵在他的喉间,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二少爷。”两人静默无声间,一位兵士走到安庭轩身旁,低声提醒:“已到时间了,若是再不回去,鲁将军会起疑。”
    再不舍,也该离开了。
    同拥抱阿娘阿父和大哥一样,安庭轩将屿哥儿拉进了怀里,抱了一下,“屿哥儿,你一定要好好的,二哥走了。”话里满满的珍重和不舍,沉甸甸地压在了屿哥儿的心头。
    屿哥儿的鼻尖刚好抵在安庭轩的后颈旁,一股浓烈的仿佛烈日骄阳的味道涌进鼻腔。
    天乾、地坤的信息素的味道,唯有在成人后才会真正稳定下来,并且能被天乾、地坤有意识地控制是否释放出去。
    若是亲人之间,就算是天乾、地坤有意控制,也能闻到对方的信息素味道,并且不会受对方信息素的影响。
    但若是两人间无亲缘关系,被控制之后只有离得较近时才会闻到,这也是谢景行这么多年很少闻到其他外人信息素的原因。
    屿哥儿是地坤,当然知道这是天乾的信息素的味道,他愣住,二哥什么时候分化成天乾的?他怎不知?
    而且,就是他方才和二哥离得还远时,就已经闻到了,只是这股味道太过常见,他并没放在心上,等到此时离得这么近时,那股味道他再也无视不了。
    抱住自己的手松开了,屿哥儿与安庭轩越离越远,那股味道却还仿佛就在近前。
    安庭轩不舍地看了屿哥儿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屿哥儿将心里的所有思绪按下,往前追了两步,安庭轩已经上了马,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兵士们也纷纷上马,一甩马鞭,马便齐齐往前奔去。
    “二哥,平安回来。”屿哥儿满腔的话最后变成了这一句,也是他心中最真切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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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行一大早去屿哥儿府上时,只见到了门房小哥,得知屿哥儿今日居然不在家,他心中疑惑,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连与他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离了家。
    他只得孤身一人去了府学。
    而今日不同寻常的不止屿哥儿,还有通州府的其他居民,一路走过时,就见到许多人在互相攀谈,一脸严肃沉痛。
    到了府学,更是如此,课室里有学子悲痛欲绝,也有学子义愤填膺。
    “还是天外居士有远见,四年前一篇《徙戎论》就已经将戎人的狼子野心揭露得明明白白。”
    “偏偏朝廷不作为,终酿成了此番恶果,可惜了牧大将军和两位牧小将军。”
    谢景行听了一路,才知原来发生了西戎人犯边,还夺下一城的事情,甚至连守城大将都已马革裹躯。
    中午六人相聚于水月亭时,也很是沉重,显然大家都已知此事,连探讨学问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孟冠白平日里最为活跃,受不了如此沉闷的氛围,主动挑起了话题,“大家知道近日有传言提到,慧文宾慧大家将来安平省吗?”
    见众人都朝他看来,显然是起了些兴致。
    这并不出孟冠白的意外,他是特意提及此事的,慧文宾慧大家可是闻名于整个大炎朝的理学大家,学术造诣极深,同时还著书立传,府学藏书楼里都放着有几本慧大家所著的书籍,深受天下读书人的尊崇。
    寇准规问道:“当真?”
    孟冠白信誓旦旦,“千真万确,据说是要来安平省举办一场会讲,只是不确定在哪里举办。”
    说到这里,他撇撇嘴,“不过若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会去清河府。”谁让通州府的文风一向都比不上隔壁清河府的文风呢。
    “到时山长应会组织府学的学子去参加会讲的。”丘逸晨坐在亭子二层边缘一圈的木椅上,身后是围栏,他正斜靠在上面。
    其他人也将有关西戎的事情放下,开始谈论会讲一事,无论他们如何愤慨也无用,他们还只是区区一秀才,连举人都还未考上,更遑论是为朝廷建言献策了。
    吕高轩道:“就是不知山长会如何选人?”总不可能将全府学学子都送去。
    萧南寻回答:“又快到月末了,应该是看月末文考的排名吧。”
    孟冠白蔫蔫地点头,他猜也该是这样,他怕是不能去参加会讲了,虽然他也早已升入甲班,可是比之旁边这五人,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他已经接受这般现实了,一点奋起直追的心力都提不起来。
    谢景行安坐一旁,听着旁边五人的交谈声,只时不时搭几句话。
    习惯可真可怕,每日与屿哥儿同来府学,又一同回去,明明以往白日里也是各在一处,现在只是一日未见,谢景行的心居然就有些飘忽忽地定不下来,他自嘲一笑,过去他还偷偷吐槽秀姐儿和石天生还有家里双亲黏糊,看来他不愧也是周家的孩子,一脉相承啊。
    若是以后因故分离的时间更久,他莫不是得变成秀姐儿那样,天天望夫归不成?
    第132章
    不出意料,午后散学时,屿哥儿仍然没有回来,谢景行独自一人回了家,身边真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就连晚间点燃烛火复习功课时,动作都有些拖拉。
    不过,好歹是在近休息时间前,将设定好了的一日任务全部完成了。
    红烛已烧至末端,烛台上流下了红色的蜡,一直蜿蜒到桌面上,想着明日还得用烛火,谢景行就去书架一旁的桌上另拿了一只新的红烛。
    这些红烛全是屿哥儿送来的,说是天下商行里卖得最好的,没有太重的烟,光也明亮,而且有小儿手臂粗细,一支就可以用许久,不用频繁更换。
    将剩下的一点蜡烛尾巴和旁边的烛泪全部整理干净,说起来,这些东西其实是可以重复利用的,但是太过麻烦,谢景行便将之直接扔掉,准备将新拿的红烛插在了烛台上,并没有再重新点燃的想法,他已是准备回内院收拾洗漱入睡了。
    可伴随着蜡烛插入烛台轻微的摩擦声响起的,还有院门外的叩门声,一声又一声,虽轻但一直没有停止,谢景行凝神细听,发现确实没听错。
    他抬首往高悬天边的明月望去,此时已是戌时,都已经宵禁了,来的会是谁?
    他心中有着隐隐的预感,大步穿过外院的青石路,院门下的好几步阶梯他一步就跨了上去,直接将门拴取了下来。
    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己想的人,只是眉眼低垂,抬头看见他时,唇角的笑也有些僵硬,“谢哥哥。”
    谢景行飘忽忽的心刚落下来,又浮了上去,他没有问面前的人话,而是直接将屿哥儿拉进谢家院子,往外看了看,徐护卫等人就守在街口,并没有想过来的意思。
    既然能在宵禁时如此大咧咧地跑进来,应该也不需要他操心,他便直接扣上了门。
    牵起屿哥儿的手引着他进入书房,刚新装上去的红烛被引燃了,本就已经洒落着满堂月色的书房顿时变得更明亮。
    将有些恍惚的屿哥儿按在了书桌后的交椅上,这把交椅是某一日谢定安搬进来的,他在外面听说这种交椅坐着舒服,宽敞的后背还能让谢景行读书累了时往后倚着歇息。
    谢定安的话不多,可是对家人心却是无比赤诚,谢景行总是能从一些生活中不明显的小事情感受到谢定安对自己的拳拳父爱。
    这把交椅他坐着很是合适,应该是谢定安根据自己的身高体重去定做的。
    往日里虽觉得屿哥儿比他矮一些,但也没觉出他身体的单薄,也可能是他平日里活力满满,让人忽视掉了他的体型。
    他确实是位小哥儿,不论是骨架、身高还是体型,比之于汉子都要小上许多,他此时坐在交椅上,只占了交椅位置的大半不到,谢景行看着心中怜惜更甚,像只蔫哒哒的猫一样,还是浸了水后瘦骨嶙峋的猫。
    用手背碰了碰书桌上的茶壶,这是他饭后来书房学习时,周宁泡好送上来的,初夏温度不高不低,茶凉得比春冬要慢上许多,此时手背上还有丁点温热的触感,夏日里也适合入口。
    翻过旁边一只茶杯,往里倒了半杯茶,谢景行慢慢牵过屿哥儿的手,将杯子放到了他手里。
    屿哥儿由着他动作,双手将小小的茶杯圈在手心,谢景行看他不动,便也将双手附在他的手背上,四只手将那只茶杯圈着,只能看到随着烛火缓慢摇曳的水波。
    缓缓蹲下身,谢景行向上抬眸,看着明显失魂落魄的屿哥儿。
    屿哥儿送走安庭轩后,又在驿站枯坐了许久,自小到大的回忆,生胎饮,他和二哥,以及他舅舅,当今大炎朝的泰安帝。
    “明明是双生子怎么却长得不像呢?”他印象中,小时京城里许多人见着他与二哥都会这般说。
    他原来也疑惑,可来到通州府认识双胞胎之后,才知就算是双生子长得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可现在,或许他与二哥长得不一样才是正常的,却与谢若与谢景君不同,他们合该就长得不一样。
    他心中早就有疑惑,既然是一母同胞,他受到了阿娘饮进腹中的生胎饮影响,而自小体弱,可二哥却身体强壮。
    他是哥儿,明明一出生就该有信香,因为受生胎饮的影响,一直到了十来岁,被吴老大夫调理身体过后,又受到谢哥哥分化的影响,才能散发出信香。
    可二哥却很是顺利地就分化成了天乾。
    还有,“外甥似舅”,这是阿娘常常安慰二哥的话,也是被全天下人所熟知且默认的一句话,他又一次细细回顾二哥和舅舅的脸,虽不是一模一样,可眉目间的熟悉感却是怎么也抹消不了的。
    也幸亏,二哥的眉眼更坚毅,这股坚毅肖似长公主。
    所有的线索缓缓在他的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在他早已经放弃追寻真相的今天,他却在阴差阳错间寻到了过去的蛛丝马迹,也好像将真相握在了手里。
    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在面前那双温和、宠溺又隐含担心的眼眸,屿哥儿心中翻江倒海,说出来的话语却恍似出口就逸散在了空中,“谢哥哥,我好像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谢景行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能开口就行,就怕他闷在心中,大手拇指在紧贴掌心的手背上摩挲片刻,谢景行缓缓道:“能告诉我吗?”又补充道:“不能也没关系。”语气无比温柔,嘴角微抬,谢景行微微扬头看着他,将决定权完全放在了屿哥儿手中。
    屿哥儿眼角发酸,久久凝视着毫不顾及体面,因为担心自己而蹲坐在地上的高大汉子,若自己与二哥只是普通百姓,那自己与二哥并不是双生子这个秘密,或许是能告诉给谢哥哥听的。
    可是阿娘、阿父、大哥还有舅舅,或许还有早已身亡的二哥的生母,他未曾蒙面的真正的舅母,费尽心机才能瞒天过海,将二哥作为长公主之子,皇室成员一员养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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