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惦记着,船破开风浪在午时一刻到达通州府的码头时,谢景行已经提着行李站在了夹板上。
    身旁还有不少人,都是去参加乡试回来的学子,可没有近乡情怯一说,只恨不得立即就能见到家人,就算是此乡试未考中举人的学子们,看见身旁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心头也想的是下次要更加努力,只盼三年后也能一举得中举人,到时也能风风光光回到家中。
    码头上与以往有些不同,虽然仍是人来人往,却有志一同地避开了一处地方,谢景行看过去,那里已经站着有不少的持棍衙役,最中间的居然就是高知府。
    知道高知府重视此次乡试,可居然会特意等在码头接他们,倒是出乎了谢景行的意料。
    这也是他还没有接触官场之事才会觉得意外,此次乡试中举之人翻了近三倍,而乡试解元更是出自通州府,高知府一向重视文教,没有比乡试这么大的成绩更能给他长脸的了。
    他将通州府治理得民风和顺,百姓安居乐业,就连每年的税银也比前知府在任时涨了两成,人口也多了不少,若是再算上此次文教的功绩,有英护侯在京中运作,他被提拔至京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行人匆匆忙忙从船上走到了高县令面前,衙役身周围着不少通州府人,都知道今日是去参加乡试的学子们归来的日子,有不少都是来接自家孩子或丈夫的,望眼欲穿地在人群之中找寻。
    仿佛有所感应,谢景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抬着脸往这边望的周宁,还有在他身边护着他,却也一直紧盯着这边的谢定安。
    双胞胎被他们俩一人一个背在背上,见他看了过去,更是激动地高声大喊:“哥哥。”
    边喊边挥手,弄的背着他们的周宁和谢定安身体也跟着摇晃。
    四双眼都牢牢盯着谢景行。
    谢景行已有二十几日没见到家人,想念堆积在心,看着他们好一会儿,直到走到高知府面前才收回了视线。
    自然仍是以谢景行领头,大家皆站在他身后,一同对着高知府躬下身去,行了一拜礼。
    身体拜下去的时候,谢景行心头才冒出了些疑惑,家里人都来了,屿哥儿怎么不在?
    也许是被人群挡在后面了,自己没看到吧,想到屿哥儿,谢景行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高知府连忙扶住谢景行的手臂,将他托了起来,“此次辛苦各位了。”
    大家异口同声,“不辛苦。”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奔波,又哪里担得起知府大人的一句辛苦。
    不过他们都很是感恩与高知府的关怀,不论是考上还是未考上的,俱是心怀感念。
    然后高知府才看向谢景行,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悦,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谢景行时,还是在中兴县县衙的公堂上,谢景行为了救人同一飞扬跋扈,为祸乡间之辈据理力争。
    那时谢景行还只是一乡村野童,可现在就已经是一省解元了,而自己也已从偏远之地的县令高升成了一府知府,前途肉眼可见地光明,而面前这位不过十八岁的解元更是让人惊叹。
    他年长,官级也高,就算谢景行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可现在仍未参加会试,还没有入朝为官,他自然可以以长辈居之,拍了拍谢景行的肩膀,他才看向众人,说道:“已快近午时,大家长途跋涉归来,我已备好饭食,诸位的师长也在,大家先去随我吃过一顿再回去吧。”
    知府大人有请,而且还是如此重视他们的大老爷,连自己的老师们都在那边等着,众人自然都是要去的。
    只是回家的时间难免就会晚了些,若是拒绝也太过不懂事了,谢景行自然不会煞风景。
    跟着高知府一同离开了码头,在离开之前,他同周宁和谢定安几人挥了挥手,以口型说道:“待会儿回去。”
    周宁和谢定安都是点头,只有双胞胎脸上露出失落,摇着手下阿爹/阿父的肩膀,喊道:“哥哥走了。”
    周宁安抚道:“没事儿,我们回家等哥哥,他待会儿会直接回家的。”
    这也没有办法,双胞胎总不能去同高知府抢人,那边上还围着那么多的府衙衙役呢,虽然都是他们面熟的叔叔,可他们也不能太任性,仗着与人家认识硬要他们进去找哥哥吧。
    知道不能这么干,双胞胎只能忍耐着对哥哥的想念,乖乖被周宁和谢定安牵着回了家。
    谢景行跟着高知府一起到了通州府的一处酒楼,果然如高知府所言,谢景行一进门就见到了通州府学的山长和熟悉的教官们,当然并不是所有教官都来了,毕竟通州府学还有许多没有参加此次乡试的学子,他们还要上课。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面孔,应该是其他学府的夫子。
    自然又是一番恭喜和庆祝,甚至还有人在师长面前泪洒当场。
    不过虽说是接风洗尘的筵席,也有庆贺之意,却并不强制饮酒。
    谢景行只在敬高知府和府学山长、教官时饮了两小杯,之后便是喝茶,而且,此时不同于鹿鸣宴,那时他作为解元可以说是人群中的焦点,这里的夫子、教官们虽没有忽视他,可还是更关心自家学生,除了被山长和教官问了几句,他就没在多言了,没人关注他是喝酒还是喝茶。
    通州府一共中了二十八名举人,其中二十一位都出自通州府学,而这之中更是出了一名解元,其他学府的夫子们自然满是羡慕,纷纷向府学山长和教官们打听经验。
    谢景行也得以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杯盏尽欢,等宴席散去,谢景行辞别众人,迫不及待回了文昌街。
    熟悉的院门就在眼前,他大步跨上阶梯,推开门进了外院,院子中的青菜还郁郁葱葱,倒是小径两边的蔷薇花和栀子花已过了盛放期,只在枝头留下了一两朵。
    家里不止谢定安、周宁和双胞胎四人,春闲巷同周宁交好的几位婶子也在谢家。
    官差前日来送消息时,周宁和谢定安还在谢家汤圆铺子里忙活,官差的话当即就被谢家汤圆铺的所有客人听见了,当时谢家汤圆铺就跟炸了锅似的,他们就来这家店里吃个汤圆,没想到还吃到了解元家。
    满屋子的恭喜声不绝于耳,周宁更是高兴地给食客们送了不少汤圆。
    这两日可不止春闲巷,就连整个文昌街的人都轰动了,虽然文昌街的读书人不少,就是举人也不止一掌之数,可考上解元的,却是就这一个。
    之前谢景行只是得了院试案首就让春闲巷的人羡慕的不得了,现在得了解元,更是只能仰慕。
    连原来在周宁和谢定安面前还端着架子的举人老爷们,现在都笑得和善,一声声谢老板、周老板叫得满心诚意。
    这两天他们可打发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不过春闲巷和周宁交好的几位婶子却是实心实意地为谢家高兴,知道今日他们一大早就去码头等着接谢景行,那时天都没亮呢,结果却是四人去四人回,自然心有疑惑,便过来关心了几句。
    了解到谢景行被知府大人带去参加宴席后,看着他们心急却又只能强制按捺的样子就留在谢家陪着他们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最先有动作的是双胞胎,他们几乎是眨眼间就跳到了谢景行跟前,双双抱住了谢景行的腰,在他身上不挪窝了,嘴里连声喊着:“哥哥。”
    他们本就在院子里靠近门口的地方等着,若不是阿爹和阿父不让他们去院外晃,说是招人眼,他们早就就等到外面去了。
    现在几乎全文昌街的人都关注着他们家,他们一直等在门外,不是在昭告天下谢景行马上就要回来了吗?
    到时比谢景行先到谢家门口的肯定是来看热闹的邻居们,若是将家里围着,成何样子?
    等谢景行回来,本就疲惫,还要应付那么多人,周宁和谢定安都心疼他,自然不会愿意。
    不过熟悉的这几位婶子倒是无碍,现今谢景行谢解元回来了,她们都很有眼色地准备离开,不过离开之前都是笑容满面地对着谢景行道了恭喜,谢景行也笑着回礼。
    等众人离开后,谢景行才拖着双胞胎到了大堂。
    周宁连忙想去给谢景行倒水,谢景行却摁住了他,然后退了几步,一撩下摆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等周宁和谢定安反应,谢景行身起身落,连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直起身,笑着道:“阿爹,阿父,儿子终不负你们所望,考上了举人。”
    周宁和谢定安连忙过来将他扶起了身,周宁抬起手摸着他的额头,心疼道:“就不能好好说,怎么就非要下跪磕头?”话语像是在埋怨,可却满满的心疼和高兴。
    自家孩子这么出息,做阿爹的哪可能不满腔怡悦,更主要的是,儿子还这般孝顺。
    谢定安也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不需言语,也将他的高兴传达给了谢景行。
    双胞胎绕着三个人转圈圈,满脸笑意,高兴地喊:“哥哥是举人了,哥哥是举人了,还是解元!我哥哥最最厉害。”
    谢景行弯下腰抱住他们,笑着问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在家可有闹出乱子?”
    谢若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当然没有,哥哥不在时,我们可乖了。”
    眼珠滴溜溜一转,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立马改了,“不是,不论哥哥在不在,我们都可乖了。”
    谢景君在一边跟着点头,不过他没有谢若这般骗人不眨眼的本事,脸上涌出了些心虚,昨天他们才把虎子给揍地哭着回家找大人告状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谁让虎子非要抢弟弟送给云妹妹的奶茶呢,还把奶茶弄洒了一部分撒在了弟弟和云妹妹身上,其他的全撒在了地上。
    云妹妹是何婶子的孙女,卫氏三年前产下的一个女儿,他们家盼了那么久,终于得了一个孩子,可宝贝的不得了。
    脾气也养得娇,唯独很是听谢若的话,谢若待他也跟妹妹一样,看她哭得伤心,谢若眼睛都气圆了,指挥着谢景君就冲了上去。
    糯糯也没说错,别人没招惹他们时,他们真得挺乖的,谢景君想着,脸上的心虚又散了。
    谢景行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抬头看向周宁,询问道:“阿爹,他们在家听话吗?”
    谢若和谢景君跟着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周宁,一脸紧张。
    周宁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最后还是没有拆穿他们,点头道:“还算听话。”忽略三五不时来告状的人,在家时确实乖巧。
    谢若和谢景君立马松了一口气,谢若扑到谢景行怀里,“我就说吧,哥哥,我们这么乖,一点也没淘气,你是不是要奖励奖励我们?”
    谢景君也连忙挤了进来,若不是谢景行下盘稳,都快被他们俩挤地坐到地上去。
    忙一人奖了一个摸摸头,“好,你们想要什么奖励?”
    谢若眼睛一亮,从他怀里出来,倒腾着两只腿跑去了内院。
    谢景行松开谢景君,才刚站起身,就见他就拿着一样东西又蹬蹬蹬跑回来了,谢景行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小猫样的风筝。
    风筝上画着的小猫给他一种异样的熟悉感,熟悉的不是小猫的模样,而是画小猫的笔触,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这只猫应该是屿哥儿画的。
    谢若将风筝高高举在头顶,“哥哥,这是屿哥哥让人送过来的纸鸢,今日天气这般好,你带我们去河边放纸鸢吧。”他眼馋这个纸鸢许久了,不过阿爹、阿父都忙,他一直忍着,而且纸鸢是屿哥哥送给哥哥的,他还是要跟哥哥一起去玩才好。
    谢景行将纸鸢接了过来,心头的疑惑一直挂在心上,此时更是占满了脑海,屿哥儿呢?今日怎么一直未见他?
    谢景行甚至转头在谢家院子里看了看,屿哥儿在他家跟在他自己家一样,待得很是自在,莫不是被事情耽搁着了,没来得及过来?
    他拿着纸鸢,笑着牵过谢若的手,说道:“那我们去找屿哥哥一起去放风筝吧。”
    在谢若拿出纸鸢时,周宁脸上的笑就淡了一些,看谢景行想带着谢若和谢景君出门找人,他立马道:“景行,先别忙。”
    谢景行停下脚步,回头看周宁,脸上带着些疑惑。
    周宁叹了口气,道:“这纸鸢不是屿哥儿亲自送来的,是他府上侍从赶在夜间拿过来的,还带了口信说屿哥儿家中有事,急着离开,在送纸鸢过来前,屿哥儿就已经出发回京城了。”
    他眼里闪过担心,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都等不到第二日就匆忙离开,看那随从的样子,将紫鸢送过来后也是要追过去的,就连黄娘子,在屿哥儿走了的两日后也匆忙离开了。
    谢景行呆愣在地,居然这么急?连话都没得来得及跟他留两句。紧接着满心怅然和担忧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再不复平日的淡然。
    难道是京城太后和晟王又生事了?可有长公主和英护侯在,也用不着屿哥儿这么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去。又或者是长公主和英护侯出事了?种种猜想在心中一一闪过,可事情到底如何,任他万般担忧,现在相隔数千里,他也看不到京城发生了何事。
    “小骗子,说好的等我回来呢。”现在唯一能真切地握在手里的,只剩手上的这支风筝了。
    接下来几日,谢景行也没有打听到屿哥儿为何会如此急切离开通州府。
    天下商行的掌柜倒是待他非常客气,可是在他问询京城的事情时,掌柜的却说自己也不清楚。
    谢景行没有为难他,看掌柜的样子好似真不知道内情,而不是想瞒着他。
    谢景行只得放弃,又一次从天下商行大门出来,辞别满脸歉意的商行掌柜,往街口走去,抬头看向北方,视线尽头是巍峨的高山,反正他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大不了去京城亲自问问那个不辞而别的小哥儿。
    这几日谢景行虽然挂念着屿哥儿,可也没闲着,连轴转地赴同窗的宴请,都是感谢他的,拒绝了一家还有另一家,尤其是孟家,连孟老爷都亲自上门来请了。
    谢景行来了通州府这么些年,在这几日才将通州府的酒楼全吃了个遍。
    接下来几日再没有这些事情,他准备再过两日就出发去京城,也不等着同窗们一起了,此次通州府学考上举人的都会去京城参加会试,还有三年前会试落榜的通州府的其他举子也都会去。
    本来是要同他们一起结伴,跟着天下商行一同前去京城的,安全也不用太操心。
    可现在他怕是要提前了。
    回到家时,周宁正在门口,背对着谢景行还有一个头上插着红花,只看打扮就能看出是媒婆的妇人。
    走近了还听见她说:“你家解元郎都已经十八有余了,别人家孩子都能跑了,也该早做打算,我此次来提亲的这家可是个女子地坤,家里条件也算得上通州府数得上的,不知多少好儿郎求娶呢。要不就让他们见见,万一和了眼缘,说不定明年你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这已是从谢景行回来后上门的第六个媒婆了,周宁仍然是温声细语地回绝,“我家孩子有心上人了,两人感情好着呢,真是麻烦您走这一趟,您再去看看其他小郎君吧。”
    媒婆专程跑过来,哪里是这般容易被打发的,她虽听其他的同行提起这解元郎确实说过有心上人,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家办喜事,说不定就是拿出来当挡箭牌的。
    之前马球比赛谢景行在校场上干的事情她也曾有耳闻,听说对方是一位哥儿,可现在这解元老爷都已经从明州府回来这么久了,也从未在他家见过有哥儿上门,说不定已经告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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