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默默把角落一片气球放回了原地。就在刚刚,我找到了一块气球碎片,正怀疑凶手利用了气球,现在看来,碎片可能是粘在董婆婆衣服上被带到屋子里的。
    四灵教有时候需要装饰会场,但现在又没有鲜花,也没有广告公司能制作展板和横幅,教徒有时只能用假花和气球来装饰,董婆婆碰到气球也不奇怪。
    蒙和平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们遭遇这么多案子,没有一个能解决啊?”
    “大概因为我们蠢吧。”唐玄鸣毫不避讳地说道。
    “还有其他的疑点或者发现吗?”蒙和平道。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也向楼上楼下打听过了,他们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唐玄鸣说道。
    “凶手有时间整理房间,没有留下搏斗的痕迹也很正常。”蒙和平提出异议。
    “董婆婆身上没有外伤,一般来说,老年人更加容易受伤,如果她和某人搏斗过,应该或多或少会留下伤痕。”庄晓蝶说道。
    “有道理,那按老唐的说法,凶手应该就是董婆婆的熟人了。”蒙和平说道,“不是郑宏颖就是他的手下。”
    我们还没有找到线索,就先将杀人凶手确定为郑宏颖了。不过这也不奇怪,经过简单的推导,嫌疑自然落到了郑宏颖身上。
    首先,董婆婆没有什么熟人,她的亲人早就离开人世了,以她的性子在四灵教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由于董婆婆比较虔诚,和她走得近的也就郑宏颖和他手下的神棍了。
    其次,董婆婆和其他人没有利益冲突,她得罪的最多的就是我们了,而我们都没有对她动杀心,那还有谁要杀她呢?
    答案呼之欲出——就是郑宏颖。
    那郑宏颖为什么要杀了董婆婆?
    许大禹死了,董婆婆就住在许大禹死亡现场隔壁,而且董婆婆还不愿让我们入内,种种迹象,让我们有理由怀疑董婆婆与许大禹的死有关——她是被灭口了。
    “除了我们,还有人对董婆婆的死存疑吗?”我问道,“现在我们人手不够,要不要多拉几个人帮忙?”
    蒙和平叹道:“有这样的人吗?”他又摇头道:“就算有,也不会跳出来和我们一起对付郑宏颖的。”
    “那我们还真是孤单。”庄晓蝶突然感叹道。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调查郑宏颖四处奔走,朝着真相一路奔跑,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碍她。我没有想到她也会感到孤单。
    “不光找不到队友,说不定我们还会更加引人注目。”唐玄鸣说道,“这里很多人就靠着四灵教维生,尽管四灵教就是个笑话,但它也聚集了这么多人,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随大流。”
    我摇头道:“那光靠我们又有什么用,被郑宏颖洗脑的人越多,对我们越不利。到时候就算我们揭开真相,他们也会无条件地相信郑宏颖吧。”
    “你说得对,人的愚蠢确实难以想象。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明明科学已经这么发达了,还有人相信神创造万物,符纸祈祷能够治病。”唐玄鸣说道。
    “那我去拉人过来?”蒙和平说着就想动手找人。
    “别急,你先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不信任郑宏颖的家伙。”我说道,“你把名字告诉我们,我们调查一致通过后,你再把情况告知他,看他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我同意晓楠的看法。”唐玄鸣说道,“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我们又在董婆婆房内转了几圈,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最后我和唐玄鸣都拿出了手机,对房间一通猛拍。
    董婆婆的房间近期应该不会有人入住,但还是需要将照片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雪片般落下,他们流星般落下,
    像一朵玫瑰花的花瓣纷纷落下,
    当风的手指忽然间
    穿划过六月初夏。
    在眼睛不能发现的地方,
    他们凋零于不透缝隙的草丛;
    但上帝摊开他无赦的名单
    依然能传唤每一副面孔。
    ——艾米莉·狄金森《战场》
    第8章 星星也不过是石头
    在四灵教中,死亡并不少见,有教徒在搜寻物资中死去,有教徒在祭品仪式中死去,有教徒遭遇意外死去……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片大森林,那么死亡就是雨后从各处冒出来的菌菇,五颜六色,绚烂夺目,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这香气还带着些许腐败的气味。如同热带水果在临近腐烂时才最诱人,此刻,死亡对众多人来说,就是有毒的果子,是通往无忧无虑的捷径,但也是无可复加的黑暗。
    四灵教内,不,是所有的幸存者,对死亡都抱持一种微妙的态度。
    董婆婆的死,可以说是为四灵教殉教。她的死在这里刮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据说,一只蝴蝶的振翅就能在大洋彼岸掀起一场风波,郑宏颖也不得不慎重对待董婆婆的死了。
    因此,董婆婆死后的第三天上午,我们就接到通知,下午三点要召开集体大会,除去已经外出的,所有人都必须参加。
    四灵教高层十分重视这个会议。
    到了二点半,就有人敲着不锈钢面盆,发出刺耳的咣咣声,到每个楼层喊人。
    我和唐玄鸣等人准时到了会场。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我们混在人群中,找了个靠后的位置。
    三点到了,但郑宏颖迟迟未来,大会主持者也只是让我们继续等待。
    这也算是国内特色了,上面说三点半开会,下面传话的总会把时间往前挪,生怕领导来了,下面人没到齐,让人难堪,结果一级级传下去,时间越提越早,下面的人浪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我们正无聊着,突然,人群中有人提议道:“我们来唱个歌吧。”
    我还在心里嘀咕,这有什么好唱的,真唱了不就和精神病一样了吗?
    结果还真有人赞同,众人唱起了一首四灵教改编的赞歌。
    最后审判,使我敬畏;我罪深重,迷途忘归;
    四灵仁慈,如此恩典;何等甘甜,使我心安;
    前我茫茫,即蒙恩惠……
    “唱这种改编的歌不会出问题吗,难道没有人抗议?”我问道。
    唐玄鸣向我解释道:“没有,郑宏颖说原来世界上的宗教都没有错,神是万能的,不过在传播和理解的过程中,各个文明做出了自己的阐释。他现在不过是取各个宗教精华的部分来侍奉神灵。有这个借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拿这些东西用了。”
    “不过会有这么多人跟着唱,还是出乎我的意料。”蒙和平不由得说道,“看来找队友这种事情真要小心。”
    “嘘,小心一点,郑宏颖来了。”唐玄鸣提醒我们。
    郑宏颖就在歌声中步入了会场。看起来,他对教徒自发唱歌的事情很满意。
    “我很高兴,大家都没有被近来的灾难所打倒。这是一件好事。”郑宏颖做了简短的开场白,“我常对你们说,今天我们已经到了谷底,之后的每一天都有进步。但不得不承认,我失信了,因为已经有很多个‘今天’都让我们以为是谷底了,就像前天。”
    郑宏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谈起了董婆婆的死。他的话很多,时而谈到董婆婆的生平事迹,时而谈及教义,对教徒展开洗脑。两个小时的大会最紧要的只有几段话。
    郑宏颖说,生命是神创造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不能因为遇到困难或者磨难就绝望,绝望是对神失去信心和希望,经不起考验就绝望,是不相信神,是罪。末日之时,所有人本都该被送去审判,是四灵庇佑了幸存者。他们的生命归入四灵的名下,活着也不再是自己活着,是和四灵、和为此而死的祭品兄弟一起活着,要相信活着就能遇到生命中的美好,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懑而不珍惜生命。我们的生存就是我们的选择,神宽宏大量,体恤了我们的软弱,我们又为何要首鼠两端,既损害了自己,又惹他人生厌。教义上没有说教徒能用自杀的方式殉道。
    “能相信他的鬼话吗?”蒙和平说道,“这和他一直以来害人的做法不符啊。”
    “不能。四灵教出了事,他在安抚人心罢了。”我说道。
    唐玄鸣说道:“晓楠说得对。说白了很简单,郑宏颖就是让大家放心,董婆婆自杀只是孤例。他虽然以人为祭品,但绝对不会滥杀无辜,人啊,总是短视的。”
    据说,猴脑是道难得的美食,四川多猴,川中巨富会饲养猴子,用猴脑待客。猴子作为次灵,在诸多生灵中最似人,它们在牢笼之中,渐渐明白自己的结局。每当厨子抓猴,猴群总会推出一只猴子,剩下的猴子逃过一劫,继续在笼中玩闹。这和四灵教内的情况微妙地相似,如果有一天,厨子不只抓一只猴子,而是要把所有猴子都赶尽杀绝,那么猴子们也只能拼死一搏。
    “教徒觉得四灵教不像某些邪教那样逼人去死或者骗人去死,教徒大概率能活下去,就不会多生事端。这样一来,四灵教就不会遭到破坏,郑宏颖又能收割教徒的好感,让他有更多时间来洗脑教徒。”唐玄鸣说道。
    除了我们这些人私下的猜测和抨击,大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平安结束,郑宏颖依旧在台上光芒万丈,俨然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边上的人听到我们对郑宏颖的攻击,可能觉得不过是无知的野狗朝着太阳狂吠,无论野狗如何叫唤,都影响不了太阳的万丈光芒。
    归根结底,我们还是处于弱势。
    散会后,教徒们三三两两地离去。
    蒙和平和唐玄鸣有事先走了,留下我和庄晓蝶混在人群中。
    当我想要离去时,庄晓蝶突然叫住了我。
    “你就想这样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我和你说过话。”
    在讨论案情时,我和庄晓蝶说过话。
    “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那个。”她看起来有些生气了。
    我懦弱地保持着沉默。
    “你为什么不安慰我一下,许大禹死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又死了一个。”
    “何莫也死了……”
    “你非得在这方面和我比较吗?”
    “对不起。”我有些浮躁,也有些口不择言。
    庄晓蝶转过身想要离开,我的失言让我再一次错过了与她和解的机会。
    我想追上去,但犹豫之间,庄晓蝶已经离开了。
    后来,唐玄鸣和蒙和平知道我和庄晓蝶又不欢而散,都有些遗憾,又数落了我一顿。
    ——这两个家伙管得有些宽。
    但是末世的生活还得继续,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几个人的爱恨纠葛而停下。在忙碌的工作之外,我们还是继续着调查。
    我甚至养成了休息时去几个案发现场看看的习惯。
    祭品小伙的房间已经挪作他用,暂时成为杂物间。
    如果时间充裕,我甚至会让车队带我到钱塘江边上看看何莫溺亡的地方,在钱塘江奔流不息的潮水前,我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风声和水声对我而言就像咖啡和茶,能帮助我保持清醒。
    我列出一些疑点,顺着走下去,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结果,比如,我们从许大禹房间赶往蒙和平房间时曾数错了房间。我想过是不是四灵教的人在楼层上动了手脚,许大禹的房间不是原来的房间,四灵教在中途就闯了进去,强行杀死了许大禹,又在另一楼层,比如十七楼,将同个位置的房间布置得和十八楼一模一样,他们把许大禹的尸体装进去,最后打开这个房间。但这存在问题,电梯的楼层显示应该不会变,据我所知,调试电梯需要专业知识,四灵教内应该没有能让电梯到达十七楼却显示十八楼的人。而且由于四灵教所在的酒店楼层高,大家都习惯坐电梯,楼层显示有问题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最重要的是,我们三个人轮流守在房间外,就算偶有打盹,也不可能忽视换房间这种大动作……
    但来回巡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就在董婆婆的房间内,我找到了新的线索。
    在董婆婆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把黑剪刀,上面残留着胶带的黏性物质。董婆婆平时可能用它剪过胶带,但除了黑剪刀,外面还有一把红剪刀,红剪刀上的黏性物质远比黑剪刀少。一般来说,有了专门剪胶带的剪刀就不会动用其他剪刀了,因为沾上黏性物质很难清理,凶手可能没发现抽屉里还有一把剪刀,所以用了新的。
    这进一步表明,董婆婆是被人谋杀的。
    我拿起董婆婆房内的电话,打给了唐玄鸣。
    关于这点,我之前可能忘了说——由于基站报废了,手机确实没法用了,但酒店内部的电话网还可以使用,只要不断电、程控设备不出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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