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听懂了,梅泠香是想自食其力。
    想法是好,她学识、气度也好,应当会是个好夫子。
    可是,她独身生下个孩儿,哪怕告诉旁人,孩子是遗腹子,又有几个人肯信呢?
    沈大娘担心,会有人怀疑梅泠香的人品,不愿意把孩子给她教。
    但这话,沈大娘没说,而是说起另一件看起来没关系的事:“往常信差是不往家送信的,只让人带个口信,自己去驿站拿,今日这小伙子却亲自给我送来,还很客气。因着下雨,路不好走,我就泡了茶让他坐会儿。”
    沈大娘没接着往下说,而是盯着梅泠香过于好看的脸蛋瞧。
    也难怪云州城里的年轻人这么快就知道她,沈大娘在云州城这么多年,就没见第二个如此标致的姑娘。
    越是无依无靠,越是惹人怜惜。
    梅泠香听出她未尽之意,眸光清正,温声道:“大娘屋里有客,泠香便不多留大娘了。外头雨大,我去给大娘拿把伞。”
    她并没说要送沈大娘回去,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好,这周围哪家有孩子我都知道,等我找机会也帮你问问,有没有想上私塾的。”沈大娘起身,面上笑意不减。
    她也觉得那小伙子配不上梅泠香,不管模样还是气度,皆是云泥之别。
    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娶到仙女儿似的闺秀,也未必消受得起这福气。
    是以,沈大娘回去便转达了梅泠香的意思。
    她走之后,梅泠香坐在窗前,一面听雨打绿叶的沙沙声,一面梳理听到的事。
    那沈大哥竟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一帮反贼打仗去了。
    不知跟的哪一路反贼,知不知道闻音县章家的消息?只想想,梅泠香便歇了去碰运气的心思。
    她已确定章家被洗劫,也知章鸣珂和袁氏前世的结局,便不再心存幻想。
    梅泠香又想起,沈大哥家书里提到的忠勇将军什么的,从前没听说过的人物。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那些反贼便敢自封起王侯将相,视朝廷为无物。
    方才她真该劝劝沈大娘,让沈大哥早早脱身,不要牵连家人的。
    可是他们打仗恨不得一日换一个地方,沈大娘也联系不上沈大哥,劝也白劝,她索性不去想旁人的事。
    目光落到书案上,梅泠香眸光微闪,她想起听沈大娘的描述,绘制沈大哥画像的事。
    或许,她该给袁氏和章鸣珂也画张像。
    否则,时日一久,她怕那人在脑海中的模样越来越模糊。
    等孩子长大问起,她甚至说不出孩子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泠香望向窗外银亮的雨丝,心内莫名感慨,这清明时节,恐怕也只有她才会想到给章鸣珂和袁氏烧些纸钱,上柱香。
    昔日家财万贯、积谷成仓的章家,竟是连人带物,什么都没有了。
    念头转过,梅泠香便拿过纸张,提笔作画。
    画好之后,望着栩栩如生的章鸣珂,梅泠香才恍然发觉,原来许久不去想他,他在她脑中的模样却依然清晰。
    梅泠香愣了愣,她对章鸣珂当真半丝情分也无吗?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她收起笔墨,下意识抚抚小腹,第一次去想,该给孩儿取个怎样的小名才好。
    半晌,梅泠香想到一个。
    不如就叫玉儿好了,不管男娃女娃,都合适。
    时光飞转,光阴如梭,转眼间夏去秋来。
    这厢,章鸣珂步入军帐,带起一阵风。
    不经意瞥一眼正揪头发,愁成苦瓜的亲卫沈毅:“怎么,又在给沈大娘写信?”
    连月来,他已攻下不少城池,李飞栋自立为王,封他为忠勇将军,赞他勇冠三军。
    “可不是,真是愁煞我也,提笔写字真是比打仗还难,但不写信回去,又怕我老娘担心。”沈毅抓抓头发,忽而拿起纸笺站起身,求到章鸣珂面前,“要不属下来说,将军替我手书?”
    章鸣珂轻笑,随意坐到地毯上,擦拭沾血的刀锋。
    “你看我像擅长提笔的人?我的字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飞哥。”章鸣珂动作顿了顿,“他就算不帮你写,至少能给你找几张字帖练练。”
    沈毅想想也是,他的字好不好看倒无所谓,可一想到他娘不认字,肯定会找旁人念信,他的字对人家好心念信的人来说,便是莫大的折磨了。
    为了不折磨人家,沈毅揣着信笺向章鸣珂抱拳施礼,出去找李飞栋了。
    李飞栋正要离开此地,回闻音县坐镇,也是无暇顾及。
    果然如章鸣珂所说,让人找出两张字帖给沈毅,临走前,又叮嘱一句:“你们在此处大抵还得驻扎些时日,若你快些寄出信去,或许还能赶上向大娘讨一封回信。”
    沈毅拍一下脑袋,还真是!
    回到营帐,他练了一页字,便顺着那信往下写,还特意在后头加了两个字“盼复”。
    给沈大娘读这封信时,梅泠香还在月子里,她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大娘,沈大哥的字似有长进,看来他在那边过得不差。”
    说着,她指指后面那两个字:“大娘想不想回一封信?也许沈大哥能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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