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章鸣珂会直接问她,她也已经想好说辞。
    没想到,他并不急着问,而是慢条斯理道:“今日,我也算替你解了围,进屋向你讨杯茶水喝,应当不过分吧?”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已将过往纠葛悉数放下。
    这样的态度,莫名让梅泠香放松,心中不自觉的戒备,也悄然卸下。
    “是我失礼了。”梅泠香屈膝施礼,展臂迎他进屋坐,“王爷这边请。”
    她还是聪慧如往昔,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只是,她唤的是王爷,而非章公子之类的旧称,章鸣珂便轻易探知她内心所想。
    想要与他划清界限,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么?她倒是比从前天真些。
    章鸣珂微微挑眉,脚步从容,未见迟滞。
    落座后,他捧一盏新泡的茶,浅浅饮一口。
    梅泠香立在他对侧的位置,只盼着他喝完茶水,问完话,赶紧走。
    她以为,他们当初那微薄的情分,早就在岁月里烟消云散了,没什么叙旧的必要。
    他想问的,也无非就是玉儿的身世。
    哪知,章鸣珂放下茶盏,抬眸,长指摩挲着杯壁,微微牵起唇角:“梅娘子似乎很紧张?放心,我还没你们蔡主簿官威大,你大可不必怕我。”
    “且本王以为,我们往日也算有些情分,如今虽时过境迁,早就淡了,应当勉强能算朋友?”章鸣珂瞥一眼她手边的位置,温声道,“本王不是审问犯人,只是想问几件私事,梅娘子不妨坐下说话。”
    “是。”梅泠香纤指紧紧握着椅背,坐到椅子里。
    不知怎的,听到他亲口说,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淡了,她心口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应当是欢喜吧?她告诉自己。
    同蔡主簿争执许久,她也已经好一会子没喝水,口中正渴。
    落座之后,梅泠香刻意忽略内心隐隐感受到的压力,抬手伸向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她指尖刚刚触及茶壶,白皙清透的指背便覆上一片温热,是他的手。
    他身量高,手也修长,指节比她长不少。
    只是轻轻覆上来,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力。
    梅泠香指尖一颤,似被他指腹热意烫着似的,猛然抽回手。
    许久不曾想起的记忆,忽而涌上脑海。
    在那些记忆里,他总是旁若无人地表达对她的依恋。
    鱼缸侧、廊庑下,他曾许多次捉住她的手,将她揽入臂弯,害她被松云她们偷笑。
    哦,那两条锦鲤,她曾经很喜欢,和离时却忘记带走,也不知它们是不是还逍遥自在地活着。
    正如他说的,如今说他们是朋友都勉强,梅泠香没办法开口向他打听这样的小事。
    佳人皙白的指微微蜷起,那是他曾把玩过无数次,如今却碰不得的美好。
    章鸣珂收回视线,状似没留意彼此指骨相叠的刹那失误。
    他握起茶壶,气定神闲斟一杯茶,放到梅泠香面前。
    不知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起伏,还是口太渴,梅泠香没顾上道谢,便下意识端起茶杯来喝。
    清香温热的茶水入口,滋润了喉咙,梅泠香心绪也镇定下来,将纷乱的往事抛散。
    “玉儿,是谁的女儿。”章鸣珂忽而开口,语气还比先前郑重了些。
    梅泠香早已做好被他盘问的准备,可真的听到他问出这句话,她仍是没控制好情绪。
    尚未放下的茶杯晃了晃,溅出些许茶汤。
    她抽出帕子,慢慢擦拭桌面水渍,故作镇定应:“如王爷所见,玉儿是我的女儿,街坊们都知道。”
    “梅泠香,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章鸣珂忽而抓住她手腕,止住她擦拭的动作,迫使她朝他望来,语气霸道,“你若不照实说,本王便挨家挨户去问这条巷子里的人,他们必不敢有所隐瞒。”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谁敢隐瞒他?甚至,他若想把玉儿抢走,也是轻而易举。
    梅泠香大惊,不想告诉他,更不想让他去问。
    “章鸣珂!”梅泠香激动之余,唤出许久未曾宣之于口的名字,她急得红了眼圈,“玉儿是我在战乱时捡来的,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当初伤了你的心,可我昔日也对你好过是不是?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宸王,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不要打听玉儿的事,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她果然不肯承认,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章鸣珂早有准备,听到这样的答案,倒不觉得多难受。
    只不过,泠香要他放过她,他大抵做不到。
    找到她之前,章鸣珂一直没想好,要如何对待她。
    但在摊位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章鸣珂便清晰感受到烙在心口的执念。
    他绝不会再放开她。
    不管她曾怎样嫌弃他,他依然惦念曾经耳鬓厮磨的美好。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她一个。
    章鸣珂不相信,他能走到今日的地位,还会得不到她。
    这一回,他不止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他要这个无情的女郎,把所有情意系在他身上,就像他待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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