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一面轻轻安抚睡得不踏实的玉儿,一面听外面的响动。
    “来了。”梅泠香应声,朝院门处走去。
    她脑中快速转动着,细细想谭知县的为人。
    三年来,谭知县并未像这回一样强硬地逼迫她,说明他还是想图个好名声,也有些在意她如何看待他。
    他既然在意名声,便比从前那些浮浪子,还好应付一些。
    院外一帮人,提着灯笼,捧着嫁衣,来势汹汹。
    他们以为会看到吓坏了的梅泠香,没想到,院门打开时,梅泠香被手中烛台映照得容颜似玉,神情恬淡从容。
    听蔡主簿说,梅娘子屋里还有个相好的郎君,谭知县特意命他们绑住那位郎君,让那郎君亲眼看着梅娘子坐进喜轿,然后再把那不识相的郎君关进大牢。
    一众人朝梅泠香身后望望,却没见着那位妄图英雄救美的男子。
    难道昨夜巷口的差吏没看好,让那男子给跑了?
    “哟,梅娘子,你那情郎今日怎么不来救你了?”为首的衙役打量着梅娘子,出言奚落。
    梅泠香没在意,瞥一眼婆子丫鬟捧着的嫁衣首饰,神情自若问:“你们是奉谁的命来送嫁衣?”
    衙役应声:“没看到我们是衙门的人吗?当然是奉谭大人的命!大好的日子,劝你乖乖听话,别不识抬举。”
    闻言,梅泠香一愣,仿佛很诧异。
    熹微的晨光中,她声调略扬起:“什么?谭知县要娶我?可我与谭知县无媒无聘,我也没答应过要嫁人,大人怎会让你们送嫁衣过来?你们会不会送错地方了?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要见到谭大人,与他本人说。”
    说着,她举步便要往外走,却被对方展臂拦住去路。
    “什么误会?昨日蔡主簿不都来通知你了?”衙役不想同梅泠香废话,谭大人交待过,花轿来之前,不能让梅泠香出远门。
    衙役侧首吩咐婆子丫鬟:“还不进去给梅娘子装扮上?”
    “是。”婆子丫鬟应声,便要捧着东西进门。
    忽而,梅泠香拔下铜制烛台上燃烧着的白蜡烛,扔到衙役脚上。
    蜡烛被风吹灭,滚烫的蜡油洒在衙役脚面,痛得他直哀嚎。
    衙役抱着腿,愤然道:“把她押进去!”
    “我看谁敢!”梅泠香翻转烛台,将尖利的一端朝外,“谭大人是个好官,断不会做出逼人出嫁之事,定是你这恶吏自作主张,败坏大人名声。我不与你说,只求大人做主。你们谁敢踏进院门半步,别怪我手中烛台不长眼睛。”
    衙役虽看不起梅泠香,可也没想弄得鱼死网破。
    他倒是想抢梅泠香手里的烛台,却有些投鼠忌器。
    毕竟,梅泠香生得实在貌美,谭知县最是怜惜这副皮囊,万一抢夺中不小心伤着梅泠香,坏了大人的美事,恐怕回去不好交待。
    从前见过梅泠香娇柔圆滑的模样,衙役也没想到她还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衙役一时没了主意,展臂挡住身后的人,咬牙切齿问:“你想怎么样?今日这嫁衣你必须穿上。”
    “我已经说过了。”梅泠香说着,朝沈大娘家望望,“你们若不请谭大人来,休怪我找左邻右舍来帮衬。隔壁沈大哥在外头做了大官,昨日蔡主簿便是你们前车之鉴。”
    蔡主簿被沈毅丢出巷子的事,衙门里都听说了。
    谭知县去查沈毅的来路,暂且还没查到什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官。
    只不过,沈毅好打抱不平,一身蛮力又能唬人,才让蔡主簿丢了脸。
    大好日子,把沈毅那莽夫引过来,必然闹得都不好看。
    衙役无法,只好回头去请谭知县示下:“你们都等着,在我回来之前,别惹她。”
    院门外清净下来,梅泠香关上院门,收起烛台。
    她单薄的脊背倚靠院门内侧,螓首微垂,纤腰弓起,几乎脱力。
    梅泠香只顾着去想,待会儿如何应付谭知县,丝毫未曾留意,沈大娘家的屋顶上,坐着一道身影。
    晨光破晓,不太亮,似柔如水的金纱笼罩天地。
    章鸣珂坐在屋顶上,隔着寂静的小院,望着倚靠门扇独自强撑的梅泠香。
    晨曦之下,她似一株易折的花枝。
    她身姿纤细,瞧着那样柔弱,偏偏坚韧得让人不可思议。
    从过去到如今,一直都是。
    从前,有什么事,她都是自己想法子解决,从不为想着倚靠他。
    那时候的他,也确实靠不住。
    可如今呢?他明明告诉过她,他们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危机关头,她却丝毫没想过求他帮忙,而是拿沈毅出来吓唬人。
    在她眼中,他这个贵为宸王的前夫,还不及沈毅这个刚相识的邻居吗?
    大抵在她心里,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用,不能让人依靠。
    还是,即便危机关头,她也只想同他划清界限,连做朋友也不肯?
    这个寡恩薄情的女子,还是同从前一样无情。
    日头一寸一寸升起,院中扶疏的花木被照亮,院门内的倩影也越来越清晰,沈家屋顶上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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