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珠神色微动。
    不得不说,沈妄川此人,也很懂拿捏人心。
    她冷声询问:“什么地方。”
    “温州漆器什物铺。”
    洛怀珠伸出手:“将信物给我。”
    沈妄川看着那白嫩手掌,失笑:“光靠信物得等到途身亡以后,才能拿取。途未亡之前,都
    得信物与人同在,才会交出东西来。”
    证物重要,他岂有不慎重的道理。
    第17章 苏幕遮
    洛怀珠认真打量他神情,知道他所言不假。
    正思索如何避人耳目,将沈妄川挟持,齐光和阿浮都寻来了。
    “娘子。”齐光在不远处停住脚步,有些犹豫。
    阿浮没曾想他会停下脚步,整个人都撞到他后背去。
    齐光人瞧起来不壮,可练武的人下盘稳,一动不动,还顺手将阿浮给搀住。
    “你作甚停下!”阿浮恼得打他肩膀。
    对方不疼,她的手反而通红一片。
    好气哦。
    齐光轻轻撞了撞阿浮,示意她看过去。
    从他这边看,正有一个穿着狐裘的郎君,弯腰凑在他们三娘子脸前,垂落的狐裘,都快要将他们三娘子拢进去了!
    这……这……也不知晓是在做甚。
    他当护卫那么些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不知该怎么办。
    阿浮倒是没想那么多,直接越过莫名其妙脸红的齐光,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娘子!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让奴婢和齐光好找。”
    齐光伸手要拉她一把,还被她用力甩开。
    洛怀珠紧紧盯着沈妄川,只出口喊住阿浮:“慢些走过来。”
    阿浮愣了一下,当即放慢脚步,慢慢走过去。
    走近才知道,自家怀珠阿姊正挟持沈妄川。
    阿浮当即神情一凛:“他对娘子做了什么坏事?”
    千错万错,一定都是对方的错!
    “稍后再说。”洛怀珠小声道,“你让齐光赶紧叫既明将马车驶到东南一隅,那边安静些。沈郎君说,要带我们去拿些沈昌的罪证。”
    阿浮一听,掉头就跑,催促齐光赶紧去。
    齐光听完阿浮耳语,也不敢耽搁。
    阿浮又跑回来:“娘子,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洛怀珠将手中薄刃换个地方抵住,横在沈妄川腰间。
    “我手中薄刃足有一掌长,能瞬间全数入肉,沈郎君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沈妄川缓缓挺直有些僵硬的腰,捂着手炉道:“洛娘子放心,沈某绝对配合,不耍任何花样。”
    洛怀珠抬眸看了他一眼,觉得甚是奇怪。
    此人从方才咬牙切齿说完沈昌开始,就浑身洋溢着说不出的愉快。
    莫不是仇恨压心底太多年,无处诉说,一朝得以痛快说出口,就魔怔了。
    她其实并不关心这点,只是对方表现蹊跷,她便顺带思索一下,以免有诈。
    “随我走到水榭去。”洛怀珠右手搭上沈妄川的胳膊。
    手臂上多出一点重量来,沈妄川愣了一下,垂眸看向那白皙手掌。
    洛怀珠在他腰上轻按一下:“走。”
    寒刃薄凉。
    沈妄川回神,笑道:“洛娘子这是……”
    “坊间传言沈郎君爱我爱得不可自拔,我也对沈郎君有几分情意。”她手中薄刃刺破他一层衣衫,再抽出些许,“不做做样子,怎么行?”
    一股凉风从腰间钻进,沈妄川忍不住咳嗽两声,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他弯了下唇角,不再说什么。
    到了水榭里,洛怀珠令沈妄川随她坐在美人靠上,让阿浮帮她先将头发理一理,脸上血迹擦一擦,遮一遮,才继续走。
    这一路上,偶尔也会撞见几个人。
    只不过别人见他们举止亲密,又净是往偏僻处躲着人走,就连身后侍女,都低头远远跟着的模样,俱是露出会心的笑意,绝不贸然前去打扰。
    沈妄川挑眸,看着那些掩嘴离去的人。
    想必明日坊间,又得有关于他们二人的新流言传开。
    洛怀珠以为他想求救,当即把薄刃按在他腰间。
    薄刃从衣间裂缝进去,冰凉冻骨。
    “嘶……”
    沈妄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真凉。
    洛怀珠朝他嫣然一笑:“沈郎君还是不要动歪主意的好,不然三娘手中的薄刃,可就要僭越了。”
    “沈某晓得。”沈妄川把头转回来,轻笑一声,看向前方。
    洛怀珠觉得他大概真的病得不轻。
    玉津园地方广阔,东至蔡河边,他们与齐光、既明汇合,日头已落在山巅。
    天际一片桃花色的薄云,宛如酒晕在美人香腮散开。
    远处群山连绵,孤台高树凝寂,像摔了砚台在画纸后湖笔推开的深浅墨蓝痕迹一般,山腰又有薄薄一层白雾,与山下炊烟缠绕纠缠,趁得落照光怪陆离。
    暝色密稠稠一团,糊在身后黑黢黢林间。
    齐光在暮色之中逐马而来,抬手把缰绳牵住,既明跳下车,将脚凳搬下。
    沈妄川垂眸见洛怀珠满脸桃花烂漫色,朝他粲然一笑。
    刹那间,他仿佛听到山花绽放时,那轻微一声的“嘭”。
    煞是撩人心。
    “沈郎君,请上车。”
    洛怀珠提醒站着发愣的人。
    沈妄川回神,轻笑转开脸去,在齐光与既明的虎视眈眈中,提起衣摆狐裘,弯腰坐进马车里。
    他这一笑,让洛怀珠和阿浮都满脸莫名。
    难道此行有诈?
    她们心中警钟敲响,对沈妄川的一言一行,以及一路的行人越发注意。
    上车后,洛怀珠让沈妄川坐到最里侧,确保帘子半卷起也轻易看不见他的存在,且让既明紧挨他坐着,用匕首抵腰。
    她则是坐在车窗里侧,顺带盯住沈妄川的一举一动。
    此人敌友不明,是个危险存在。
    “驾——”
    齐光轻扯缰绳,让马儿动起来。
    洛怀珠思索着沈妄川方才所言的事情,在衡量情况真假两种情况下,她要如何应对。
    夕阳落到半山,天色迷蒙起来。
    车厢内一片昏暗沉闷。
    她撩起小片绿竹帘,隔着纱帘透气,将手肘枕在车窗上,食指一勾,无意识将脖颈间长命锁的红绳捻在手中轻转。
    马车轻转,踏上横在蔡河之上的桥,预备下桥后转北,往陈州门去。
    车厢刚从桥上转下,恰与谢景明从南而来的马车夹角处相遇。
    板车停了一瞬,等齐光转北。
    就着残光将书卷最后一页翻完的谢景明,不紧不慢把书收进布袋中。
    书籍妥善收好,他才抬眼看向前方堵住路的马车。
    暮风轻吹,茜色纱帘飘起,露出洛怀珠入神思索的侧脸,以及那捻住红绳,半卷中指,大拇指与食指摩挲的动作。
    谢景明怔住。
    他与阿玉相识幼时,对方常常在他不必上学堂的日子里,大清早就上门寻他。
    可他有功课,每次都得委屈阿玉坐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结伴出门。久而久之,他便会准备一些好玩的物件、有趣的书籍。
    如此,阿玉等他时,也不至于觉得无趣,徒然浪费光阴白候他。
    慢慢地,活泼爱闹的小娘子也喜欢上看书。
    往往他看完先生布置的篇章,或者写完文章之类的功课,就会看见小娘子一手执卷,一手卷着脖颈绳子左右捻转,专注深思的模样。
    他便不打扰她,静静等她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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