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没听到回应,便抬头看她:“作甚,快吩咐啊。”
    云舒静静打量她好几眼,耳朵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静,慢慢走向门口,把门扇打开。
    门外站着阿浮他们三个人,正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跟进房。
    她放三人进来,着院中侍女去厨房将酒菜弄来。
    洛怀珠表现得相当老实,酒菜送上以后,就沾了一些,轻弹到纸条上,再吹干,部分酒水好巧不巧,落在“离”字和“衡”二字上,墨痕完全洇掉,旁边几个字也受影响,显得十分模糊。
    弄好以后,再抓一抓揉一揉,就像从一个酒鬼手中夺来的一样。
    “我们在潘楼的事情,必定有人看见,你就不怕有人细查,发现端倪。”云舒看着那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的纸条,实在很难想对方这些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洛怀珠不能喝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两口,润润嘴里的油腥。
    她咽下嘴里的鸡腿肉,扯下另一只给阿浮吃:“如此便会查到送信的老丈身上,除去纸张有些变化以外,我们可没说半句谎话。”
    都还没见着虎贲卫,急什么。
    她有说会说谎骗对方吗?
    没有。
    云舒打量着她轻松得不寻常的姿态,直觉哪里不对,又无法阻挠。
    罢了,她寸步不离跟着就是。
    第65章 阮郎归
    夜渐浓, 雾迷朦。
    月色将树影押在窗扇上,映出斑驳横斜的一片杂乱影子。
    洛怀珠端着一张温柔中带着几丝妩媚的脸,挽袖子踩凳子, 手抓满是油腻的大猪肘子啃咬, 脸上却始终干净如初,只有红唇上染着一点烛火下流转的光泽。
    旁边漾着澄清茶水的杯子上, 全是油乎乎的指印。
    云舒看得眼睛疼, 但觉得对方故意为之,总没好事。
    她稳定不动, 拄刀坐在对面, 看她将猪肘子啃完,一根根手指送到唇边吮一下, 轻巧又无声,好似蜻蜓点水过。
    没有一份令人不适的粗犷不说,反倒透着几分诡异的率性的美感。
    “好了, 备水净手。”她站着说这句话时,把摆在旁边的碟子一撞,将油污弄到自己身上。“唉哟, 我的证据!”
    她慌忙把纸条拿起来,在油污上又搓了两下,递给云舒。
    “快帮我拿着。”
    云舒嫌弃用两根手指接过, 在对方递过来的得意眼神中明白了“没说半句谎话”的真切意思。
    好一个没说半句谎话, 春秋笔法真是让她玩得明明白白。
    “带洛夫人选一身干净衣衫换好。”
    尽管如此,云舒亦配合。
    等洛怀珠换上一身藏蓝祥云纹圆领袍,她们便先去京兆府找府尹, 将此事告知,着对方明日务必要在新曹门做好防备, 小心别上贼子的当。
    后转道去虎贲卫找指挥使,送上纸条。
    在刘指挥使略带怀疑的眼神中,指着纸张上的油迹道:“为了不让贼人疑心,我们只得先返回公主府,假装无事发生,吃吃喝喝,着急慌忙中不小心沾上的。”
    除去“着急慌忙”有待商榷,其他的话都在陈述事实,显得她格外理直气壮,双眼清透诚恳。
    刘指挥使衡量一番,派出一支三十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埋伏到离山附近那座小山里。
    若是无事发生就当作虚惊一场,总比被撸了职还要挨罚强。
    “诸位带好刀箭,莫要遗漏。”
    事情办完,她们从虎贲卫军营出来,已经是丑时。
    “你不跟去看看情况?”云舒抱着手臂看向洛怀珠,神色之中满是打量与防备。
    洛怀珠揉揉肚子,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随手拉了个小兵问,跑去简陋的围篱处如厕。
    云舒怕她被不知底细的小兵冲撞,更怕她藉此遁走,干脆抱着刀守在围篱外,还让不少兵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琢磨着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让郡主守在茅厕外等着。
    围篱并不算格外扎实,只有胸口高,云舒瞪了那些兵几眼,把人瞪得不敢再看,溜得远远的不来这边。
    好一阵。
    刘指挥使都整队夜出,赶去埋伏,洛怀珠还没有别的动静。
    云舒惊觉不对,压住怒火用刀柄敲木门:“洛怀珠!”
    “欸……”有气无力的一声应答,从围篱里响起,像极了沙漠里虚脱得快要死的人。
    饶是如此,云舒还是听得出来,这道要死不活的声音,的确属于洛怀珠。
    “你……还在?”她怎的有些不敢信。
    洛怀珠扶着木门站起来:“那你要不要进来瞧瞧?”
    她口碑竟然如此差么,都这样了,对方居然还是不放心,半点不松懈。
    看到冒出来的半个脑袋,云舒终于松下一口气,背过身去。
    “我只是以为你掉进坑里,被堵了嘴,思索着要不要找人拉你一把。”
    洛怀珠:“……你堂堂一个郡主,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云舒理直气壮:“军营。”
    她从小就混这些地方,两厢切换可不要太熟悉。
    “好,”洛怀珠将门推开,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劳烦郡主扶我一把。”
    她弯着腰,一脸痛苦地往前挪了两步。
    云舒瞧她龇牙的模样,实在没眼看,想也不想就背对她,矮下去:“我……”
    “背你”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有一条绳子顺着她那被人搭住的胳膊,绕到持刀的手腕上,再圈过脖子,结结实实一捆。
    事情发生不过一瞬,眼睛才眨了一半,刚才还虚弱的那个人,就从袖管里面将剩下的绳索掏出来,绑到不远处的树上。
    云舒回头看了一眼,绳索往茅厕木门的栓头绕过,定在围篱最里侧的一端。
    她气得冷笑起来:“原来你不是掉坑里了,而是做贼去了。”
    偷偷摸摸跑去摘了麻绳,在围篱里头捣鼓如何将她一举缠结实。
    “咳——”洛怀珠清清嗓子,对她一笑,“不敢不敢,郡主折煞我也。”
    也亏得对方守在门外,帮她把人吓走,才能这样顺利。
    为防她和阿浮三人利用小茅屋,里应外合逃跑,将三个小家伙也赶到边上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于疏疏月色之中,留下一个堪比雪色的清浅笑意,离开此地。
    “洛、怀、珠!”
    被人咬牙切齿念叨的人,已经仗着云舒带她在军营溜半圈的熟练,顺利拿回自己骑来的马,赶在对方出城前追上刘指挥使。
    “刘指挥使!”洛怀珠策马赶到队伍一侧,拉住缰绳,“郡主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够稳妥,派我前来帮大家探路。”
    外人面前,她又重新拾起端庄温柔的模样。
    刘指挥使蹙眉:“你?”他上下打量洛怀珠,“你一个娇弱女郎,来有何用?”
    “三娘也并非柔弱之辈,虽不如郡主可弯弓射雕,驱马杀敌,然自保不拖刘指挥使后腿,还是能够做到的。”洛怀珠腰背如松,一脸端庄笑意中,带着几分泰山崩于
    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刘指挥使诧异上下打量她,着实没想到一位看着温婉的夫人,还有如此胆色。不管对方临到阵前如何,现下这般泰然,已经难得。
    出于几分柔然生出的欣赏,他笑道:“不知洛夫人为何非要前去不可?”
    仅是不拖后腿,岂非去与不去,根本没有区别。
    既然如此,这般矜贵的娘子,还是留在安全的地方更好,要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内心安与不安另说,但一定担当不起。
    “衡之一字,朝堂上能够对应的,也就只有出京探查卢鼎天死因的大理寺少卿方衡方浩然。我与舅舅都对这件事情,有所关注。”洛怀珠笑着看他,“再者,若是没有半个外人在场,这功劳到底是谁人握着,岂非说不清楚?”
    她示意他看向往下两个坊的神龙卫军营。
    按照她暗示的说法,要埋伏的地方刚好位于两厢军负责的界限边上,倘若神龙卫闻讯而动,情急之中援助,也并非不能分功。
    琢磨片刻,刘指挥使把马一拉:“那就劳烦洛夫人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冒险。”
    真出事,他可担待不起。
    “刘指挥使放心。”洛怀珠抱拳道谢,牵马入队,显得十分熟练,“你请先。”
    她含笑看着对方,并没有半丝骄纵的脾气。
    “洛夫人客气。”刘指挥使放下心来,对她颔首,拿着令牌带队出城。
    人马出城,城门重新闭合。
    吱呀——
    厚重的城门,压得轴承发出喘叫。
    洛怀珠安静跟随人马,到达离山隔壁一侧山。
    刘指挥使整张刚毅的脸庞,浸在微晃火光中,挥舞着熟悉的手势和棋子,让士兵有序埋伏起来,紧盯着四周动静,要是真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能把地方围死。
    洛怀珠随着虎贲卫呆在山林中,半闭眼养神,静候寅时流淌过,卯时到来。
    山中夜色清幽,鸣蝉阵阵。
    沈妄川听得一路蝉鸣,踏着沉坠西山的日轮,等回到沈宅,恰好暮色四合,依稀洒落青灰暮色。
    一路回院子,都不曾见家丁护卫以外的任何人。
    “三娘可曾归来?”
    他向书童问询。
    书童抿唇:“不曾,自早间出去,一直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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