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川不说话。
    “雁临的工作,本来要让给我弟弟,只差一句明白话。现在好了,秋雁薇已经正式上班,我弟弟每天无精打采的。你跟我赚钱的好点子那么多,要是没关系铺路,就等于做白日梦。”宋多多说着这些糟心事,难掩心酸。
    “这些跟雁临有什么关系?”不论如何,自尊心不允许王济川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只说你家里的事,就算雁临能帮你们,你们能给她什么回报?搅和她的婚姻、断定她丈夫废了?”
    “王济川!”宋多多眼中噙满了泪,“我跟雁临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家人。你只说我盼着她解决难题,怎么不说以前追她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我给她撵走的?”
    那人家不也没让你白忙么?就算没那些事,雁临每个月的零花钱有一半都给你改善伙食了。再说了,同是中师在校生,迟早为人师表的男孩子,那时喜欢雁临的哪有本性坏的?王济川满肚子的不赞同,却不敢说,毕竟多多对他没的说。
    沉了沉,他取出手帕递给女朋友。
    宋多多擦去眼泪,语声犹带哽咽:“不管你相不相信,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下,也什么都愿意做。你不想做的事,我来。”说完转身,背影透着坚决。
    王济川有点儿懵,“多多,你要做什么?”
    宋多多攥紧手帕,死死地咬了咬唇,脚步更快。
    她得从长计议,打好腹稿去见陆修远,求他说服雁临回心转意。希望再小,也得全力尝试。
    如果人际关系少了雁临,她和济川将要丧失很多唾手可得的好处,打破她的全盘人生规划。
    .
    雁临来到自由市场。
    这种小市场的出现,缓解了很多人的饮食问题。
    在以前,凭你手里闲钱再多,没有对应的粮票肉票副食票,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要是再没有精打细算、营养搭配的意识,上半个月有荤有素,下半个月咸菜配粥也不是不可能。
    小市场绝大多数商品都用不着粮票,只是价钱总有浮动。
    比如今天,一块钱可以买八个鸡蛋,上回只能买六个。
    方便是对照当下环境来说,实际仍然少不了郁闷的时候。
    牛肉营养价值高,雁临想三不五时地给陆修远做,但如今牛肉又贵又不好买,供销社里一块八一斤也算了,还不是每天都有,卖两块多一斤的卤牛肉时更多。
    自由市场的情况大同小异。
    雁临闹情绪的点在于:卤牛肉的做法不见得适合伤病员,害得陆修远过敏发炎了怎么办?
    再没好气也白搭。这是物流不通畅导致的问题,冰箱更没普及到一般的县城,卤牛肉总比鲜肉放的时间久,换她是商家也得这么办。
    买不到鲜牛肉,考虑到接下来几天时间不宽裕,雁临采购了很多禁放的蔬菜调味料,之后只需要每天出来买点肉和馒头花卷。
    拎着东西到楼下,雷子匆匆忙忙迎过来,一股脑接到手里,笑笑地解释:“跟大军送点儿东西过来,远哥和我爸妈派的活儿。”
    “那我得先看看,不该收的我可不要。”
    雷子一味地笑着。
    上楼去,大军守在一堆纸箱、尼龙袋、塑料袋旁边等着。
    纸箱是立体声收录机的包装。
    雁临握着家门钥匙,低头看着,犯了难。等散伙的时候,她得还回去,可这又不是金银之类保值的物品,照原样还个新的,她和陆修远都亏得慌。
    大军手势轻巧地拿过钥匙开了门,一边往门里搬东西一边说:“别多想,嫂子,远哥只是请你帮个忙,替他试试这种收录机功能的优缺点,捎带着送来的磁带也一样,你也帮着听听音质怎么样。”
    “他是真有的说。”雁临咕哝着,也真服气了,“这些米面菜肉的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要麻烦我替他做好再吃完?”
    大军忍俊不禁,“远哥说你做饭好吃,但总让你供着病号饭不合适,把你吃得到月底没钱花,对他也没好处。我说句到家的话,你们要是已经办过婚礼,现在远哥的钱都得交给你保管,总见外就太奇怪了。”
    “好吧。”雁临心说,陆修远甩她三回没甩成,还有理了。翻一翻,见肉类里有牛肉,不由笑了,“买牛肉费劲,刚还生气呢,这下好了。”
    “放心用,三两天送一回。”
    雷子和大军在家里,常分担家务活,这会儿问过雁临的意思,打下手处理食材。
    灶上用小火熬着南瓜粥,另一边用西红柿土豆炖着牛肉,别的菜只等着下锅炒,三个人到客厅说话。
    雷子给雁临看自己家给她的东西,“上回你没带纽扣拉链,我们挑了这些合适的。有皮帽子手套的订单,入冬前得完成,这半张羊皮、半张牛皮是人白饶的,你留着自己做点儿小东西。”
    纽扣拉链,雁临当时是考虑到县城有服装辅料作坊,提供的选择面广,对大小客户都欢迎。既然金家好心送来了,她也就从善如流,“那天忙忙叨叨的,真没顾上,幸亏你们心细。皮子我也收着,就当今儿又过节了。”
    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雁临带兄弟两个到临时充作的工作间。
    裤袢、前后裤袋已做好备用,正在做的是裤腰。
    缝纫机前有张条凳,上面的纸箱里,盛着做得一式一样还没剪断线的牛仔布料。
    大军只觉得新鲜,这儿瞧瞧那儿看看。
    “这是拼接缝合之前的工序,先做哪样都可以,后期必须按次序来。”雁临跟雷子说。
    雷子点头,“别的不说,省下来的换压脚针头的时间就不少。”
    “但是这样的话,缝纫工就不能了解每件衣服的全部制作工序。”雁临笑说,“不用问也知道,很多人会在家做私活儿,衣服倒手卖出去赚点儿零花。想要人家不撂挑子,得给实惠。”
    “制作成本上调一些,每道序也计件开工资不就结了?说白了,缝纫工多的是,出去开成衣铺的有几个?”
    雁临莞尔,“我是有机会就跟你念叨几句,你觉得有道理的,记着跟家里说。”
    “嗳!”
    兄弟两个带着饭菜离开前,雁临刻意说了见王济川的经过,“他和宋多多的想法挺奇怪的,没准儿跑医院说三道四,你们防着点儿,别放他们进病房。”
    雷子、大军满口应下,可到了医院,和陆修远一起吃饭时,一句不落地复述。他们不是嘴碎,只是让陆修远知道雁临一心为他着想。
    只是,陆修远没避着谁的习惯,“那俩人要是过来,我没空不用说,有空不用拦。”
    不在他这儿找辙,回头还不是去找雁临?胃病好了吃糖奖励自己的主儿,真摊上死缠烂打不肯绝交的人,她除了说车轱辘话生闷气,还有什么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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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是谁先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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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临所担心的事,第二天就发生了。
    到访医院之前,宋多多做了侧面了解,比如陆修远的作息时间,更是煞费苦心翻来覆去地打了整夜腹稿。
    下午三点钟,陆修远和院方主治医生、特地赶过来参与治疗的两位专家探讨完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回到病房。
    三点三刻,宋多多拎着水果、营养品出现在病房外。
    大军正坐在廊间的椅子上对着一本数学题集犯愁,看到她,站起来客气地问找谁。
    宋多多故意用了显得亲近的说法:“我来看看陆哥,他现在方便吗?”
    大军脑子飞快一转,问:“是不是姓宋,我嫂子以前的熟人?”
    宋多多心下一沉,疑心陆修远早有交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稳妥。
    陆修远的话,大军一向是完全不打折扣地执行,“稍等。”进病房打了声招呼,很快折返到门边,客客气气地说声“请进”。
    宋多多看到了希望,神色更显从容镇定,迈步进门。
    病床上,年轻男子倚着床头,面前矮桌上一叠像是文件的纸张。
    男子左手背上固定着医用针,在输液;右手握着钢笔,在填写一张表格。留意到外人进门,剑眉和浓密的长睫一抬,现出勾人的深邃眼眸。
    宋多多连忙笑着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宋多多。”
    陆修远微一点头。
    大军帮忙招呼人,把椅子搬到离床不近不远的位置。
    陆修远离了部队,有些堪称怪癖的毛病,例如非常反感不熟的人靠近他,再赶上对方身上的味道不对付,当场鼻炎发作打喷嚏的情形都有过。
    没纪律责任任务约束的陆修远,就是这德行。
    宋多多放下东西落座,姿势透着矜持和拘谨,凝眸迅速打量着陆修远。
    他样貌极出色,她是知道的。亲眼看到这年岁、这处境下的他,感触只有意外和震动。
    利落到没发型可言的平头,其实最挑脸型头型,陆修远只让人觉得适合、清爽。
    容颜便不消说了,骨相极佳,完美的五官完美地组合到一起,轻易勾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魂魄,并不是多夸张的事。
    他健康状况糟糕是一定的,也的确带着病态的苍白,可那苍白似稍稍失色的玉,透出近乎脆弱的美感,然而眉宇又分明有着清冷坚毅。两相里的矛盾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便又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宋多多觉得,自己明白雁临打死也不肯离婚的原因了。
    长成这样的陆修远,见一次把话说透说绝也就算了,只要再见一两次,哪怕他只是无意间说两句让人心软的话,雁临的圣母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倒贴钱也愿意陪他走过最难的岁月。
    爱美之心,男女皆有。
    怪只怪……她做那个格外真实的梦的时间,是在雁临与自己翻脸之后,晚了一步。
    大军递给宋多多一杯水,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当我不存在就行。我嫂子对远哥管得严,不准远哥单独见年轻女性。”
    宋多多嘴角差点儿抽筋儿。
    秋雁临管陆修远?陆修远是服谁管的人?
    可转眼一看,陆修远唇角扬了扬,默认了。
    宋多多赶紧调整好心情,清了清喉咙,语气恳切:“这次我来,是因为早就说过要来探望,也是因为和雁临的一些事,想求陆哥做一回和事佬。这么说着就特别不好意思,可我真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我相信,陆哥也很关心雁临。”
    “说说看。”陆修远慢悠悠在表格上填两笔,瞥她一眼,视线笔直,含着审视。
    他可不是碌碌无为的傻大兵,相反,因为一直被重用,所在团体及所经任务,眼见的世态炎凉人世残酷怕是比老刑警还多。宋多多很庆幸自己打一开始就做了实话实说检讨自己的准备,不然已经开始心虚。
    她说了近前引发矛盾的两件事,也说了根本原因是劝雁临提出离婚,随即着重强调:“最根本的原因在我,没在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中间摆对位置。我爸妈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糊涂,但他们真没坏心。”
    “这些我已经听说过一些。”陆修远轻轻旋一下指间的笔,“你说没摆对位置,这的确是。如果我有事要见雁临亲友的女朋友,一定会征得她的同意,而且要求她尽量在场。”
    宋多多嘴角微翕,“这是我又一个错误,但现在情况不允许。”
    “为什么不能等到情况允许的时候?”陆修远敛目,边书写边说,“需要相互尊重相互负责的关系,似乎不止亲人、夫妻,朋友更应该避免踩线。”
    在这种男人面前,如果始终处于低头认错的局面,反倒会让他看不起,连与你说话的兴致都失去。宋多多从容地一笑,语声和缓:“道理的确是这样,我同意,也会引以为戒。可是陆哥,话说回来,从雁临那方面来讲,我们的做法或许欠妥,但也是为了她的一辈子,这点你承不承认?”
    “说到这事儿,我其实有些好奇。”陆修远的语气闲散,跟与熟人扯闲篇儿似的。
    宋多多身形微微前倾,“好奇什么?”
    陆修远旋上钢笔盖帽,视线平静地回视着她,“在你们眼里,我成为残废是板上钉钉,雁临和我分手,的确没了浪费大把时间在一个废人身上的隐忧,可除此之外,你们还能给她什么长远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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