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挪开视线。
    赵小米煮一碗面递过来,佟花儿舀勺卤水浇面上,再舀颗剥壳的卤蛋放碗里,说:“你端碗去外面,卤菜在那个陶釜里。”
    屋里一口蒸锅一口陶釜,陶釜里的卤汤可以反复用,为免串味,只煮卤蛋。蒸锅是铁的,烧水快,同时兼顾煮面和蒸包子的活儿。为了煮面不耽误蒸包子,在饭点前,赵小米已经先蒸好了三锅六笼包子。
    最先过来的十几个商人吃完了准备离开,他们刚起身,赵西平就提着桶去收碗,看着丁点汤水不剩的碗,他想到隋玉说开铺了有泔水喂猪,心说人都不够吃的,哪有汤水剩下来喂猪的。
    位置一腾出来,立马有人坐下。
    “老板娘说送上门是怎么弄的?明天晌午给我们送十碗汤饼过去。”陈武问。
    赵小米指墙上挂的一排木牌,说:“木牌上有记号,你若是想预订就先给钱,给钱就拿两个木牌走,木牌拿回去,一个挂大门上,一个拿手上,我们明天送饭过去认木牌敲门,饭拿到手,你把另一个木牌交出来。两个木牌但凡丢一个,对不上号我们就不给你饭。”
    “还挺有意思,这谁想出来的主意?”来吃饭的老秃问。
    赵小米得意一笑,“当然是我三嫂了,她最聪明。”
    站在炉子旁等饭的人觉得新奇,他又掏出二十六个铜板递过去,说:“我就住在这条巷子里,晚上给我送两碗卤水汤饼过去。”
    赵小米收钱,赵西平从墙上取下三个木牌,他用烧过的树枝在上面各划两道线,两个递出去,另外一个再挂回墙上。
    “能送多远?”老秃问。
    “附近三条巷子,再远点也给送,不过送去可能凉了,不介意的可以交钱预订,要说明具体位置。”赵西平解释。
    老秃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这个法子挺好,新奇。”
    觉得新奇的不止他一人,但凡过来吃汤饼的人,无不愿意多花一两文钱,体验一下送饭上门的感觉。
    墙上的一排五十摞木牌很快就分发完了,后来的人没法再预订,只能下次早点过来。
    明媚的太阳从东边移到头顶,又渐渐向西偏移,一直到午后,陶釜里的卤菜见底,进出的客人这才变少。
    隋玉进去喊赵西平出来抬陶釜,卤汤烧没了一半,陶釜不重但烫,两人用湿抹布垫着抬进去,再出来抬火炉。
    隋良极有眼色地舀瓢水出来泼余火。
    “我来弄。”赵西平拿着木锹出来,将一堆灰铲进去倒篾筐里。
    这里宛如他们的第二个家,家里的一半家当都搬来了,锅碗瓢盆、木锹篾筐、水桶水缸……家里的水桶水缸挪不开,这两样还是新买的。
    “门关上,暂时不接待客人了。”隋玉探头出来说。
    屋里乱糟糟的,碗筷泡在木盆里还没洗,桌上淋的有汤水,地上也遍布湿脚印,这些都要收拾。
    赵小米煮五碗汤饼端上桌,佟花儿将陶釜里的卤菜都舀出来,她们这才开始吃饭。
    萝卜炖得要化开,吃到嘴里完全没有萝卜味,黄豆煮得爆开,舌尖一抿就化了,又绵又面又有滋味,没有煮豆粥时的生味。隋良站起来拿勺子扒黄豆,凑够一勺了全扒进嘴里,他鼓着腮帮子一下下嚼,吃得美滋滋的。
    隋玉等他咽下去了敲他一筷子,警告说:“不准再这么吃,好吃的大家都喜欢吃,你都吃了我们吃什么?”
    “没事,又不是外人。”佟花儿出声。
    “对啊,我们下一顿再吃也是一样的。”赵小米说。
    隋玉不说话,隋良老实坐下,认错道:“我再不这样了。”
    隋玉这才“嗯”一声。
    五个人将剩下的卤菜分吃干净,赵小米把锅里的面汤舀出来洗碗,她跟佟花儿清洗碗筷,赵西平负责清理炉子里的柴灰。
    隋玉则是带着隋良数钱,她教他数数,要他数出声。
    碗筷在面汤里过道水洗掉油,带有油花的水倒泔水桶里,赵西平拿起扁担,一边勾起装柴灰的筐,一边勾起泔水桶,他开门出去往回走,家里还有猪羊骆驼等着喂。
    “老天,半天进账两千六百多文!”隋玉高兴地咧嘴笑,她拢着串成串盘在钱箱里的铜板,喜不自禁地说:“算上晚上的,就算是来客只买包子,我们一天也能进账三两银子了。”
    “好多预订今晚和明天晌午送饭上门的。”赵小米说。
    隋玉转头去清点木牌,木牌是她写的,标记的记号她最熟悉,今晚有二十七单,合计要送六十四碗汤饼。
    “量不少,我们这就开始和面擀面。”隋玉将木牌挂起来,吩咐说:“佟花儿你负责削萝卜切萝卜,良哥儿,你穿上小米的羊皮袄出门一趟,去买五斤豆腐回来。”
    至于卤汤,隋玉准备的有多的,坛子里的卤鸡蛋倒进陶釜里,汤则是倒进卤菜的陶釜里。晚上的卤蛋卤菜卤汤不用愁了,接下来只用擀面,再尽早送到客人家里就成了。
    赵西平在家喂完猪,见时辰还早,他挎上弓箭带四头骆驼出门,骆驼去荒野上跑远了,他留在原地挽弓射枝头的飞鸟、雪地里的野兔。
    小半个时辰一晃而过,赵西平捏撮雪擦擦手指,他含着手指吹个响亮的口哨,在雪地里翻雪啃草的骆驼闻声看来,他又吹个短促的口哨催促,两头大骆驼带着小骆驼迈蹄跑来。
    赵西平捡起四只大小不一的野雀子和一只灰毛兔子,等骆驼跑近了,他翻身骑上骆驼送它们回去。
    骆驼关进圈里,猎物放筐里用木板压着,免得被猫官偷吃,赵西平锁门去隔壁敲门。
    秦大顺听到拍门声,他立马弹坐起来去开门,“这就走?”
    赵西平点头,“走,天快黑了。”
    这是之前就跟秦大顺谈好的,外送的时候他过去帮忙,一碗一文钱,送多少碗给他结多少钱。
    赵西平跟秦大顺到了,隋玉就开始烧水煮面,面煮熟捞出,浇上卤水,铺上卤菜和卤蛋再将碗放食盒里。一个食盒能装三碗,她只买了四个食盒,只够两个人外送。
    六碗汤饼放进木制食盒,隋玉小心翼翼盖上盖子,嘱咐说:“秦大哥,可千万拿稳了,汤水别撒出来了,若是盒子倒了面洒了,你记得拿回来重做。另外,木牌上的痕迹核对好,别给多或是给少了。”
    “我晓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两三遍了。”秦大顺稳着双臂提走食盒,说:“我出去了。”
    还没出门先看到门外探头探脑的人,他高声说:“吃饭是吧?这里就是。”
    隋玉闻声走出去,屋里煮面收钱的活儿交给赵小米和佟花儿,她走出去接待上门的客人。
    “听说这边新开了个食铺,可以送饭上门,是你们吧?”进门的妇人问。
    “是我们,不过目前只送附近三条巷子,最远送到南水街,远了送到了饭凉了。”隋玉引人往屋里走,说:“屋里暖和,你们屋里坐,卤水汤饼十二文一碗,自己带碗十一文,外送上门十三文。”
    正说着话,赵西平拎着食盒大步回来,隋玉扭头问:“这么快?”
    赵西平摇头笑,说:“刚送的两单就在对面,过条路的功夫。”
    “三哥,又煮好了三碗,你来装。”赵小米喊,转头说:“阿婶阿嫂稍等,我给你们现煮。”
    有地方坐,屋里还不冷,新来的客人并不急。
    隔壁闻到卤水香的商人隔墙喊:“南施,送两碗卤水汤饼过来,再加六个豆芽豆腐包。”
    “我去送?”佟花儿觉得这会儿赵小米一个人能忙活。
    隋玉摆手,说:“等他们回来他们去送,我们守着铺子就行。”
    她不打算让女人跑外送,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坏心思的,冬天人都在家,路上人少,风声又大,万一出点什么事,喊人都喊不应。
    两碗卤水汤饼煮好,佟花儿端过去送到桌上,见屋里光线暗了,她引火点燃油盏送过去。
    又有客人过来,是油铺掌柜和胡商,隋玉引两人进门,跟佟花儿说:“这两位以往对我们颇有照顾,多送个卤蛋。”
    油铺掌柜走到炉边烤火,说:“还是有个铺面好,有地方吃饭,还暖和,不愁生意不好。”
    正说着,秦大顺提着食盒回来了,他将收回来的木牌扔筐里,又去取两个,说:“小米,煮四碗。”
    “好嘞,你先坐一旁暖和暖和。”
    “煮六碗,秦大哥,往隔壁送两碗,他们还要六个包子,你先送过去,顺便收钱。”隋玉吩咐。
    佟花儿立马挟六个豆芽豆腐包放盘子里递过去。
    秦大顺跑了,胡商见状疑惑道:“这是做什么?送饭上门?”
    隋玉点头,“还能往南水街送,你们订不订饭?”
    “哪里都能送?”油铺掌柜问。
    隋玉笑着摇头,说:“不是,天太冷,目前只做附近的外送生意。”
    各方面的条件不成熟,她不敢步子跨大了。
    第106章 忙碌的一家人
    最后一个客人结账离开,隋玉舀水浇灭炉子里的火,四人合力将锅碗瓢盆洗刷干净也准备回去了。
    屋内热气未散尽,屋外狂风呼啸,人从室内走出去,打个哆嗦,身上的热乎气散了一半。
    “真冷啊。”赵小米揣着手贴墙走,颤着声说:“我都想睡这里了,如果能烧一夜的火就好了。”
    “你走慢点,拽着隋良。”赵西平挑起泔水和柴灰,他撞隋良一下,说:“跟着小米走,你别走摔了。”
    佟花儿离得近,她走过来伸手拉住他。
    隋良就跟她走了。
    赵西平望着门内,隋玉还在里面检查炉子,三个炉子灭了两个,只留一个炉子有火,塞了一腔草渣捂火,蒸锅上架着两盆酒糟发的面。
    油盏吹灭,隋玉端个碗出来递给佟花儿,说:“还剩两个卤蛋,你带回去给老牛叔和阿水吃。”
    佟花儿搓了下手,她垂眼道声谢。
    门锁着,五个人踩着冻硬的雪坨子往回走。
    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也不闻人声,风声太盛,狗吠声在凄厉的西北风下都落了下风。
    走出巷道,穿过南水街,走进军屯,几欲断发的风势受阻,人这才能出口长气。
    先送佟花儿回十七屯,等老牛叔来开门了,隋玉跟赵西平才往回拐。
    “这是隋玉让我带给你们的,留着明早再吃。”佟花儿将碗递过去,她钻进灶房,见锅里还有热水,她匆忙揭开锅盖将冻得没有知觉的手伸下去。
    “娘——”阿水在等她回来,还没有睡。
    老牛叔用褥子裹住人抱进灶房,指着灶台上的卤蛋说:“你娘给你带鸡蛋回来了,香不香?”
    阿水探头瞄一眼,又扭头盯着灶前站的人。
    佟花儿没理她,打水洗漱后,泡脚的时候才将孩子接过来。
    “隋玉管我一天三顿饭,另外还给二十文钱,我打算攒个十天半个月拿去买骆驼肉回来炼油,隋玉说她手上脚上的冻疮就是抹骆驼油治好的。”佟花儿忍着脚上的刺痛,说:“这个钱我就不交给你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俸禄。”老牛叔抱起阿水,说:“你多想着孩子就行,她稀罕你。”
    “到年底了,我给她买几尺布做身新衣裳。”佟花儿端盆出去倒水,转过身又接过孩子。大概是能养活自己了,她心情好多了,难得有话多的时候,躺在床上,她饶有兴致地讲白天的事。
    阿水在她怀里聒噪地喊娘,她时不时应一声。
    阿水睡着后,老牛叔在褥子下伸出手,佟花儿身体一僵,之前的松快瞬间烟消云散。
    相距不远的十三屯,隋玉跟赵西平刚坐上床,猪吃食的动静清晰可闻,夫妻俩在捞食声里点灯熬油默默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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