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送走太监,他快步跑回来,推开门又快速关门,摩拳擦掌地说:“快让我看看,皇上赏了什么好东西?”
    “都在地上,你自己看。牌匾上的字是皇上亲手写的,这个挂起来可太有面子了,这下我们的客舍出了敦煌,我也不担心有人找麻烦了。”隋玉心喜,她跟赵西平说:“耿中丞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了?皇上以为我喜好名声。”
    “他初到敦煌的那一天,你不是跟他说什么能在这个朝代留名是你的幸运?耿中丞说会向皇上禀报。”赵西平还记得这话呢。
    隋玉还真忘了,毕竟她说这句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感叹一下,不过得了封号又得了牌匾,着实是合她的心意。
    “明年棉花丰收了,我给耿中丞多送两匹棉布,谢他替我美言。”
    “姐,除了这些赏赐还有旁的吗?”隋良问,这些东西最值钱的就是五百金,他感觉有些少。
    “免二十年的缗钱,按照去年交的缗钱算,二十年就是六十万钱,不少了。”隋玉说。
    隋良觉得这还差不多。
    隋玉的肚子咕噜一声,赵西平起身往外走,说:“我去看看有什么饭。”
    “我跟你一起去。”隋玉往外走,她找到驿卒问他们能不能在这儿住到明年二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夫人留步,前一刻有人送来拜帖,我拿给您。”
    隋玉拿到拜帖道声谢,正要回屋,又看见一个驿卒脚步匆忙地过来,说:“夫人,门外有人想拜见您?是西市锦衣阁的掌柜。”
    生意找上门了,隋玉喊来张顺和小春红,让他们二人去招待,她嘱咐他们暂时别松口,先打探价钱,过两天应该还有不少人找上门。
    吃过饭,隋玉脱下碍事的曲裾,让人送来两桶热水,她洗去上午出的一身汗,换上干净的衣裳躺进被窝。
    赵西平带着一身寒气进门,隋玉问:“你儿子呢?怎么没听见他的声?”
    “隋良带他进城玩去了。”赵西平脱鞋洗脚。
    “你也要睡?”隋玉往床里侧挪了挪。
    赵西平穿上鞋提水出去,不到片刻又空着手进来,他脱去外袍坐进被窝,搂着隋玉说:“瞌不瞌睡?不急着睡的话,我们说说话。”
    隋玉来了精神,说:“在宫里的时候太紧张了,我现在还有些亢奋,睡不着,你说,想跟我说什么?”
    “我以为你对以前的事早就释怀了,我都不知道沦为罪奴的那段经历还膈应着你,你怎么不跟我说?”赵西平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控诉她太能藏太能装相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信任的?”
    隋玉否认,“别冤枉人,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
    “一直,你想帮营妓脱身的心思我就一直不知道,难道不是怕我阻拦你?”
    隋玉沉默一瞬,狡辩说:“从敦煌带来的竹简我可没不让你看,是你自己没看。”
    赵西平盯着她,目光黑沉沉的。
    隋玉心虚,她往他怀里挤,他不准,硬要推开她。
    “好好说话,我不吃这一套。”
    隋玉暗暗白他一眼,糊弄鬼呢?
    “没有想要瞒你,而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想法是突来的,我也没有万全的谋算,只是在竹简上提了一两句,你看是陛下看到了提起了我才解释具体实施的法子。”隋玉解释,“我原本就是有点心思,若是成了我如愿了,成不了也无所谓。”
    赵西平没说信不信,而是说:“我记得在你还没走商的时候,你就在跟商队打听棉花的踪迹,那时候是不是就有这个打算?”
    隋玉垂眼,下一瞬腰上被重重一掐,她夸张地呼痛,枕边的男人面色越发难看。
    “哎呦……”隋玉蛮横地推倒他,她趴他胸膛上,埋怨道:“掐死我你没媳妇了,你儿子也没娘了,掐死我吧。”
    “你气死我拉倒,带着你儿子再嫁个老实人。”
    隋玉嘻嘻发笑,她捧着男人的脸凑上去亲一下,枕在他颈窝说:“不嫁,谁也比不上你。”
    “满嘴谎话,你什么都瞒着我,我可担不起你嘴里的好。”赵西平推她,“下去,别赖我身上,让我清净会儿。”
    隋玉偏不如他的意,她撑起身睨着他,见他气得闭着眼不看她,她俯下去一点点亲吻,从下颌缓缓向眼角移动。
    赵西平像个石头,哪怕快要被舔化了也死活哽着一股气不理也不问,更是动都不动一下。
    “有骨气。”隋玉赞一声,她倒在他怀里,望着房顶说:“一开始寻棉花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这个想法于我是天方夜谭,比我说出‘律法不公’还荒诞,我担心你耻笑我犯蠢。”
    “胡说。”男人睁眼斥她,“我什么时候耻笑你了……”
    说罢,他脸上浮现心虚之色,显然是想到初领隋玉回家时,他没少挤兑她。
    “没耻笑我吗?”隋玉阴阳他,这下抓着他的话柄,她占了上风,倒打一耙说:“还怪不怪我瞒着你?是不是你的错?”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隔有十年了吧?你还不了解我?我都拼了命为你上战场了,你还不相信我?”赵西平越想越气,“你别跟我扯,你这人我了解,你就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这个执念的根源源于上辈子的经历,在对待奴隶的问题上,赵西平接受良好,而隋玉怜悯奴隶的想法在这个朝代是另类的。如果说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解救奴隶,是为了证明律法不公,她自己都觉得矫情。她从商赚钱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寻找棉种只是顺带,若是能找到,她愿意谋算一二,若是没寻到,她也不强求。
    “睡着了?”赵西平问,“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隋玉蹬他一脚,“都怨你,都怨你当初不愿意领我回家,折腾得我在你面前太狼狈了,上赶着当你媳妇,好没脸。后来一想起来我就气,但你又没错,怪不了你,我只能让你刮目相看,证明给你看,我当初说出律法不公是冒失,但不是犯蠢。”
    赵西平沉默,根结在这儿?是他的原因?
    隋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看吧,律法是利益可以撼动的。”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随即木门被敲响:“主子,宫里来人了,陛下又给小主子送来几样赏赐。”
    隋玉跟赵西平一脑门的疑惑,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出宫时,小崽讨赏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第335章 麻烦找上门
    送赏的太监是熟面孔,晌午离开时,隋玉大手笔地给了五百钱,回宫禀报时,他故意提了提赵小崽讨赏的话,博得宣平帝一乐,这不,他又带着赏赐来驿站一趟。
    隋玉跟赵西平整理好衣冠出门,见到太监,她笑眯眯道:“多谢公公在陛下面前替我们美言,小儿吃过午饭就进长安城凑热闹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面朝皇宫给陛下磕几个。”
    “小公子童言稚语惹人喜爱,陛下还夸小公子有您的风范。”太监起身,说:“打扰夫人和中郎将休息了,东西送到,咱家这就回宫了。”
    “劳公公走一趟,晌午回来的匆忙,忙忘了,把一样小玩意儿漏下了。”隋玉接过小春红递来的包袱,说:“眼瞅着要下雪了,天越发冷,我送公公几双羊绒足袜和几个暖手筒,还望公公不嫌弃。”
    太监接过包袱颠了颠,沉甸甸的,里面塞的应该还有铜子,他笑着行个告退礼,满意地领着五个粗使太监走了。
    小春红喊来几个人,她们把送来的赏赐搬进后院。
    “赏了什么东西?这个是食盒?”赵西平进屋,他打开食盒一看,入眼的是一碟冒着甜香味的糕点。他瞅隋玉一眼,说:“你儿子往回带糕点的事传进陛下耳朵里了。”
    “知道了才好呢。”隋玉俯身捻个糕点喂嘴里,说:“食盒盖上,我们别动,等小崽回来让他告诉我们赏了什么。这是给孩子的,他该第一个来拆封。”
    “臭讲究。”说归说,赵西平手上的动作不耽误,食盒的盖子落回原位,其他的东西他也不去碰。
    “还睡吗?”他问。
    隋玉点头,也没旁的事做,外面还冷飕飕的,躺在被窝里才舒坦。
    一觉睡醒,屏风外有悉悉索索声,油盏移了出去,酣眠之处漆黑一片。
    “来耗子了?”隋玉出声。
    “娘,你醒了?”小崽从屏风后探头,他高兴地说:“小春红跟我说,这些都是陛下赏我的?”
    “是,你舅舅呢?”
    “这儿。”隋良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天黑了?”赵西平拥被坐起来,他好奇地问:“陛下赏你的是什么东西?”
    “六碟甜糕、两个金项圈、一柄金铲子、两个玉坠、还有两把弓。弓一大一小,大的肯定是给我舅舅的。”小崽举着油盏过来,说:“玉坠也是我一个,我舅舅一个,金项圈我也想给我舅舅一个,但他不要。”
    隋玉穿衣下地,两把弓她已经看见了,一大一小,的确是有隋良的份。她拿起金铲子看了又看,纳闷道:“宫里怎么会有金铲子?莫不是皇子公主们拿金铲子挖土种花?”
    赵西平扫了一眼,他开门出去,天已黑透,风里传来敲梆子声,他回身问:“你们吃没吃饭?”
    “没有,等你跟我姐。我跟小崽从城里买了五只酱鸭回来,还有火烧驴肉,让灶房热一热,我们就开饭?”隋良说。
    “行,我过去一趟,你就别出门了,天黑了,你看不见路。”话落,门外的人已经闯进夜色里。
    隋良多点两盏油盏,火苗飙起,屋里亮堂多了,金黄之色在烛火下越发耀眼。
    小崽坐在箱子上拿块栗子糕塞嘴里,嘟嘟囔囔说:“陛下真是个好人,宫里的甜糕好好吃……娘,你吃了吗?”
    “……没有。”
    “待会儿端上桌,我们一起吃。”
    “给你绿芽儿姐姐也送一碟过去。”隋玉交代。
    “好吧。”
    隋玉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说:“这些东西搬回你们的屋,自己收整好。”
    小崽“唔”一声,他将每样糕点挑出两块端出门送给绿芽儿,隋良把地上的箱子盒子摞一起,再挎上两把弓,一股脑搬出门,放进他跟小崽睡的屋。
    待舅甥俩回来,赵西平也提着食盒过来了,后面还跟着送饭的驿卒。
    隋玉抓两把铜子塞给他,驿卒乐颠颠地收下,殷勤地说:“夫人,吃过饭把碗筷丢盆里放门外,我会过来收。”
    “好,过小半时辰,劳你给我们送两桶热水过来。”
    驿卒“哎”一声,脚步欢快地走了。
    门关上,隋良说:“姐,以后让小春红送水送饭过来,免得次次给驿卒打赏钱。”
    “这是小钱,花点小钱买个舒心,值得。我们还要在驿站住三四个月,住久了遭人嫌,要是让驿卒无利可图,他们对我们厌烦了,随便找点茬子都够我们烦心不少日子。”隋玉坐下吃饭,说:“就当是住在农家给租子了,而且驿站的条件可比农家好多了,住在驿站,张顺他们还不用守夜,这钱给的值。”
    隋良默默记下。
    晚饭吃完,驿卒送来热水,顺手提走了碗筷。
    隋玉盯着小崽和隋良洗搓干净,打发他们回自己的屋睡觉,之后她跟赵西平躺在榻上絮叨半夜才满足入眠。
    次日,大司农在朝堂上提起棉花种植和河西四郡有主却无人力耕种的地,隋玉献给宣平帝的六卷竹简在各位大臣手上来回传递,在看到竹简上“放营妓从良,雇其耕种荒地种植棉花”一行字时,朝堂上如水掉进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而住在外城的隋玉压根不知道这个事,她跟隋良带着赵西平和小崽从宣平门进去,一家四口去东市游逛,下午又去西市的乐坊听曲,一直玩到快关城门才回驿站。
    “夫人,今天又有几家来拜访您的,他们不见仆从,要求要见您本人,一直等到天色将黑才留下拜帖离开。”守门的驿卒见到隋玉忙开口禀报。
    隋玉接过拜帖,她站在灯笼下借光晃了一眼,落款竟然是什么谏大夫,她举高竹简再看,不是她眼花,还真是谏大夫府上送来的拜帖。
    隋玉退后两步在驿站外扫视几眼,说:“走走走,我们回屋。”
    隋良走在最后,他将兜里剩下的钱递给守门的驿卒,说:“劳烦大哥传话。”
    “小事小事。”驿卒动作利索地接过钱兜,他捏了捏,兜里至少有三钱,够他喝碗浊酒了。
    “你等等。”驿卒出声喊住隋良,他靠近说:“你回去跟你姐说,今天过来的人来者不善,一个个黑着脸。”
    隋良道声谢,他忙追上去,进屋了说:“姐,驿卒说今天来的人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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